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轉眼到了2020年,距離恩愛夫妻營已經五個年頭了。土豪太太早已帶著兒子回了國。因著相處五個月對王施喜的信任及良好印象,土豪太太決定到北卡投資買房。王施喜一看,這肥水怎能白白流到外人田地,就去接受了房地產經紀人的培訓,考了執照。三年功夫,王施喜給土豪一家買了五所房子,中介費就賺了近三萬美元。然後每所房子要找租客、簽約;每個月催租金;時不時的修修補補…除了按摩師的工作,又多出許多事來。王施喜更加忙碌了,而且忙得開心。關鍵還不是掙錢,而是他的眼光,無論考察房子location 加condition的眼光,還是識別租客的眼光,都一再經受了考驗,令他不佩服自己都不行。土豪發大財,王施喜跟著賺管理費,每年也多了不少收入。真正應了人無外財不富的老話,王施喜、劉曉君都感覺手頭寬裕了,年底也舍得一家人去墨西哥、加勒比一帶住度假村、坐遊輪了。
恩愛夫妻營是兩人關係的轉折點,新關係又被新的生活習慣鞏固下來。營會結束不久的一次例行體檢,發現王施喜血壓偏高,而飲食、鍛煉是控製血壓的首選方法。於是每天晚飯後,王施喜、劉曉君在小區裏走一大圈,接近四十分鍾。堅持半年之後,成效顯著。而散步又成了二人交流的好機會。大部分時間都是曉君聽王施喜講他與律師、房客鬥智鬥勇的故事。曉君從這些描述中,對王施喜多了幾分新的認識。
王施喜真正在乎的,並不是錢,而是被肯定、被尊重的麵子。王施喜的為人處事中展示了典型的“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中國思維。租客如果要拖延付款,隻要實實在在明說,打好招呼,王施喜從來不計較,更不會罰款。曾有一個黑人牧師,幾乎每個月都拖欠房租,搬走後還欠兩千多塊。王施喜說看在是神仆人的份上,一筆勾銷。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對佛羅裏達搬來的年輕夫婦,簽約入住之後,對房子不滿意,提出一大堆修理要求。王施喜寸步不讓,一條條反駁。最終年輕夫婦請了他們軍方一個律師重簽合同,每月房租降了一百五,他們負責修理事宜。
然而事情並未就此了結。年輕夫婦還是三天兩頭出幺蛾子。王施喜給曉君舉了一個例子。年輕人說烘幹機的電源線被老鼠啃了,露出銅芯不安全,聲稱花了兩百美元換了新電線。事實真相是他們要用自己的烘幹機,而電源插頭與原有的不配。他們換了四個頭的插座以便連自己的烘幹機;然後以老鼠啃為借口,讓王施喜付這個錢。精明細致的王施喜一眼看穿這些詭詐伎倆,對這種刁民絕不妥協。曉君對討厭的人,一向是避之唯恐不及;王施喜所展示出來的不依不饒、討回公道,使曉君暗暗生出幾分佩服。生活中需要這樣的人、這樣的精神,維護公義。
這些年曉君也更深地認識了自己。她總結信主後的經曆,2010年參加門徒培訓是她個人信仰成長的轉折點;2015年的恩愛夫妻營,則是改善夫妻關係、使二人更同心的開始。過去很多年,曉君帶兩個孩子去教會;王施喜除了節日聚餐,概不出席。然而王施喜年過五十之後,特意要求減少了機場Spa的工作時間,當然和土豪的投資房收益也不無關係。隔三差五的,王施喜也加入曉君孩子們一起出現在周日聚會中。而且王施喜很注意捧場,2020年疫情期間,他總是堅持參加周五晚上的小組查經,以及周日的敬拜,說得捧個人場。王施喜也響應對奉獻的呼籲,或郵寄支票、或網上轉賬,比曉君積極多了。疫情前一家人去教會,王施喜發現敬拜開始後不久,教會的長老經常四下張望,看出席率如何。王施喜感慨說,做長老不容易啊,一隻羊都不能丟。曉君心想,有這個必要嗎?教會是神的,神自會保守;張望不張望,改變不了任何事實,徒然給自己增加壓力。王施喜則不同意她的觀點,說任何一個組織,包括教會,都得有領頭人,才具備凝聚力。這樣看來,曉君倒比王施喜還落後了?這讓曉君有些困惑,她隻能解釋為每個人的注重點不同。王施喜在意的是外麵的、整體的;她看重的是內心的、個人的。哪個更重要,其實沒法比。
