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珍貴屏住呼吸,也不知道自己被人發現了沒。
有警察敲車窗:“先生你好,我們在抓人。可以麻煩讓我們查一下車嗎?”
車裏的司機搖下車窗,不耐煩地:“看清楚我們是誰。”
警察定睛一看,明顯慌張:“啊,裴先生,對不起。我們職責所在……”
司機問:“是不是還需要我們下車?”
警察正在猶豫,另一個警察溫潤的聲音響起:“裴兄,真是抱歉,他是新人,剛剛沒看清楚車牌號。請自便。改日我到裴公館登門致歉。”
後來的警察訓斥著新人警察,走遠了。
雖然不合時宜,李珍貴還是想探頭出去看看車牌號到底是多少。
車開了,司機問:“大哥,我們去哪裏?”
裴先生猶豫了一下:“嗯……租界洋人的香水味太熏人了,去棚戶區轉轉,吹吹風吧。”
車開了十幾分鍾,裴先生說:“車停這,我去趟洗手間。”
“得令,我在車上等您。”
“下車,一起。”
“啊?”
李珍貴並非職業特工,在是否即刻打開車蓋下車逃跑這件事上猶豫良久,直到裴先生和司機上完洗手間回來,才後悔錯失良機。
車繼續開,裴先生有些倦意:“刺殺日本公使的那兩人真是蠢貨,也不知道是哪邊派來的。”
司機問:“現在去哪?”
“去黃浦江碼頭邊轉轉,我心情不好就喜歡看人開船。”
司機也沒問裴先生為什麽心情不好。車又開了一陣,聽到了輪船的汽笛聲。
“有陣子沒抽Era了,阿榮你幫我買兩包。我去上個洗手間。”
李珍貴心想這裴先生聽聲音也年紀輕輕,怎麽一會時間就上兩次洗手間。
裴先生和司機阿榮兩人又走遠了,李珍貴想開車尾箱逃走,卻發現不知道在裏麵怎麽打開,摸索了半天沒找到開關,用腳踹了半天也沒踹開。
過了好一陣,李珍貴正用力踢著尾箱蓋,裴先生回來了,又到了車上。
李珍貴不敢再折騰,又屏住呼吸。
阿榮問:“大哥,現在呢?”
裴先生沉默了好一陣,才歎了口氣:“先回家吧。”
“回公館還是碧梧居?”
“碧梧居。”
車開了不知多久,李珍貴又餓又困,竟然睡著了。醒來時車已經停了,李珍貴輕推尾箱蓋,這次也不知道碰到了哪裏,尾箱應手而開。
李珍貴等了一分鍾,確定無人注意自己,才小心翼翼地從車裏出來,環顧四周。原來她所在的,是一處占地極為寬闊的莊園,裏麵不僅有一棟三層的主宅大樓,還散布著亭台樓閣。整個莊園被高高的紅磚圍牆包圍,牆頭遍布尖銳的碎玻璃,顯然是為了防止外人翻牆而入。
李珍貴小心翼翼地走了幾步,想探清楚周圍的情況。突然,東側一座小洋房後傳來幾聲狗叫,嚇得她立刻蹲下,屏住呼吸。
四下靜謐,遠處大門前的兩個全副武裝的護衛緩步巡邏。她貼著牆根移動,耳朵緊繃,心中惴惴不安。
沒走幾步,李珍貴突然抬頭,發現一條黑狗正對著她齜牙咆哮。她驚恐萬分,轉身就跑。犬吠聲越來越近,李珍貴絕望地攀上圍牆,卻重重摔下,腳踝扭傷,動彈不得。
就在她以為自己無路可逃時,一聲尖利的哨音打破夜空,群犬立刻退去。她眼前一黑,有人用黑紗蒙住她的眼睛,綁住了雙手。
隨即,兩名力大無比的護衛將她輕鬆抬起,粗暴地按進一間有清雅木質香氣的房間。她的雙腿觸地,幾乎摔倒。突然,一個低沉的男聲傳來:“出去。”
護衛們檢查她的身上,確認沒有兵器後解開了繩子。腳步聲漸遠,房間裏隻剩下她和那個聲音的主人,相對無言。
李珍貴扯下蒙在眼上的黑紗。眼前的這位想必是裴先生了。
若說女人三十歲之後的容貌是自己給的,那麽男人三十歲之後的容貌就是社會給的。
裴先生擁有一張春風得意的臉,仿佛在哪見過。
隻見他一雙眸子英氣逼人,閃電般的目光在她處略一停留,便再不看她第二眼。
“姓甚,名誰?”
