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在那裏嗎?她想,走過去跪下來伸手拉開了它,裏麵隻躺著一個厚厚的,有棕色外皮的日記本。那一瞬間,日記本裏的未知內容吸引了她。因為如今網絡的發達,現在已經沒什麽人還會再手寫日記了,而是在網上公開寫網誌,就是被大家稱呼部落格或是博客的東西。當然也有那麽一群人不喜歡自己的隱私被偷窺,更不喜歡網誌形式,依然習慣用古老的方法在日記本裏記錄。
“哥他還寫日記嗎?”她在心裏犯起了嘀咕。知道自己即將要做的事情不對,但日記裏的內容硬生生地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想知道哥哥都寫了些什麽。
錦淑拿起來時還是有點畏手畏腳,她摩挲著那個厚厚的日記本,有些顧慮地打開了其中一頁,大概處在中間的位置,她看到了如下內容:
我永遠無法忘記那天的淩晨。在監獄裏的那個工廠,在我們女囚犯車間度過的那個可怕夜晚,那一夜我成了真正的囚犯,讓我接下來的每一天都變成了漫長的服刑生涯,永遠生活在了地獄裏。
我永遠無法忘記深夜中的那聲巨響,長時間的工作讓我每天一到淩晨就變得疲憊不堪,迷迷瞪瞪,直打瞌睡。我永遠無法忘記那火光、那火海、無情、殘暴、肆虐、張狂,像魔鬼般張著它的血盆大口,無情地吞噬著我們每一個人。從此以後,那火一直在我的身體四周燃燒,一點點地消耗掉了我的一切,不隻是皮膚和四肢,還有我那苟延殘喘的靈魂。
我永遠無法忘記那些女囚犯們的臉,也包括我自己的臉,在冷酷的北朝鮮夜空下,她們,也包括我,從呼喊掙紮到漸漸絕望,最終被大火淹沒。
我永遠無法忘記那個世界末日般的漆黑淩晨,共和國的人們早已經在睡眠中,而我們這些被遣返的女犯人們卻還在賣命工作贖罪,一個個都累得麻木和精神萎靡,沒有精力去關注其他。於是工作車間變成了一間巨大的焚屍爐,大火燒焦了女犯人們的軀體,燒掉了幾乎一百多條鮮活的生命,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惡心至極的焚屍味道,同時彌漫著的還有我們對生的渴求和掙紮,那是我們這些女囚犯人們的世界末日。
我永遠無法忘記那天,我的身體和我的靈魂,我的青春以及我的夢想全部化為灰燼,隨著那一聲巨響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永遠無法忘記,在一個缺醫少藥又沒食物的國家裏,那些執政者們是怎樣將我們這些被大火吞噬的生命或死或半死不活或根本就是活著的,僅僅受了一點輕傷的人們,毫無人性地一具又一具地扔進提前挖好的深坑裏隨便掩埋,我無法忘記我是如何從那深坑裏艱難爬出,保全性命。我更無法忘記那些幸存下來的人們為了活命,又是怎樣挖出那些死掉的同胞屍體,含著淚水吃著已經熟掉的屍塊。什麽是活著?到底怎樣才算是活著?這世上的人們啊,你們知道嗎?當饑餓來臨的時候,它已經威脅到你生命的時候,那些燒焦燒熟的屍塊散發出來的味道再也不是惡心至極的了,而是久久無法揮散掉的肉香味兒。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些曆史,和在這場曆史中死去的那些根本不知道具體數字,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的鮮活生命,哪怕我也會即將死去。
這段文字是用朝鮮文字寫成,字跡絹秀,一看就是女人寫的。它沒有日期,沒有標題,落款也沒有署名。看到這裏,她驚慌失措地合上了本子。這不是哥哥的日記,這是一篇故事,而且是關於北邊的,還有就是那裏麵的內容嚇壞了她,趕緊放回原處。也就是在這時,她才發現在那日記本的下麵還有一架相框。相框非常珍貴,也很稀有,相片保存得相當好,沒有褪色。上麵的一對男女笑得很甜蜜,特別是那個女人,長得清清秀秀,五官精致,笑得極為可人。男人她認識,是哥哥南修,女人的模樣很陌生。背景似乎是在一座教堂前,風很大,將兩人的頭發吹得有些淩亂,但不影響相片裏人的心情。
不知道為什麽?她對那相片裏的女人好像有點印象,可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這女人難不成是哥哥以前的女朋友?她一直以為嫂子美姬是哥哥唯一的女朋友呢。想到這裏,她又翻過相框的背麵,上麵那兩行字跡和日記本裏的如出一轍,依然使用的朝鮮文字:
親愛的南修,生日快樂!
薑延喜
她再一次被震動了!為了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她又看了一眼那三個字。沒錯,確實是薑延喜。她有些驚愕地想,嫂子美姬應該不會知道這件事吧,哥哥還留著前任女友的相片,先不說美姬知道會如何,單就講南修,如果發現她動了這個東西,非罵死她不可。
她趕緊將相框也放回原處,一秒也沒耽擱地逃離了這個小閣樓。這樣窺探哥哥的隱私真是太不應該了,她突然有點後怕,也有點後悔進去了。輕輕地合上那窄窄的門後,一轉身卻見那名片盒安安靜靜地躺在南修的寫字台上,因為在筆筒的後麵,剛才視線受阻,使她一開始並未發現它。看到名片盒後,她立即忘記了剛才在閣樓的事,不禁一喜,咧嘴笑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打開名片盒,拾起其中一張名片,她本能地掃了一眼那上麵的字跡,著實又嚇了她一跳。
原來,南修身上竟然有這麽多頭銜。她正看得入神,突然“咣當”一聲響,南修推門走了進來。她被一嚇,手一哆嗦,那名片就從她的手裏輕飄飄地掉了下去,落在了地板上。
南修走過去,彎腰拾起那名片,不冷不熱地問了她一句:
“來我的書房做什麽?”
“為了找哥的手機號。”她鎮定地解釋,想起剛才在電視裏看到的廣告,又急忙將這件事情告訴他。“哥,我和你上電視了。”
“知道。”他漫不經心地回答,看也沒看她,便坐進了班椅裏,開始翻閱桌上的書籍,頭也不抬地說:“夏娜告訴我了,是她的意思,我也同意了。如果沒什麽事就出去吧,我要看書了。”
“可是,哥……”她急切地,太想將心裏的疑問解開了。“那廣告上說你是留洋博士……”
她的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他不耐煩地打斷了。
“我說了,這件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與我一起上電視的事是我批準的,在結尾出現你的照片也是為了廣告需要,同樣是經過我允許的,所以不要再說了,出去吧。”
錦淑隻好“哦”了一聲,垂下睫毛,怏怏地離開了南修的書房,回到了客廳。她剛坐進沙發裏,打算繼續挑揀小鯷魚幹時,南修卻從書房裏出來了,對她交代道:
“該做午飯了是吧,我看冰箱裏還有點韭菜和新鮮的婆婆丁,用它們給你嫂子做個小拌菜吧,她應該會喜歡吃。”
“哦。”她又應了一聲,問道:“那麽還要不要炒鯷魚幹?”
“炒吧。”南修說:“反正都挑出來了,就一並做了吧。”
“知道了。”
看著南修隱進書房的背影,她越想越覺得別扭,哥哥對這件事的反應怎麽會如此冷淡?按理說,他是最不願意看到她拋頭露麵的,巴不得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有個妹妹,怎麽會對這則廣告無動於衷呢?實在太反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