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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歲月》第八章

(2024-08-30 00:55:06) 下一個

夜幕降臨,客廳內的氛圍格外寧靜溫馨。

李珍貴輕撫鋼琴鍵,嫻熟地彈奏阪本龍一的《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

裴越塵禁不住李珍貴的再三軟磨硬泡,給她安排了份工作——裴府的禦用鋼琴師,隨叫隨到,月薪十五塊。

李珍貴閑暇時,除了看書讀報、向芳姨學做菜、與阿榮拌嘴、教女仆練八段錦,她最喜歡的便是沉浸在鋼琴的世界裏,一遍遍彈奏她心愛的曲目,從李斯特、久石讓到阪本龍一。

裴越塵剛從章副局長的飯局回來。章副局長橫行霸道,偏偏怕老婆。他篤信,聽老婆的話會飛黃騰達。裴越塵特意為章太太送了一車上好的印度綢,才得以參加章太太特意安排的小範圍聚會。在飯局上,他套出了實情——章副局長受警備司令部張參謀的授意,意圖讓他乖乖“聽話”,這次搜家不過是個前奏。裴越塵順勢表態,表示紗廠上半年虧損,確實手頭拮據,但他有其他途徑孝敬張參謀和章副局長,承諾一個月內籌備妥當,請章副局長高抬貴手,別累壞手下的辦案人員。章副局長打完包票後話鋒一轉,暗示道,消停的前提是裴越塵並未窩藏刺客。言下之意是,章副局長或許能借此平息張參謀的怒火,但對於日本外交部,他無法輕易讓步,必須給他們一個合理交代。

意興闌珊的裴越塵路過翠微閣,正巧聽到從客廳傳來的鋼琴聲。那旋律如潺潺流水,溫柔中帶著淡淡的憂愁,仿佛在訴說著一段遙遠而感傷的故事。他不禁在窗外駐足,目光柔和了幾分。

屋內,素素抹著眼角的淚水,感慨道:“這首曲子真是太美了,我都聽哭了。為啥子又莫名地感覺到溫暖?!”

芳姨問道:“珍貴小姐,你的鋼琴彈得這麽好,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學的?”

李珍貴停下手中的演奏,說道:“三歲的時候,我爸特別喜歡在親朋好友麵前曬娃,逼我學琴。那時候我特別討厭練琴,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常常偷懶。誰知道,小學畢業後,我突然開悟了,竟然愛上了鋼琴。”

小蠻給李珍貴遞了個蘋果:“那後來伯父一定特別支持你繼續學吧?”

李珍貴邊啃蘋果邊說:“不,剛好相反。我爸覺得學琴影響了學習,就不讓我繼續學了。幸好我媽偷偷支持我,讓我能夠在閑暇時間偷偷練琴。後來,考上大學後,我終於可以自由自在地去琴房練琴,一待就是一天,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

芳姨讚許地點了點頭:“你真是個執著的孩子,對自己堅持的東西有熱情,像極了裴少爺的祖父。你們都有一股不服輸的勁。”

芳姨回憶道:“當年,老太爺是地方上的大員,有一回赴京述職,正好趕上太後從頤和園回京,天降暴雨,地上的水都淹到了腳跟。文武百官,無論年紀大小,哪怕是七八十歲的老臣,都得跪在雨裏接駕。天上那雨啊,先落到帽子上邊的紅緯纓,跟染了血一樣滴下來,滴到袍掛上,一個個都成了落湯雞。太後老佛爺呢,坐在轎子裏,連頭都沒回一下。老太爺跪在雨裏,心裏難受,覺得這種官,不是有誌氣的人該做的,索性辭官,回鄉開了紗廠,既為鄉親們謀生路,又能抵製外貨,還立下了家訓。”

小蠻急忙問:“什麽家訓?”

“男不做官,女不做妓。”

芳姨說完,眾人一陣哄笑,連窗外的裴越塵都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

李珍貴問:“後來呢?”

芳姨歎了口氣,繼續說道:“老太爺辭官回鄉後,原本一心想振興家鄉的紡織業,幫助鄉人,也為國家盡份力。可惜天不遂人願,老太爺早早病逝,老爺年輕時紈絝,沒能繼承他的遺誌。倒是裴少爺,深受老太爺的影響,一直努力想要振興工商業,救貧扶弱。”

素素滿眼崇拜:“我家少爺什麽都好,長得還帥。”

李珍貴表麵上對裴越塵不屑一顧,心中卻對他開始改觀。原來,這個在她眼中冷酷無情的男人,竟是如此熱血有擔當。

小蠻忍不住問:“這麽好聽的鋼琴曲,是你自己作的嗎?”

