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16日星期四
今天是星期四,天氣晴。現在是深夜,書房窗外掛著一彎淺淺的月牙。是生活將本來還有一絲浪漫的心給磨沒了嗎?我忽然發現自己好久都沒有靜下心來欣賞過月光了,甚至看都懶得看一眼。可此時此刻,我竟然在盯著窗外的月光發呆,可能是月末(農曆)的關係,今晚它格外的美,有種遺世獨立的沉靜,孤傲之美。
延喜特別喜歡偷竊,她經常毫無征兆地,沒有目的性地偷,可以發生在任何地方以及任何時間。她什麽都偷,大到錢包首飾,小到鉛筆橡皮,她偷的東西對她來說基本上沒有任何使用價值且不值錢,但她仍然執著於偷。我和她的二次相遇就是她偷了我的包,她後來解釋過當時的情況是臨時起意,就是看到我背著重重的包,然後無法克製不去偷的欲望衝動。雖然後來被我逮到,但因她又成功騙取了我的信任,進而願意掏錢給她,那個結果仍然讓她感到興奮和滿足。她把偷來的東西當作戰利品向我炫耀過,真的是好多好多——沒用的東西。對了,我還看到了我在烤肉店丟的那雙舊皮鞋,原來是被她偷走了,塞進了她的背包裏當作戰利品放在了架子上。有時候,她還會去做更加冒險的事,那就是再把偷來的東西物歸原主,當然這個行為也是偷偷進行的。她在這種近乎瘋狂的行為中獲取快樂,幸福和滿足感,還有她認為的成就感。用她的話說,她很享受這種感覺,飄飄然的好像靈魂會從肉體裏鑽出來,然後在空中自由飛翔一樣。它可以讓她壓抑和痛苦的情緒得到緩解和安慰,尤其在她沮喪和難過時,幾乎是可以起到為她療傷的治愈作用。她為這個行為狡辯的那些理由通常讓我無法理解,同時也讓我無法招架,更加去關心和心疼她。
曹老師當然也是知道她的這個問題,在得知我早他一步先認識延喜,又問我是不是真的喜歡延喜後,他才敢告訴我這件事。用曹老師的話說,他沒少給她開藥吃,因為他認為那是抑鬱症和焦慮症造成的,畢竟在她身上發生過很多不好的事。她的過去這裏先不複述,那是另外一段故事了。總之,他希望這些藥物可以給她一定的改善,但是並沒有,而且還越來越糟,多了一個撒謊的行為。她在自己身上編造各種稀奇古怪的故事,以來博取對方同情,被騙者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幾乎都是偷竊失敗被抓後便開始了撒謊行為。有時候,她不是真的失手被逮到,而是故意放水讓對方看到她在偷東西,以便讓對方可以抓現形。她在自己編造的謊言世界裏變幻各種角色並自得其樂,每每騙取成功後都會贏得同情,進而給她一些錢財。於是這些錢又成了她戰利品中新的一員,並被她收藏起來。我見過那些錢,其實不多的,加起來的話也不過三五千塊。後來,我才知道她可以收藏所有的戰利品,包括我的那雙破皮鞋,唯獨不會留下錢。這些錢隻是暫時被留下的,當它積累到一定的數字,例如一萬塊,她便會將這些錢捐出去。
她捐款的地方隻有一處,就是教堂。那個教堂並不在市區,而是遠離霓虹和喧囂,建在非常不起眼的荒山野嶺處。我想教堂之所以會收她的錢是因為不知道這是騙來的,如果知道錢來自何處恐怕是不會收的。當然,她也解釋過為什麽不會留下錢,因為偷東西除了愉悅和滿足外也會讓她感到內疚和自責,就是說她也是有羞恥心的,錢是她唯一不是偷來的戰利品(她認為是憑本事賺的。),將錢捐出去可以彌補她的愧疚心理,少些罪惡感。我和曹老師明知是怎麽回事,卻也不能揭穿,隻能是默許她的這種行為,盡量為她處理善後。對此,我非常苦惱,開始翻看精神和心理方麵的書籍,以便可以有能力去治好她。除了曹老師和我外,連她母親也不知道她的這個問題,她不希望除我們以外的其他人知道她的這個特殊嗜好。況且,她不認為自己生了病,隻有我和曹老師知道她是真的生病了,可奇怪的是我也不願意用疾病來稱呼她的這種病態行為。何況我和她第二次見麵就是在她發病的時候,想對我隱瞞幾乎是不可能的。她後來尾隨我到宿舍,願意成為我的實踐對象,提供一些動脈血,目的就是希望我可以替她保守秘密。
我也有愧疚心理,就是在得知她有精神問題後,特別後悔當初和她作對,尤其是偷了她的鞋,還將她的鞋扔進垃圾筒裏。後來,我找借口送了她一雙純白色的女士樂福鞋,羊皮的,她穿了好久好久。
2013年5月17星期五
今天星期五,天氣陰。
延喜捐款的那個教堂並不是普通教堂,那個地方曹老師也非常熟悉和了解。
