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費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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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香爐 —— 14

(2025-08-22 04:47:20) 下一個

十  補遺

不知不覺,這篇非虛構小說成了四五萬字的大中篇,請出來的人很多,人數和字數之比遠遠超過《老人與海》的1/20000,這和中美兩國人口密度不無關係;時間跨度超長,一尊香爐竟有千年曆史,和美國博物館展出的120年的老古董也是天壤之別;故事以空間敘事為主,不像西方《九三年》《一九八四》,連書名都是時間的時間敘事方式也大不相同。

不同就是不同,說不上對錯優劣,能說明白就好。

收尾時發現一些建此高樓餘下的一些邊角料,當作垃圾丟掉太可惜,若搭起後罩景觀,或可略增遺韻。

既然文本是以地名為綱,作為全部書縮影的尾聲也要有與之對應的地點架構,關鍵城市缺一不可。

北京回望 1963

那年的北京古色古香,每當回想起那時的簷上霜、明月光、祿米倉、花磚地……就仿佛走進原始森林,滿目蒼鬆翠柏,連小路邊的朽木也散發著遠古的芳香。

天津記憶 1977

1977年,因為鄭為元將軍,親友始被政府厚待,四表哥代表上海政協到天津辦理公事後,來窩棚探望,他說:“二舅,我這趟北上,受到天津政協高規格接待,安排我住在從不對外開放的高級賓館,下麵是門禁森嚴的花園,主樓十層,其豪華是上海國際飯店也沒法相比的。我自己一個人住在頂層,下麵是波光粼粼海河,入夜滿城燈火,美不勝收。”

“那家賓館叫什麽?”

“利華大樓。 ”

一段漫長的停頓後,禮冠說:“四寶,那曾經是我們的家啊。”

四表哥望著這個十幾平米的窩棚,半天無語。

上海遺韻     2019        

堂嫂做飯考究,每餐大菜之外另有兩隻小碗,自製的糟魚、臘肉、幹菜、豆腐,精致得不忍落箸。一次,小碗中小紐扣般的肉片,襯著翠綠小蔥,素淨分明,令人口舌生津。

“這碗裏是啥呀?”

堂嫂笑了:“魚臉肉。”

“一條大魚隻得兩片紐扣般大小的肉片,這要多少條魚,怎麽淘來的?”

堂嫂拇指與食指快速撚了幾下“鈔票。”

銀錢開路不假,但也需有商家知曉她是肯出重金的饕餮吧。

2006年送別母親與姑母後,聖徽很少出門,2019年重訪上海,聖徽在那條弄堂裏盤桓良久,李家竟無人出入。幸得一熱心大媽問明緣由,朝門內一聲高喊,立刻有了回應:“薩寧?” “我聖徽呀!” 隻聽急促腳步由遠及近,大門打開,堂嫂衣冠未整,發絲散亂,一雙顫抖的手伸來……

聖徽撲上去緊緊抱住她,嚎啕失聲。為逝去的親人,為湮滅的年華,也為那鍾鳴鼎食的千金、名門望族的閨秀、被藝術浸潤、為彈詞滋養的小布爾喬亞,竟也跌入俗世泥沼。

堂嫂輕撫聖徽的肩膀,哽咽道:“莫哭,莫要哭呀。”說著取出小手絹,如替孩童“揩麵”般為她拭淚。未料這溫柔的擦拭,反引她淚水決堤。李欣破涕為笑:“難怪二媽說你是個眼淚不值錢的感情動物。怎麽會哭成這樣兒?”

聖徽拿出自己的手絹擦擦眼睛說:“沒辦法,就這樣兒啊,誰讓我是A型血,性情中人呢。一點兒小事兒,我就能哭得稀裏嘩啦。”

堂嫂說她剛才下來太倉皇,要回去略整妝容,不能如此狼狽出門。

淡妝後她拉著聖徽走進對街小店,點了幾樣小菜。她的話匣打開,隻絮叨著當下生活,學畫何處,那些縈繞在聖徽心頭的恩怨情仇,竟隻字未提。

幾次想說要看一眼香爐,看那裏麵裝的奶奶手繪的肖像,點一柱供香,證偽香爐的神奇,但終忍住,沒有開口。分別的時候,她攙扶著八十五歲高齡的堂嫂穿過馬路,互道珍重,她知道,此即永訣。

蚌埠往事 1967

那年夏天,文革風暴中聖徽去蚌埠,看望整整九十歲高齡的曾祖母。進家門握住那隻曾經優雅的手問:“老太太,您的手……什麽時候開始抖的?”

“有些日子嘍,”老太太的笑著說:“紅衛兵說我這是‘天天給美國鬼子發電報’,生生累出來的‘職業病’!徽怡你看,哆嗦起來,像不像孫道臨在發電報?”話未落音,她自己先笑了起來。孫道臨,是在《永不消逝的電波》的演員。又是幾十年過去,多少往事淡忘,唯有那滿口假牙綻放的笑容曆曆在目,那在時代驚雷中依然爽朗、帶著感染力的笑聲,穿透歲月的塵埃,猶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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