李珍貴笑著搖頭:“不是,是一位日本人創作的,他叫阪本龍一。他說,‘音樂給人帶來自由’。”

芳姨聞言,臉色一沉,冷冷道:“從甲午海戰開始,日本人幹了多少壞事。所有日本人都該死。”

李珍貴沉思片刻,說道:“或許很多年後,我們會迎來一個新世界。在那個時代,中日兩國的人民會彼此欣賞文學藝術,互相幫助,甚至共同麵對天災。”

裴越塵站在窗外,聽著李珍貴的話,思緒仿佛回到了曾經在日本留學的時光。他的目光漸漸沉靜,最終轉身離去。

李珍貴感覺到鋼琴踏板下的地磚似乎有些鬆動,輕微鼓起,便心生好奇,提議看看地磚下是否藏著什麽。

芳姨聞到空氣中的中藥味:“不好,藥糊了。我的心肝肉啊……”

說著,她急忙一路小跑進廚房。

李珍貴問:“什麽藥這麽寶貝?”

“芳姨的養生方。有幾味藥材很難買到,什麽熊膽啦、犀角啦啦,全城好像隻有同葆元有。”

三人隨後小心翼翼地搬開那塊菱形地磚,然而,下麵什麽都沒有。

李珍貴驚訝地發現地磚的反麵竟刻著一行字。

No.1,1936年7月1日,Stinson失事,墜落於mi do°do la ' re re.sol "N,do re do°re re ' re.mi "E

最奇怪的是,竟然是以簡體字從左到右寫成的,與這個時代豎排繁體從右向左的書寫方式畫風迥異。

芳姨不識字,問寫的是什麽,素素和小蠻搖頭表示看不懂。

就在此時,李珍貴突然覺得它似曾相識。究竟在哪見過,她想不起。

 

半夜,李珍貴輾轉反側,那行奇怪的文字像咒語,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忽然,她靈光一閃,音符對應數字,是升號,通常寫在五線譜音符符頭的右側,表示將該音符升高半音。也就是說,mi 代表3,re 代表2,re 代表9,N代表北緯,E代表東經。她突然意識到,這是一組地理坐標。

激動不已的她猛地坐起來,迅速撥通了鹿鳴樓的電話,裴越塵低沉有磁性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傳來。自從上次葉從勻搜查過家裏,裴越塵便吩咐老陳給鹿鳴樓安裝了電話,以便隨時聯絡和應急。

“大魔頭,今天是不是1936年6月30號?”李珍貴迫不及待地問道。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隨即傳來裴越塵果斷掛電話的聲音。

李珍貴哪裏肯善罷甘休,再次撥通了電話。

裴越塵的聲音明顯帶著不耐煩:“白天你打電話給我,不是要求熱水淋浴就是要玻璃絲襪,我都安排了。大小姐,這麽晚了,你有何貴幹?”

“我聽阿榮說你明天,不對,是今天出差,需不需要坐飛機?”

“做夢。我不會帶你坐飛機。”裴越塵再次掛了電話。

李珍貴毫不氣餒,再度撥打。

裴越塵的聲音已經透著隱隱的怒氣:“淩晨四點。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讓阿榮拔了你的電話線。”

“今天,有一架Stinson型號的飛機會失事,墜落在北緯31°16’22.5”,東經121°29’9.3”。你書房裏有沒有地圖?地球儀也行。”李珍貴說得格外篤定。

“飛機失事關我……”裴越塵的聲音驟然停住。他突然意識到,今天他要乘坐的正是Stinson型號的飛機。

 

天剛蒙蒙亮,睡眼惺忪的阿榮和神采奕奕的李珍貴被裴越塵叫到了書房。

阿榮翻閱完地圖後,邊打哈欠邊說道:“北緯31°16’22.5”,東經121°29’9.3”,在歐陽路附近,是片居民區。”

裴越塵目光灼灼,盯著李珍貴:“我為何要信你?”

李珍貴嘻嘻一笑,眼中閃過幾分神秘:“實不相瞞,我會起卦占卜。不僅知道飛機墜落的事,還能算出上周五跑狗場拔頭籌的那條狗叫‘各自歡喜’。”

阿榮有些詫異,看向裴越塵:“老陳喜歡賭狗賭貓,明天我問問他是不是真的。”

“看報紙也能看到。知道跑狗場冠軍,不算稀奇。”

李珍貴聳聳肩,最近瘋狂看看詩詞歌賦,對照中學時候學的簡體字版,差不多把繁體字認全了,總算不是個絕望的文盲,誰還有心情關心跑狗。

“沒事我就回去補覺了。順便,謝謝你送的發卡。”

“等等,我什麽時候送你發卡了?”

“古有鴻雁傳書信,流水寄紅葉。沒想到大魔頭你還挺浪漫,在鹿鳴樓的小池塘裏藏了個發卡,和我頭上戴的一模一樣。正好湊一對,一邊一個。如果不是我抓金魚,還發現不了。”

阿榮聽得稀奇:“你抓金魚做什麽?那可是我千裏迢迢從杭州靈隱寺買回來,開了光的金魚。”

“放心,金魚好好的。我不過就地取材嘛,拔了兩片魚鱗,跟院子裏的白孔雀羽毛粘在一起,做了一對耳環,獨一無二,絕對不輸香奈兒。”李珍貴對自己的手工頗為得意,“我打算給素素、小蠻他們每人做一對。”

裴越塵聽得血氣上湧,頭暈目眩。那白孔雀可是他心頭所愛,當年印度詩人泰戈爾訪華時親自贈送的珍寶,千金難買!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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