教堂裏有好幾位牧師,其中最有魅力的就是具牧師了,大概是因為太年輕,有親和力吧。大家都這樣稱呼他,所以我也這樣稱呼他,即使我和他的年齡看起來差不多。具牧師皮膚偏白,長得細眉毛細眼睛的,加上體型偏瘦,如果不開口說話,整體給人的感覺像一位弱不禁風又沉默內向的書生。這是錯覺,事實上他本人特別健談,身體也非常結實,還是一位會格鬥的厲害人物。長期相處下來之後,你才會感受得到他給人帶來的那種巨大張力的安全感。
我第一次跟隨曹老師和延喜去那個地方時,是打著義診的噱頭,到了那裏才知道原來是免費給脫北者們治病。曹老師是單獨找我談的話,問我願不願意和他一起去義診,還刻意聲明了一下並非代表醫院,而是個人行為且必須保密時,我就覺得奇怪。不過,當時我想歪過,我以為曹老師在偷偷走穴賺錢,隻是想帶個助手而已。當然了,那時候我已經和延喜戀愛了,而且正是濃情蜜意期。既然是義診,怎麽也輪不到我這樣的研究生,倘若是個人行為,為什麽會單獨隻叫上我又秘密行動呢?除了走穴,我也想不出其他原因,當年,我就是帶著這樣的疑問跟著去的。曹老師有一輛被改裝的白色麵包車,車上的醫療專業設備完全是救護車的水準。診箱、供氧係統、藥品櫃、可固定擔架、外傷包以及心電監護除顫儀等等,除了沒有警燈和警報器。看到這些家夥,再加上是不能對外聲張的義診,放在誰那裏都會犯嘀咕去懷疑吧。延喜不能算作醫護人員,她隻是因為曹老師的關係會些簡單的醫療操作,例如量個血壓和體溫,或者是打個針之類的,再難一點的就不會了。
這個教堂從外表看和一般教堂沒兩樣,但卻是脫北者們來到中國後一個相對比較安全的藏身地點。他們大部分沒有工作,或者說無法工作,隻能終日呆在這裏,很被動地接受救援,再想方設法去韓國。他們中有曾被迫工作的經曆,像是強迫賣淫,在黑工廠沒日沒夜地工作卻換不來幾個錢,還有被直接賣做人家媳婦或是人體器官。然而教堂裏被解救的這些脫北者們僅僅是冰山一角,有太多太多的脫北者連被解救的機會都沒有,有的依然在被迫做著賣淫工作,有的依然在黑工廠裏沒日沒夜地勞作,有的依然在沒有感情的中國丈夫身邊生活,當然也有一群人做了盜竊犯、搶劫犯或是殺人犯,僅僅是為了可以活下去便做了違法的事。這些本不應該出現在我生活裏的駭人信息,就這樣被具牧師用寡淡的語氣對我說了出來,可想而知我的反應會怎樣。我一時無法消化這些事,所以我的第一次義診就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和笨手笨腳,我有些木訥地為這群人做檢查和治療,他們什麽疾病都有,但大多是可以治愈的那種。我竟然還很意外地確診了幾名有蛔蟲病的患者,看到大便裏有白色的線蟲在蠕動,我整個人都驚呆了。但曹老師顯然比我有經驗多了,他很自然地從自己的醫藥箱裏拿出驅蟲藥給他們,告訴他們怎麽吃,吃多少。
因為看了太多的蛔蟲,我有好長一段時間都吃不進去任何麵條米線類的食物,什麽米線、掛麵、手擀麵、烏冬麵……在我這裏全變成了大號蛔蟲,就像醫學生涯最初也同樣吃不進去任何雞胸肉和熏醬肉類一樣,因為你會本能地聯想到實體解剖圖片裏的屍塊和那些被泡在福爾馬林裏的大體老師們,又是怎樣用手術刀一下又一下地切開他們。延喜早對這些免疫了,有時候,她還會故意在我麵前吃米線麵條,夾起一根佯裝有興趣地說這條蛔蟲好胖哦。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追著她罵,讓她不要在我麵前吃。她呢,隻是邊跑邊笑邊糗我,哎喲,還醫生呢,一條蛔蟲就讓你吃不下飯啦。我偶爾會逮到她,作勢要教訓她,她隻是有些微喘地對著我笑,知道我不會拿她怎麽樣。她那雙亮晶晶的眼睛每每到這個時候都會變得特別勾人,我必需要忍住異樣的情緒訓斥她一頓才能將那份衝動給壓製下去。我用手指甲故意掀開她的上嘴唇查看,然後佯裝嚴肅地對她說,牙齒縫裏有食物殘渣(雖然有時候真的能掀出一片蔬菜葉來。),真埋汰。每當我這樣拿話糗她時,她都會真的很生氣,扭頭就走,不再理我。可是能氣到她,可以讓她生氣,我竟然會覺得那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也覺得她更加可愛,心也是滿足和開心的。多奇怪的想法,那個時候的我就是如此的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