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掌子麵
紙麵上看,掌子麵就是采煤的工作麵。製作掌子麵,將地下煤田做成100米見方的煤塊,由上往下看俯視圖,煤塊像個“口”字,左邊一豎的左邊叫掌子麵,右邊那一豎是支巷,上麵一橫叫運料道,下麵一橫叫溜子道。
再參考正視圖,掌子麵左側有三排密集的鋼柱,用來支護頂板;支柱的左邊,煤采空了,大頂也沒有支護,就等著石頭落下,這個區域叫坷拉幫;右邊是待采的煤幫;兩幫之間有個八米寬的空間,這就是令人生畏的掌子麵。
掌子麵鋪設刮板運輸機(溜子),溜子的右邊緊挨著待采的煤幫,自上而下安裝的溜子裏的刮板將采下的煤流自畫麵內往外流,落進與其垂直的溜子道裏的橫向運輸機(正視圖沒有顯示)最終流向大巷,在那裏裝罐,再運到井底。
老範用手提電鑽、麻花鑽,在煤幫每隔三米打兩米深的洞;放炮員過來,在每個洞裏裝上有雷管的硝銨炸藥,塞上固態炮泥,搗實。把雷管引線串聯後接在起爆器上,走到遠離將要爆破的地點, 三聲刺耳的哨子,確定無人,引爆。
一聲悶響,黃黑色刺鼻的濃煙順著掌子麵飄向上方。
煙散,聖時跟著老範走進掌子麵,隻見崩下來的碎煤壓在溜子上,形成三米寬、二十米長、一米五高的斜坡,用腳趾頭也能算出,這是足有25立方米,要裝八卡車的煤垛。
“看啥?這是你的活兒!”
“怎麽? 這麽多煤全讓我自己撩進一尺高的運輸機?”
“溜子一開就能帶走一半,沒啥了不起的。”老範不再搭理他,自顧自地打量著頂板,確定安全後,摘下安全帽上的礦燈,往下方晃了晃,大喊:“開溜子!”
司機老程啟動開關,兩台巨型電機吃力地吼著,帶動鋼槽裏的刮板緩緩移動,巨量煤麵被帶到下方,再由與之垂直的,溜子道裏的皮帶運輸機帶走。
在新疆,每個季度給夥房運煤來時,聖時爬上卡車,像劃槳一樣,一下接著一下,不用轉身,很快就把一卡車煤卸完。
眼前這八卡車煤看著就膽小。他摘下帆布手套,“劃鍁”,幹得揮汗如雨,口幹舌燥。這時,送水從上頭下來。終於可以坐下來喘口氣,滿茶缸熱水一飲而盡。
老範鑽進坷拉幫檢查支柱,扶起被炮震歪了的支柱,確定每一根支柱都起到支撐大頂的作用;檢查水泵。
聖時在溜子左邊撩煤,心想要是來個幫手就好了,哪怕就 撩一鐵鍁。
想什麽有什麽,一鍁鍁煤麵由溜子右邊撩進溜子,誰那麽好?“戴子,咋樣?還頂得住吧?”小索子來到對麵,關切地問著,他頭上的礦燈有意避開其他人的眼睛,墨黑的臉上閃亮的眼睛和兩排白牙特別顯眼。他經過這裏,順便問問。
煤麵清空,用水泵把運轉中的運輸機頂向煤幫。
老範說:“過來幫忙頂溜子、打點子。”
什麽?連直腰喘氣的空兒也不給,又要去幫著支護大頂?
井下沒有道理。
他說的點子,是一兩百斤重的可調高度的鋼支柱。調到合適高度後,鐵錘打緊鋼銷,再把一楔形的木寨插在頂部,打緊。這根支柱即可分擔頂板重量,增加一分安全感。
聖時拖來一根支柱,豎起,調到合適的高度,老範用榔頭打緊,將一個楔形木寨放在支柱頂部,打緊。同樣的動作要重複十多次才能將這一排支柱豎起。
還有兩排支柱要打,胖廚子早已精疲力盡。
“幹不了?你忒娘的下坑幹嘛?!”
老範連罵帶卷。要不是送夜班飯的到來,還不知要罵多久。
一人一個牛肉包子,老範咬了一口, 說:“戴子,你運氣不賴,頭個班就吃上肉包子。咱牛兒莊礦得司務長郭世和,巨貪,他把煤炭部補助三毛九下坑夥食費全貪汙了。”
包子很鹹,老範兩口吃完了,抹了抹嘴說:“下坑前,副區長李向華還交代,跟知識分子不能爆粗口。井下說話都他娘的罵罵咧咧,一個屌樣,剛才不該罵你。”
聖時沒說啥,戴上手套,彎腰提起一根鋼柱 —— 在接受超負荷的勞作之後,隻好再接受辱罵。
汗水順著褲腿流進膠靴。他蹲下,脫了膠靴,倒出裏麵的汗水。
人,沒有受不了的罪。
小工出汗,大工幹啥?放頂。
放頂,就是把最外排的鋼支柱放到。理論上每根支柱承重大頂的 N 的分之一重量,大約幾百斤,實際上單根支柱可能承重幾十噸。這根關鍵支柱放倒,會造成掌子麵塌方,說不定還會出人命。
老範抬頭仔細打量頂板,用大鐵錘挨個敲打支柱,根據回聲判斷其承重。心中有數了,由下而上,逐一放頂。聖時躲在支柱之中最安全的地方,瞪大眼睛看著。老範像撩老虎尾巴那樣小心翼翼,隨時準備扔下鐵錘逃命。鐵錘打在最後的那根鋼銷上,“當”的一聲清脆回響,“這根有勁。”老範停下來,不緊不慢地在周圍豎起四根支柱,然後說:“躲開。”
人們都退到十幾米開外,老範掄起鐵錘。打在支柱中間的鋼銷上,鐵錘被立刻彈起,連聖時這個第一次下坑的新人都能感覺到其力度。老範檢查加固了周圍四根臨時支柱之後,大喊:“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猛地一錘,隻覺心髒和幾百平方米的大頂同時“忽”的往下一沉,掌子麵傳來一陣驚呼。那根支柱倒下,四根臨時支柱卻被死死的壓住。老範說:“大頂泄勁,沒事兒了。”於是三下五除二,放倒其餘的支柱。
驚魂甫定,老範又拿起電鑽,一根兩米長的鑽頭,開始往煤幫上打眼。
什麽?出了那麽大的力,難道才幹了一半, 一切還要重新開始?
聖時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在支柱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