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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歲月》第九章

(2024-08-30 00:55:49) 下一個

清晨,客廳裏,李珍貴趕在穆欣兒上學前,偷偷往她家打了電話。隻有客廳和書房的電話能連接外部。

李珍貴將糊弄進行到底:“我會算命。”

穆欣兒看外麵電閃雷鳴,竟毫不猶豫地相信了。她聯想到自己信奉的基督教,聖經故事中,先知能預見未來,提前告知眾生,以躲避災難。

穆欣兒對李珍貴的話深信不疑,願意全力幫助她疏散那片居民區的百姓。

掛斷電話後,李珍貴正準備鬆口氣,突然發現阿榮站在身後,嚇她一跳。

阿榮神色複雜地看著她:“我覺得你不像是會算卦占卜的。”

李珍貴故作輕鬆:“不信就算了。”

阿榮繼續說道:“大哥也不信。他已經在去機場的路上了,乘坐Stinson型號的飛機。今天談的生意很重要。”

李珍貴臉色瞬間變了:“什麽!?他居然要坐那架飛機?!你不是他的好兄弟好助手嗎?怎麽不攔著他?”

阿榮無奈道:“從小到大,他決定的事,誰都攔不住,除非他自己改變主意。”

李珍貴心急如焚:“你一定要攔住他,不然他會出事的!”

“你連我都說服不了,更別提大哥了。我還是不信你會算卦占卜。”

“那我要怎樣才能讓你相信?”

阿榮沉吟片刻,緩緩說道:“英格麗·褒曼沒演過《卡薩布蘭卡》。還有,家裏那些你翻過的報紙,我查了個遍,上麵根本沒有什麽賭狗的新聞。我懷疑,你是不是從外星來的。”

李珍貴揣測:難不成這家夥精通物理,或者,對科幻小說有研究?

李珍貴心一橫,豁出去了:“好吧,我承認,其實我是從未來時空回來的。”

阿榮聽到這話,若有所思。他想起李珍貴平時異於常人的言談舉止,以及那張奇怪的婚禮照片。

“龐加萊重現?”阿榮突然問道。

李珍貴愣住了:“什麽是龐加萊重現?”

阿榮解釋道:“龐加萊是法國的一位物理學家。他說,宇宙是由無數微觀粒子構成的,這些粒子最終會回到最初的狀態,世界將不斷複原,這個過程叫做龐加萊重現。”

李珍貴徹底傻眼,打高一起,她的物理成績就沒及格過。

“我還是沒懂唉。”

阿榮耐心地說道:“在無限遙遠的未來,宇宙可能會回歸到一個奇點,再次發生大爆炸。每個人的人生都在重蹈覆轍。你我也許已經見過無數次。過去、現在、未來隻是一種錯覺。

李珍貴有點懂了:“你是說,時間其實是不存在的?!”

阿榮點了點頭:“19世紀末,各國才統一了時間製度。在那之前,各個城市都有自己的時間,隨著歐洲鐵路網的擴展,統一時間成為必要。威尼斯的正午與柏林的正午原本是不同的,但我們選擇忽視了這一點,假裝它們是一致的。其實,時間不過是我們人為設定的標準。”

“真是個天才。”李珍貴聽得目瞪口呆,差點忘了自己最初的擔憂。

她回過神來,連忙說道:“但我覺得現在最重要的事是,攔住大魔頭。”

阿榮嘿嘿一笑:“不必擔心,我有辦法。大哥現在坐的那輛車,我故意沒加滿油,根本開不到機場。”

李珍貴聽到這話,緊繃的神經終於鬆了下來,輕輕呼出一口氣:“那就好。”

阿榮忽然正色道:“不過,剛才我提到的那些,你可千萬不要對別人說。”

李珍貴點點頭,笑著回應:“沒問題。同樣的,我從未來回來的這件事,也請你守口如瓶,別對第三個人提起。千萬保密。”

阿榮鄭重其事地說:“一言為定。”

李珍貴斬釘截鐵地說:“一言為定。”

 

然而,兩人都沒想到的是,裴越塵根本沒打算去機場。

當車油量不足停下時,裴越塵隻是略微皺眉,在大雨中下車,給合作方打了個電話,誠懇致歉推遲了見麵時間。

掛斷電話後,他舒展了一下身軀,隨即前往附近的亞爾培路球場,愜意地打起了回力球。

 

市公安局的辦公室裏,嘈雜聲此起彼伏。做筆錄的聲音與拍桌子、踢板凳的動靜交織在一起,恐嚇嫌疑人的叫嚷聲不時響起。

林豹皮笑肉不笑地對一名嫌疑人說道:“你有大爺嗎?替我問候一下他老人家。”

那嫌疑人瑟瑟發抖,低聲回應:“我大爺早就沒了……”

“死了也問候!”

葉從勻正在看刺殺案的卷宗。當時,李珍貴附近有八個人,全是記者。離她最近的那個記者戴著一頂帽子,背對鏡頭,照片上看不到正臉。其餘人都被審問過了。他們的供詞基本上一致,日本公使作秀時,李珍貴向天空開槍,凶器正是那台相機。奇怪,李珍貴為什麽要向天空開槍?

