64汶川救援
要知道四川現在是最危險,最艱苦的地方,去是為了抗震救災,可不是遊山玩水,實在沒想到那惜會做這樣的決定。
“那惜,院長從人道主義出發,醫療隊不讓帶女同誌,這是為了你們好。”
“別的醫院怎麽就有女同誌去呢?為什麽咱們醫院就不行?”那惜著急地喊。
“這不是我說了算的,是院長決定的。你看咱們首批去四川的醫療救援隊就沒有女同誌,你要是有意見去對院長說,我這忙著呢!”
“不行!”那惜拉著他的手,不依不饒道:“我這次說什麽也要去。我知道全國很多醫療救援隊都有男有女,你們這樣做明顯是歧視女性。”
他被那惜纏得沒辦法,隻好答應了那惜。其實,他心裏明白她為什麽要去四川,是因為舒同的關係。
接到要去四川救援的通知後,他始終沒有告訴溫馨。直到他要出發的前一天晚上,他才對她說了。溫馨一聽頓時炸了廟,說什麽也不同意,他知道她的擔心,畢竟現在汶川屬於極度危險的地方,去了那裏,什麽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溫馨眼見說他不動,“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哭得泣不成聲。
“這好日子才過沒幾天,你作什麽呀!誰讓你答應的!不知道你有家有業有老婆有孩子嗎?院長他怎麽不去?平時開會知道帶頭,這會兒四川地震他怎麽不帶頭去呢?憑啥讓你去啊!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溫馨啊,講講道理好嗎?”
他耐心地勸著,又給她擦淚又給她擦鼻涕。
溫馨拚命搖頭,像個小孩子一樣坐在地板上撒賴,手指著他發狠地嚷道:
“徐雲輝,你明天要敢去,我就從陽台上跳下去!不活了我!”
他把溫馨強行從地板上拉起來抱在懷裏,低而溫柔地說:
“溫馨啊,你想想看,四川現在地震了,會有多少家庭因為這次地震而家破人亡呢?我們這裏是平原,也許幾輩子也趕不上一次地震,更無法體會地震來臨那一刻的心情,但失去親人的感覺卻是一樣的。我還記得以前剛認識你那會兒,你那麽強烈地愛著這個國家,願意為祖國去爭得榮譽和獎牌,當時我很敬佩你,覺得一個小小年紀的女人都有這番胸襟和氣魄,令我這個男人都望塵莫及,感到羞愧。因為那時的我沒有愛國意識,直到後來我走出國門,才知道一個國家對我們每個人的重要,國家的一切和我們是緊密聯係在一起的,榮辱與共分割不開啊!知道手與腳嗎?咱倆結婚這麽多年,吵吵鬧鬧了一輩子,可是你對我來說就像我的手和腳,平時不覺得怎麽樣,可我一旦失去它就會痛,還會殘疾。想想遠在四川的同胞們,他們此時就失去了手和腳,正在疼痛和恐懼中度過,作為一名醫生,我能為他們做的就是保全住一個個家庭,避免他們失去更多的親人。”
“我怕你有危險。”溫馨擔心地說,仍在哽咽著。
“我不會有危險。”他向她保證道:“我必須得讓自己安全,隻有這樣我才能救更多的人。”
溫馨終於不哭了,開始為他收拾行禮,裝來裝去裝了一堆東西。他覺得在那裏根本洗不著澡,帶個沐浴露有點擺譜,於是搶下沐浴露對溫馨說:
“別帶這個了,隻帶一塊香皂得了。”
溫馨立起眼珠子,對他沒好氣地嚷著說:
“我給你帶什麽你少管!”
他隻好閉了嘴,一個人鑽了廚房,主動係上圍裙做起了晚飯。
第一批從汶川回來的同事已經跟他說了,那根本連刷牙都成問題,每天隻嚼口香糖當作刷牙,更別提洗澡了。在汶川,水已經成了緊缺的東西,誰也不能浪費。
第二天出發前,他悄悄地從床上爬起來,草草地做了早餐墊了一下肚子。再者,他也不想看到溫馨一副哭泣不舍的樣子,那樣他心裏也不好受。
與此同時,藥劑科也在最快的時間裏準備好了抗炎、消毒、止血等藥品,還有紗布、繃帶、消毒棉球及搶救器械,共計一百三十多萬元。在他們就要上車的時候,王芳風風火火地帶著簡單的行李也跑了來,對他嚷著說:
“我向院長遞交了請戰書,要求去四川!”
在場所有的同事,也包括他一下子驚呆了。大家都知道王芳到現在都沒有和女兒女婿聯係上,因為這個她的精神始終不太好,就連她的丈夫那天還替她向院長寫了病假條,要求她休假。
“王姐……”他有些猶豫,並不同意她去。“你還是在後方支持我們吧!”
