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利華大樓才落成不久,粉刷油漆完好如初。一天24小時煤氣熱水,當時沒覺得什麽,那以後的40年裏卻時常念想那時的方便。
有暖氣,再冷的冬天,房間裏也隻要穿一件單衣,不似上海家裏和外麵一樣冷,因此爸爸打算接她奶奶來天津過冬。媽媽說:“你爸爸從小由他奶奶看護,現在要報答他奶奶的養育之恩。等你長大,也要孝敬你奶奶。”
我盼著老太太來,天天趴在窗台上張望,隻見枯黃的草地裏成群漆黑的烏鴉,波光粼粼的海河上雪白的鷺鷥。
每月600塊房租,說到錢,有兩件事要交代,那時用法幣1萬塊法幣相當於1塊人民幣,為簡化敘述,這裏一律以人民幣計價;那時金價48萬(相當於48人民幣)一兩,1955年-1962年基本上維持在99塊人民幣一兩。600塊一月的房租包括一層樓的三個單元,總麵積約450平米。一個單元我爺爺的德昌貿易行,一個單元家住,一個單元客廳和飯廳。
房租交給一個頭上纏著紅頭巾的印度錫克族人,背地裏姐姐管人家叫紅頭阿三。有時還會遇到一個慈眉善目的禿頂老頭兒,房東李亞溥,猶太人,他總會給我們拿奶油糖。
此後二十多年裏,我家幾次搬家,房租一降再降,最後三塊錢一月。
七十年代,表伯鄭為元將軍為民國的國防部長,四表哥出任上海政協代表。一次例行公事之後來我家探望,他跟我父親說:“二舅,我這趟北上,天津政協高規格接待,安排我住在從不對外開放的高級賓館,那豪華是上海國際飯店都沒法相比的。下麵是門禁森嚴的花園,我一個人住在頂層十層,白天波光粼粼海河,入夜滿城燈火,美不勝收。”
“那家賓館叫什麽?”
“利華大樓。 ”
漫長的停頓後,父親說:“四寶,那曾經是我們的家啊。”
四表哥望著這個十幾平米的窩棚,等了半天,話沒出來,淚卻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