正在這時,一個警員匆匆走到葉從勻身邊:“隊長,有人找你報案。”

葉從勻抬眼望去,隻見穆欣兒亭亭玉立地站在門口。她的出現立刻吸引了不少注意,幾個年輕警員忍不住好奇地張望著,彼此低聲八卦議論,眼神中透出幾分調侃和驚訝。

葉從勻趕緊走出去,順手關上門,隔絕了眾人的目光。

“你怎麽來了?”他低聲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關切。

“我有事想請你幫忙。”穆欣兒直視著他,語氣中透出一絲急切。

葉從勻靜靜聽完她的請求,眉頭微微皺起:“今天下午疏散公共租界歐陽路一帶的百姓?現在已經十點了,外麵還在下大雨。”他感到不可思議,“公共租界是英國人和美國人的地盤,作為華界的警察,我沒有執法權。”

穆欣兒咬了咬唇,顯然早就預料到了這個回答:“我知道這很難為你。那邊的居民區最近出了些怪事。我擔心再這樣下去,會出大事。就在今天。”

“你怎麽知道今天一定會出問題?”

穆欣兒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對不起,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葉從勻沉默片刻,雖相處不久,他知道穆欣兒不會無理取鬧,無端擔憂。考慮了片刻,他最終說道:“好,我幫你疏散他們,但這件事不能以警察的身份進行。你要答應我,絕不能對外說。”

穆欣兒露出感激的微笑:“謝謝你,大哥哥。”

 

室內球場上,裴越塵和阿榮對壘回力球。

阿榮目不轉睛,牢牢握住手中球具,不敢有絲毫懈怠。

“打贏我這一局,不然扣你這個月的工資。”

阿榮差點把球具摔了:“啊?”

“或者,扣四百塊。給你權限,自由選一個。”

四百塊相當於他十個月的工資,他哪敢選這個。一聽這話,阿榮心裏直打鼓,明白裴越塵是在點他。四百塊,正好是他買機票的錢,裴越塵肯定猜到了他今早故意沒加滿油的事,借題發揮。

“我能不能棄權?”

裴越塵露出一口白牙:“你得學會多角度觀察,揣測對手下一步的動作。”

突然,裴越塵的動作一滯。

阿榮關切地問:“大哥,你怎麽了?”

裴越塵若有所思地說道:“多角度觀察……我知道怎麽找出真凶了。”

阿榮一臉茫然,還沒完全跟上裴越塵的思路:“什麽真凶?”

裴越塵拍拍阿榮的肩膀:“日本公使刺殺案。公使雖沒死,真凶必須揪出來。”

轟隆一聲,隔著窗戶,裴越塵看到天邊一架飛機驟然墜落,火焰衝天,照亮了半邊天際。

 

書房裏,裴越塵將報紙上公使刺殺案的現場照片指給阿榮看。那份報紙的邊角皺巴巴的,顯然經過無數次的翻閱。

“所有報紙的照片是一樣的。”裴越塵用手指輕輕敲了敲其中一張,“李珍貴提到過,栽贓嫁禍她的那個人戴著一頂帽子。現場人很多,隻有一個人戴著帽子。從現有的照片上能看到他的背影。旁邊這位記者,手裏的相機將舉未舉。也許,他拍到了真凶的正麵。”

阿榮眼前一亮:“我馬上去聯係工務局的朋友,挨個找那天的記者。如果這個記者確實拍到了照片,哪怕隻有底片,我們也有機會找到真凶。”

就在兩人正討論時,李珍貴敲了敲門。

“我可以進來嗎?”

“不可以。”

“你這樣對待救命恩人嗎?”李珍貴調皮地笑道。

裴越塵麵無表情:“請進。”

李珍貴像隻歡快的小鳥一樣跳了進來:“怎麽樣,我的卦算得準吧?”

阿榮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大哥,我馬上去查。給我三天時間。”話一說完,他便匆匆離開了,看都沒看李珍貴一眼。

裴越塵心裏覺得奇怪,往常阿榮和李珍貴總是打打鬧鬧,不拌嘴不罷休,今天怎麽裝得像不認識一樣。

“你不感謝我一下嗎?”李珍貴滿臉期待地問。

“說說看。”

“書房裏這麽多書,以後我能不能自由出入?”李珍貴眼睛亮閃閃的。

“除了漲工錢,其他免談。”

“你是不是擔心我偷看你的工作文件,獲知什麽機密?放心,我對做生意一竅不通,給我看也看不懂。求你了。”李珍貴做好在地上撒潑打滾的準備。

裴越塵無奈道:“進來看書可以,必須得有阿榮的陪同。”

李珍貴臉上立刻露出笑容:“太好了!謝謝。”

“不過,你在這裏待不了幾天。我把鄉下的滄海一粟廬翻新了,你先去那兒躲兩天。”

李珍貴愣了一下:“這麽快就要走了嗎?”

一瞬間,她心裏湧起一絲不舍。如今風聲鶴唳,她也明白,葉從勻很可能會再次找上門來。

“這一走,幾時回來呢?”她問道。

“通緝令解除。”

估計等自己穿越回二十一世紀,通緝令都不一定能解除。

李珍貴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哀傷,這讓裴越塵大惑不解。這丫頭不是一天到晚嚷嚷著要走嗎?

“雖然碧梧居隻有井水沒有自來水,洗澡隻能用木桶沒有淋浴間,還時不時停電。偌大莊園,沒有電視,沒有手機,更別提iPad,到了晚上隻能摳指甲、數星星睡覺。”李珍貴抱怨著,語氣卻帶著幾分留戀,“可這裏的人對我都很好……”

裴越塵聽著她的碎碎念,竟覺得有些可愛。平日裏冷若冰山的他,第一次饒有興致地聆聽。

“如果我們有一天失聯了怎麽辦?比方說,我沒辦法打電話給你,你也不清楚我在哪。”李珍貴話鋒一轉。

裴越塵納悶,這又是唱哪出。

“我有個辦法。”李珍貴走到他身旁,悄悄耳語。

裴越塵正點頭,不料,李珍貴說完悄悄話,對準裴越塵的耳朵猛吹一口氣。

“你!”裴越塵還沒來得及發作。李珍貴像活潑的小鹿一樣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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