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山河歲月》第一章

(2024-08-21 02:58:26) 下一個

 

“我已經認識他一輩子了。然而,時至今日,我們才剛剛相遇。”

 

——題記

民國二十五年。糟糕,穿早了。

居易心中一沉,恨不得將手裏的《申報》吃掉,他努力平複著內心的波動,生怕旁邊的李珍貴察覺到什麽異常。好在,李珍貴此刻正沉浸在來到新世界的歡呼雀躍中。

“好不容易穿越一回,去哪玩呢?”李珍貴站在上海灘和平飯店頂樓秘密房間的窗口,滿是驚奇地向外眺望。方才還是午夜,轉眼已是白天,窗外的景象在晨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明亮。

居易略沉吟,計上心來。

兩人找了黃包車,車夫開價一角五分。居易點了點頭,車夫拉著兩人卻隻跑了一個路口,就停下說:“前麵是法租界,我沒租界牌照,進不去了,你們自己走吧。”

居易惱了:“那你為何不早說?退錢。”

車夫冷笑:“你也沒問,規矩是上了車就別想退錢。”

居易無奈:“那你把我們送進那個小巷去。”

車夫不以為意,把兩人拉進小巷。

兩人再出來時,車夫已經躺在了巷子裏的地上呻吟。

李珍貴不滿:“你怎麽動不動打人?那車夫會不會報警啊?”

居易得意地說:“這個時代報警會被警察勒索出警費,他為了點小錢挨頓打還虧本,不值當的,出了警也是他理虧。”

居易摸出一本證件遞給李珍貴,李珍貴打開看,竟然貼著自己的黑白照片,出生日期民國二年(1913),浙江富陽人,職業是鋼琴師。

居易驕傲地:“我早準備好了。”

李珍貴攔住居易:“慢著。我們才認識幾天,你怎麽對我了如指掌?”

“其實,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我們是失散多年的……親戚。”

“我沒你這號親戚。”

“時機到了,自然會告訴你的。”

李珍貴氣鼓鼓地跟在居易後麵,給守關的印度巡檢遞上了證件,印度巡檢看了一眼照片就揮手放行了。

 

聖母院路,卡夫卡斯餐廳裏,木地板熨貼一新,鋪著深色地毯。牆麵貼著米色的織錦壁紙。正中央懸掛著一盞巨大的歐式吊燈,在房頂上投射出絮狀的光影。

餐桌上,白色的桌布上點綴著一小束淡紫色的鳶尾花。瓷白的餐盤幹淨得近乎反光。

俄國侍應生端上了一道名為Barjark的菜肴,煎好的牛肉片已經調味好,蹭的一下點燃火焰。

居易用刀叉切著Barjark,不太熟練,好容易切下一片放進口裏,嚼了幾下,麵露疑惑,又嚼了幾下。

李珍貴等居易試毒,問:“好吃嗎?”

居易審慎地評價:“倒也不難吃,就是……配不起它在民國時期的名聲。”

李珍貴也切下一片吃了,果然味道平平無奇。

居易每樣菜都試了一下,歎了口氣:“手藝還不如我。”

“點這麽多菜,貴不貴?”

“付不起賬,大不了被店老板賣到南洋種香蕉。”

這時有個戴著帽子的小個子男人用嫻熟的東北話來搭訕。他懷裏抱著一台相機,自稱是個記者,問能不能幫李珍貴和居易拍張照片留念。

居易不願意,李珍貴硬拉著他一起在鏡頭前比出V字手勢。

李珍貴遺憾:“可惜手機不知道去哪了,不然現在我肯定拿手機一頓狂拍。”

小個子男人拍完照片還要兩人留地址好寄照片,居易擺手拒絕,說不方便。

小個子男人失望地走後,居易低聲說:“這時代的男人五毒俱全,說是記者,搞不好是什麽綁架犯。”

李珍貴問:“那這個時代的女人呢?”

居易想了一下:“說不定更糟。”

李珍貴笑道:“你幹脆說這時代的人都不可信得了。”

居易點頭:“除了我。”

兩人吃得半飽之後,居易說:“留點肚子,到下一家。漢斯餐廳的德國菜,他家的酸菜豬腳,妙絕。”

居易一邊吃著飯,一邊不動聲色地留意著窗外的行人。這時,一輛斯蒂龐克小轎車悄然停在餐廳不遠處。車門打開,一位身著淡青色派力司長衫的男子從車上走了下來。

居易的臉色突然變了,低聲說道:“糟了,這菜可能不幹淨,我肚子疼。”

居易終於等來了他。

他很想多看那人一眼,可惜,來不及了。

那男子常來這裏喝下午茶,會友見客,有時會翻閱一下商務印書館新出版的書籍。這些細節還是蘇時雨告訴居易的。

許多年後的蘇時雨,此時名叫李珍貴。

 