“不好意思啊,不能告訴你。你一定要問,我也隻能告訴你假的,你知道了有什麽用哩?”
“假的也行,不然我不知道怎麽稱呼你,”裴先生翻閱手裏薄薄的記事本,“這是什麽?”
李珍貴伸手欲取,一丈外的裴先生隻允許她看前兩頁的內容。李珍貴看到“凱司令的豬肘子和小栗子蛋糕好吃”等歪歪扭扭的字樣和零星的火星文符號。
外套和記事本都是居易的,李珍貴見過。
李珍貴一口回絕:“不是我的。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我來過這。拜拜。”
李珍貴站起身來,欲溜之大吉。
“站住。”裴先生從保險櫃裏取出了一支槍,拍在桌上。
李珍貴立刻舉手投降,戰戰兢兢地問:“我回家不行嗎?”
“家在哪?”
“徐家匯……”
“這就是徐家匯。”
“我家那地兒,說了你也找不到的。”
“行,明天跟警察說去。”
“……求求你,千萬不要把我交給警察。”李珍貴為自證清白,一口氣說完了自己是如何被誤認為刺客的過程,省略了有居易的部分,重點講了那個小個子男人和詭異的相機,“他們抓到我,我一定死無葬身之地的。”
“你說自己是清白的,何必擔心落在他們手裏。”
“這個時代的警察……可以信任麽?”李珍貴小心翼翼地問。
裴先生想想也是,繼續問道:“上海這麽大,我們素不相識,你為什麽偏偏要躲我車裏?”
李珍貴有意和他套近乎:“裴先生,你有沒有看過英格麗褒曼演的電影,叫《卡薩布蘭卡》?”(備注:《卡薩布蘭卡》是1942年上映的。)
“我不愛看電影。”
李珍貴一臉熱情地解釋道:“是一部關於逃亡與愛情的經典電影,裏麵的角色都身不由己。”
裴先生把手從槍上移開,雙臂交叉在胸前:“你這是在跟我講道理,還是編故事?”
李珍貴急忙辯解:“絕對不是編故事,我是真的不想惹麻煩,也不想成為你的麻煩。”
裴越塵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卡薩布蘭卡》裏麵有一句經典台詞,這個世界上有那麽多城鎮,城鎮上有那麽多酒吧,可是你偏偏走進了我的這一間。你剛才問我為什麽逃到你的車裏,這就是答案了。”
裴先生輕歎了口氣,收起槍,李珍貴終於鬆了一口氣。
沒想到,裴先生叫來了阿榮,緊隨著兩隻凶神惡煞的大狼狗。
“大哥,真的要上刑嗎?”阿榮小心翼翼地問。
裴先生歎了口氣,揮手示意。
“完了完了,都怪那臭小子。”李珍貴欲哭無淚,心裏一邊將居易狠狠咒罵了千百遍,一邊又盼著他能從天而降,救她於水火。
不一會兒,阿榮就把李珍貴牢牢綁在了椅子上,手腳被縛得動彈不得。他脫去了她的鞋襪,吹了一聲誇張的長哨。
李珍貴緊閉雙眼,心裏祈禱著別遭什麽酷刑。誰知,隨著“撲騰”一聲響,兩隻凶狠的大狼狗猛撲過來,伸出滾燙的大舌頭開始狂舔她的腳底板。
“哈哈……別舔了……好癢啊……哈哈……”李珍貴想要躲開,卻無奈四肢被綁,動彈不得。
這“酷刑”比刀割鞭打還難受,仿佛有千萬隻跳蚤在她體內亂竄咬齧,癢得她笑得眼淚直流。
裴先生背過身去,似乎有些不忍。
李珍貴隻覺得心都快從胸口跳出來了,全身的毛發也癢得要脫落,她一邊笑一邊含淚罵道:“大魔頭……我一定……不會放過你……求求你……饒了我吧……大善人……嗚嗚……”
裴先生淡淡地問:“說不說實話?”
大狗的舌頭繼續在她腳底遊走,李珍貴終於忍無可忍,大喊:“我……我說……”
裴先生剛想示意停手,李珍貴暈了過去。
阿榮和裴先生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