王芳一聽急了,生氣地嚷道:
“徐雲輝,你別瞧不起人!論資曆,我可是特級護士,前線不需要護士嗎?難不成你們親自給傷員紮針喂藥嗎?”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他急忙解釋。
王芳一擺手,推開他就一腳上了大巴車,頭也不回地說:
“我不管!總之我已經交了請戰書,院長也已經同意了。我知道自己的職責是什麽,一定聽組織的安排,你這次任隊長,怎麽任命我是你的事,我保證絕對服從,不拖隊裏後腿,不給組織添麻煩。”
他看王芳態度堅決,隻好作罷。
在上飛機之前,溫馨也來了,見到了他,顧不得形象,直接在候機室哇哇大哭起來。
“徐雲輝,你個沒良心的,還有偷著走的,難道你都不跟老婆孩子告個別嗎?你就這麽迫不及待地走啊你!”
溫馨一哭,那種離別的情緒一下子就深深地抓住了他。他當然知道溫馨擔心得是什麽?但他不想讓這種愁緒擾亂自己的心湖,於是笑著調侃一番:
“你死活不同意我去,不就是擔心我在那裏萬一趕上個地震,再因公殉職,英勇犧牲嘍,然後做寡婦嗎?放心吧,我不會給你那個機會的,你這輩子直到死那天都隻能是徐雲輝的老婆,沒有二次選擇丈夫的權利了。”
誰知,他的這一番調侃反倒讓溫馨哭得更加厲害了,他隻好一把拉過哭哭啼啼的溫馨小聲安慰著:
“別再哭了,溫馨,我求你了,這大家都看著呢!我保證自己不會有事,向你發誓還不成嗎?昨晚咱們不都說好了嗎?你再這樣可就是不懂事了啊!你滿機場看看,哪有你這樣的家屬,堅強點兒,行了,快回去吧!乖,這下全院都知道我有個愛哭的媳婦了,你這個愛哭的毛病算是宣傳得夠徹底了。”
他終於把溫馨勸走了。
下午十三點半,南航6255航班。機場開辟了綠色專用通道,公安、安檢、運輸、汽運、貴賓服務等部門迅速調集機場工作人員到達指定位置,按照各自分工展開工作,一刻不停地為他們這批特殊旅客辦理登機手續和貨物裝載。
機場負責人及所有工作人員全都出來為他們送行,媒體也聞風趕來了,紛紛拍照,非讓他們說幾句。其實這個時候他挺反感拍照的,更討厭記者來采訪。去四川救援是件很嚴肅的事,讓媒體這麽一大肆報道,反倒做作了。別人不知道,反正他要是看了這樣的報導就覺得特假,特沒誠意。
大家互相推辭,誰也沒有說什麽,隻對記者說不接受采訪。他與機場的負責人握手表示感謝,說一定不辜負龍江人民的期望,將赴四川抗震救災的工作圓滿結束。
登機牌標明的是頭等艙的位置,航空人員解釋說頭等艙的十個位置全部留給了他們。他一聽,著實感動!這是他有生以來唯一一次沒有經過安檢的航程,進站出站都是綠色通道。
進安檢時,他回了一下頭,看到機場的工作人員還沒有離去,都在那裏敬舉手禮。他深深知道這並不是一次簡單的救援,而是帶著全市,乃至全省人民的重托,必須要努力完全任務。
飛機很快起飛了,昨晚因為溫馨,他始終沒睡好,本來想在飛機上睡一會兒,結果閉上眼睛卻怎麽也睡不著了,心裏也一直忐忑不安,不知將麵臨怎樣的情況?
從四川回來的同事嘴裏,他已經知道那裏的情況遠比電視裏報道的更加糟糕和嚴重,工作任務也更加嚴峻和繁重。
下午十六點半,他們到達了西安鹹陽國際機場,從這裏轉機到成都雙流機場。
晚上十點,他們帶著足足有一百三十萬元的大量急救藥品和醫療物資抵達了成都雙流機場。接機的是華西醫院泌尿外科的黃主任,黃主任熱情地與他們每個人握了手,並高興地說道:
“謝謝你們能來!”
一下車,省衛生廳醫政處張處長就一臉疲勞地走出帳篷迎接他們,依次與他們每個人都握了手。最後,張處長又握住了他的手,也高興地說:
“徐教授,真高興你能來呀!你是咱們國內的名醫呀!四川發生地震,你能來真是咱們省裏的光榮!”
“謝謝張處長,我們盡量把工作做好,不給咱們組織上添麻煩,請放心吧!”
