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寧晚年回國、續弦,曾讓人非議。昨天故舊幼子來訪時問道:楊振寧在人生的各個節點,怎麽總是恰好踩著節奏?
來客1996年生人, 比楊武之老先生晚生了一個世紀,當然不懂自蘇武、嶽飛、到鄧世昌這一脈相承的家國情懷,不懂老輩從不寬恕放棄故國的荒謬,更不懂兒子楊振寧終生自責,為盡孝道、完成家族敘事而在晚年歸國的義舉。
楊振寧喪偶後不久得知翁帆, 一個相知多年的小朋友也已離異,這麽巧,難道是上帝給他的禮物?接下來一切都水到渠成,沒有刻意追求,好運自己上門。
此一時彼一時,當年加入美籍也有繼續學術的考量。其實學術無國籍,追隨對學術最有利的氛圍允許跨越國境是科學界的共識。近日華人科學家胡曄因美國政府削減衛生研究院經費,不得不歸國繼續醫學科研也是同樣的道理。
上帝特別眷顧楊振寧、李政道這兩個才俊,給了他們遠遠超過給予常人的才情智慧、天年健康、機會運氣,甚至身材容貌。每當清風徐來,草坪迎來兩個年輕人,一個天庭飽滿,神情鎮定;一個清瘦俊朗、眼神深邃,兩個人彼此的信任、依賴超過自己的父母、配偶,成了世界上最親近的人。
1953年,李政道嚴重懷疑楊振寧和米爾斯合作的論文《同位旋守恒和同位元旋規範不變性》的出發點,經過激烈的討論,楊同意了李的意見,共同發表了論文《重粒子守恒和普適規範轉換》,為此共獲諾獎。
一日反目為仇,雙雙痛徹心肺。晚年楊公還說:“政道和我的合作,和我們的決裂,都是我一生的大事。這樣深厚的關係破裂,跟婚姻的破裂同樣痛苦。”
鄉梓楊家在城西,戴家在城東,相距不過五裏。幼年振寧聰慧,合肥城裏人人稱道。
1937年(or so),楊振寧赴昆明繼續學習的途中曾在合肥小留。一天日機轟炸,他去我家的防空洞躲避。我的祖父母、我的父輩,都曾見過時年十五,英氣逼人的楊振寧。
1957年中國人得到第一個諾貝爾獎,祖母把正在拍毛片的渾身土麵的我喊回來,讓我看人民日報刊登剛得諾獎兩幅巨大的照片,還說楊振寧小時候住在城西,經常見到。
楊振寧的叔叔楊克岐,蚌埠市工商聯副主席、民建安徽省工作委員會副秘書長,大排行老四,人稱楊四爺,是蚌埠麵粉廠的大老板。日本投降後, 將戴七爺拉進麵粉廠,擴建改型。
1984年小我在紐約見到合肥趙老太太, 她說:“你趙爺爺是接收日本投降沈陽大員,撈來的金條給你爺爺三千根,你發財替你爺爺還賬。”這賭咒讓我丟掉無數次發財的機會 —— 這是題外話,要而言之:七爺為四爺集資出了力氣。
早年指腹為婚,為楊振聲(不是蜚名文壇那個浙江佬,是四爺的長子)和我二姑媽定親。可惜二姑媽既沒有阿姐的花容月貌, 又沒有小妹的睿智溫潤,楊家公子旅美歸來,斷然退親,二姑媽哭腫了雙眼。
她後來兒孫滿堂,活到100歲。在她彌留之際我說:“楊振聲的弟弟都成了氣候,有的當上水利部長、有的是政協委員,唯獨他自個兒籍籍無名,二姑媽,您知道為什麽嗎?就因為他無禮退婚。”老人家笑得露出滿口假牙。
祖父晚年偏安蚌埠,色彩繽紛的生活黯淡無光,多維空間縮成了通向末路的直線,慘淡經營的麵粉廠幾乎要了他的老命。一打三反時,軍代表啟發誘導,親戚本家誣陷栽贓,早由公安部定案的,因電線年久失修而造成的麵粉廠的1962年的那場大火,竟說成是祖父放的。沒有法律程序,沒有公審判決,古稀老人就被關押起來。這頭冤案隻有找人,能找的都找遍了,沒個管用的。何不去找楊四爺呢?他是政協委員,楊武之的胞弟,楊振寧的四叔,而且就是他把祖父拉進麵粉廠的,應當能出麵說句公道話吧。幾經周折終於找到四爺,他聽到這冤枉隻是搖頭。四爺不是施恩圖報、做事留名的市井小民,原也沒指望他會說什麽。又過了些時辰,祖父才被放出,晚年總算過上兩年太平日子。
1978年祖父去世,大姑媽回國奔喪,住在上海錦江飯店, 一日母親去看她,在彼剛好遇到楊振寧。楊先生說:“原來是戴家姑嫂。聽說,七爺不在了。”
從翁帆的訪談可知她是一個知道進退,懂得報恩的好人。有她陪伴,楊振寧晚年生活安穩豐富幸福;另一方麵,與楊公攻讀的19年也是翁帆的運氣和福分。
前在北京期間曾經過楊府,不敢破門造次,如今萬裏之外,謹遙祝未亡人金安。
網友親王說我就知道傍名人,九杆子打不著的馮國璋、張東蓀、梅蘭芳、鄭為元、吳雄飛一網打盡,如今又貼上楊振寧叔叔一家,被退婚一事也要翻出來曬一曬,這跟阿Q吹噓被趙老太爺冷眼怒對有什麽兩樣?
我想,要是這篇小文有史料厚度、煙火溫度與反思深度,下一代能從楊振寧親自參加香港回歸儀式,理解老一輩的家國情懷;知道楊振寧和翁帆一起度過幸福的21年,圓滿各自的人生。如果能如此,親王的拳打腳踢都值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