李珍貴留在卡夫卡斯餐廳靠窗的座位上等待居易,久等不見他回來。

侍應生前來結賬,李珍貴摸了半天口袋,平時習慣了手機支付,卻並未帶零錢。她隻好解釋道:“我有個好友去洗手間了,馬上回來。”

侍應生微笑著說道:“小姐,卡夫卡斯餐廳內並沒有洗手間。”

李珍貴頓時犯難,心中不禁焦急,環顧四周,他卻依然杳無蹤影。兵荒馬亂的,李珍貴不想真的被賣到南洋種香蕉。

她飛快地掃視了一圈餐廳內的賓客,穩了穩心神,故作鎮定地告訴侍應生,餐廳角落裏那位帶著倆白俄保鏢,一帥哥助理的淡青色長衫男子會幫她付錢的。

她故意用流利的英文溝通,聲音低沉,生怕他們不小心聽到並聽懂。為增加真實性,李珍貴大大咧咧地將本名告訴了侍應生。

反正,以後不會再來。

侍應生是個俄國人,英語比李珍貴還差。兩人雞同鴨講溝通了半天,最後還是切換回了中文。侍應生連連點頭,顯然那位先生給朋友掛賬之事司空見慣。李珍貴暗舒一口氣,溜之大吉。

李珍貴走到大街上,百無聊賴地繼續等居易。

遠處的草坪上,一片熱鬧的景象映入眼簾。那裏聚集著一群日本攤販,在草坪上擺攤兜售各類貨物。橫幅上大書著“中日友好”和“日本特產”等字樣,四五名記者手持照相機,在攤位間來回穿梭,忙著拍照。

人群中,零零散散地站著一些駐足觀看的中國人和洋人,神情各異。

李珍貴漫不經心地在人群邊緣徘徊,向內張望著,有些好奇。她剛想繼續往前走,一輛豪華的日本轎車緩緩駛近,穩穩停在了路邊。車門打開,一位短須矮胖的中年男子在保鏢的護衛下從車內緩步走下,身穿考究的西裝。

他一下車便被一群人圍住簇擁著。中年男子挨個攤位停留,細細打量著,偶爾還和攤主寒暄幾句。記者們的鎂光燈閃個不停。

就在此時,那位斜挎著相機、戴著帽子的小個子男人竟再次出現在李珍貴的視野裏,熱情地向她打招呼。李珍貴初來乍到,沒想到一天內會兩次遇到同一個人,這讓她對這個男人不由得生出些許親切感。對方滔滔不絕地向她介紹起拍照的技巧,熱情得近乎過頭。

李珍貴本就對自己的攝影技術頗有自信,見狀也不推辭,爽快地接過了他的相機。這相機比她想象的要笨重許多,看來民國時期的相機製造技術還不算發達。

小個子男人一邊指指點點,一邊示意李珍貴拍攝遠處那位日本公使。

李珍貴剛穿越過來,對這個時代的一切還沒有太多真實感。她興奮地把玩著相機,對準小個子男人想先試試手。

誰知對方卻驚得連連後退,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慌忙左右避讓。李珍貴不禁覺得有趣,心想難道他怕拍照?

她不再勉強,對準天空胡亂拍了一張。

就在快門按下的瞬間,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突然炸裂開來,李珍貴的雙手被震得發麻,手中的相機竟然騰起一團煙霧。她低頭一看,鏡頭已經碎裂。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火藥的味道,天空中的白鴿被驚得四散而飛,街上瞬間陷入了一片混亂。人群驚慌失措,尖叫聲四起,紛紛向四周逃散。

小個子男人眼疾手快,從懷裏掏出一疊傳單,猛地向空中一灑。傳單在空中飛舞,如同片片白色的雪花,隨風飄散。

李珍貴呆呆地站在原地,腦中一片混亂。不對,明明是相機,怎麽會發出槍響?她突然意識到這相機不對勁。她神色慌亂地將相機遞回給小個子男人,聲音發顫:“我不是故意的,相機還你。”

李珍貴手指還擱在快門鍵上,就這樣遞過去,怎麽看怎麽都像會再次開槍的樣子。小個子男人剛剛死裏逃生,哪裏敢接。

這時遠處槍聲如爆豆般傳來。小個子男人一聽,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跑,丟下李珍貴獨自呆在原地。

李珍貴一時間手足無措,趕緊把相機揣進兜裏,又覺得不妥,忙把它放回地上,隨即轉身逃跑。

青衫男子在保鏢和助理的護衛下,匆匆從餐廳中走出來,目光掃過對麵建築的二樓,見幾名便衣形色可疑,低聲吩咐助理跟上他們。

李珍貴跑過了一個街口,才想起居易還沒回來。要回頭找時,居易已經追了上來,手裏攥著一張地上撿來的傳單。

兩人避開人群,好容易出了法租界,有華界的警察在邊界張望,問兩人:“法租界怎麽打槍了?”

居易故作鎮靜地:“誰知道呢?這破地方治安實在太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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