張處長點點頭,然後對大家招招手道:
“來吧,大家都進帳篷裏,咱們開個碰頭會。”
這個碰頭會很簡短,隻開了幾分鍾,張處長主要是向他們提出了幾點要求和建議。第一,一定要聽組織上的安排,相信組織。第二,不要緊張和恐慌,不論何時都要客觀的看待問題。第三,必須處理好和當地醫療機構的關係,聽從他們的分配。第四,時刻注意安全,保護好自己才能去幫助別人。
會議一散,黃主任就給他們安排到了醫院職工家裏住宿,大家都累了,很快就睡著了。他臨睡前給溫馨發了一條手機短信,告訴她已經到了成都等候待命,讓她不要擔心。
第二天,他們先到急診科支援。一到了那裏如臨戰場,好幾千號人全都聚集在醫院廣場和急診室的門口,等待著救治。有很多同仁在廣場上喊話,發號施令,主任級的同仁也在那裏親臨指揮。每隔幾分鍾就會有一輛救護車駛來,每當這時,醫生和護士還有誌願者們就會一擁而上,那種場麵隻能用壯觀兩個字才能形容。
很快,上麵的人就派給了他們任務,去第二急診室救治那些暫時不需要立即搶救的傷員,第一急診室隻接管那些需要立即搶救的傷員。先登記,然後直接送進第二急診室,然後交給同事,問病情、查體、做一些立即要做的檢查、初步明確診斷後再根據傷情決定轉入哪一個具體科室,好進行進一步治療。這個過程即簡單又複雜,再加上傷員又多,所以忙得暈頭轉向。
“徐隊長,你來看一下這位患者,他說自己喘不上來氣。”那惜說。
他掛著聽診器走了過來。這是一位剛從綿竹送來的傷員,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她的兩隻手始終捂著胸口,呼吸困難,表情痛苦,見到他來,喘著氣對他說道:
“我這裏疼,很疼。”
她指的是胸腔。他扶著少女,讓她躺下,然後用聽診器聽了聽兩側胸壁,右側發出嘩嘩噗噗的聲音,而且兩側肋骨明顯骨折,至少斷了五根。他一見這情況,立即明白這是需要馬上進行處理的張力性氣胸,他轉頭對那惜說:
“氣胸,準備胸導管包。”
他穿刺排氣後,為她安上了胸腔閉式引流。很快,胸外科醫生過來接手,將少女轉進了胸外科。臨走時,那少女給了他一個陽光般地微笑,說了句:
“謝謝叔叔。”
這是他來到這裏,看到的第一個微笑,得到的第一聲謝謝,這個微笑和這聲謝謝讓他感慨地歎息了一聲,覺得付出這一切全都是值得的。
在華西醫院的這一天裏,他帶領醫療救援隊始終奮戰在第二急診室,嚴格聽從院裏安排,救治了無數的傷員,接治了三台手術,與那惜王芳一起還接生了一個新生兒。
下午,他們又接到新的命令,要去鳳凰山機場接飛機空運過來的傷員。
從中午開始,天就下起了小雨,路麵濕漉漉的,整座城市都被這雨籠罩在一層毫無生氣的氛圍裏,如死寂一般。他們去機場的一路上很少能看到人和車,好像這個時候的人都沒有了,都因為這個可怕的地震而躲了起來,而在路上所能看到的全都是同仁們的救護車呼嘯而過,急馳在風雨中,還有解放軍和誌願者們。
天色已近黃昏,雨仍舊下著,把這座如廢墟一樣的城市罩得霧朦朦一片。他望著車窗外,心跟著淒涼起來,如果沒有地震這樣的自然災害,這裏的人們該過著怎樣快樂和愜意的生活啊!
車上的同事經過一天的超負荷工作,全都麵露倦色,有的幹脆靠在椅背上睡著了。他發現車裏還有一個人和自己一樣,也凝望著窗外默不作聲,就是王芳,她的表情非常沉重,已經有一行淚水流了下來。在來四川的飛機上,那惜悄悄地告訴他,王芳的女兒女婿已經在地震中喪生了。
他忽然在王芳的臉上看到了壯烈和決然,這令他感到渾身一震,那正是他想要的精神,忘記自己的傷痛,和大家一起堅持在救災第一線。
很快,機群出現了,一共有八架飛機。他和那惜、腎內等幾位同事衝上第一架,其他同事分別衝上第二架、第三架、第四架……
飛機旋翼產生的氣流幾乎使他和同事跌倒。特別是他,午飯都沒來得及吃,餓得頭昏眼花,身體早已透支,此時被氣流一衝,一個趔趄就跪到了地上去,幸好旁邊的同事一手把他拉了起來。隻需要四個人抬的擔架,此時他們六個人都感到非常吃力,他知道大家都餓了,都累了。這架飛機上一共有八個傷員,除了一位是小腿骨折,尚能自己坐起來外,其餘的傷員都傷得很嚴重,回去的時候,他們這輛救護車硬是塞進去了三名傷員。其中有一個男傷員情況不好,呼吸急促,嘴唇已經發紫,又是一個張力性氣胸患者,再不穿刺排氣會有生命危險。
他接過那惜手裏的注射器,迅速紮進肋間,刺入胸膜腔抽出氣體,男傷員很快轉危為安。
這三名傷員裏有兩名是婦女,大概是太激動了,始終在哭,一個勁兒地說感謝黨,感謝政府,感謝解放軍之類的話,讓人聽了不禁心內淒然,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