從曉君的標準衡量,王施喜受洗這麽久,連聖經都不曾靜下心來完整讀一遍,算落後的。但王施喜有全局觀,擅長體諒他人的難處,是組織管理的人才。從這個角度,王施喜確實已經進步了很多。第一屆恩愛夫妻營之後有一年的跟進,每月一次,輪流在各家聚會。有分享、有聚餐、有聯誼。王施喜幾乎一次不拉地參加了,也和一些弟兄頗有了點交情。
時隔兩年,家新機構又推出夫妻關係進深營,第一期的幾家紛紛相約參加,王施喜也順水推舟地去了。進深營更著眼於聖經教導,關注夫妻的同心事奉,有點上崗前培訓的意思。一起禱讀、等候神等等。王施喜和劉曉君不是一個水平,王施喜基本接不上話;很多時候曉君還得像老師一樣,一一從頭說起。如果王施喜願意聽,曉君願意傾囊相授;但王施喜經常聽幾句就打斷,全懂了,典型的不求甚解。曉君覺得他肯去就不容易了,也不強求。至少兩個人不是完全沒有交點的平行線了。有時候聽到宣教士的呼籲,王施喜說,等退休了一起過去,肯尼亞、英國都可以。曉君去教課,他去廚房做飯。曉君想這也蠻好,瑪麗亞也需要一個姐姐馬大嘛。
工作上的駕輕就熟,夫妻關係的和諧,讓曉君更加相信神的大能、更有心追求了。2018年秋,曉君加入了於宏潔牧師辦的香柏木培訓中心,大開了眼界。曉君自認是有心鑽研聖經的,也在教會教了三年多主日學;但開始香柏木的學習後,才認識到自己的井底之蛙狀態,才發現前人已經做了如此詳盡的整理和研究。一個範例是耶穌出來傳道三年半的經曆,《基督生平》這門課把時間、地點、所有的神跡教導,參考四部福音書,總結得清清楚楚,圖表列得一目了然。那門課後曉君才頓悟,什麽叫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什麽叫信仰的傳承。基督信仰經曆了兩千多年,屹立不倒;期間經曆過多少屬靈的爭戰,多少異端攪擾以致真理越辯越明;又有多少飽學之士傾注心血在其中。
曉君開始了火熱的學習,無比喜樂。原來學習可以如此快樂!不為什麽分數、職稱、成果,單純地毫無功利地享受這個過程。千百年來無數屬靈前輩心血智慧的結晶,她唾手可得,何等的福氣!
曉君漸漸對於宏潔產生了興趣。於宏潔還有五個哥哥,六兄弟都是愛主的弟兄,又分別在各自專業領域有建樹。他們的祖母是虔誠信徒,父親是牧師。這一家人的故事寫下來,多麽有見證、有力量!
曉君自從信主之後,就有一個夢:拍一個電影,把基督徒的生活展示給國人,吸引他們加入神的大家庭。現在她又有了第二個夢,采訪於宏潔,寫一個於家六兄弟的宏大見證。但她一個平凡的信徒,和於家毫無私交。她能想象,對方一定會表示乏善可陳,沒資格著書立傳。就算對方願意,又憑什麽輪到她寫呢?
2020年初,一個朋友告知曉君第一屆創世紀征文大賽的消息,“創文創世紀,寫神寫故事”。曉君頓覺時機來了。如果她在一個全球性的征文比賽中嶄露頭角,豈不是對她寫作能力的最佳認可嗎?到時她以寫作新秀的身份、同時又是香柏木的學員,去和於宏潔聯絡,應該是很有希望的。至少不會被質疑資格問題吧。
曉君琢磨一番,寫了一個中篇小說《命運翻轉的那個時辰》。以妓女喇合為主人公,設想了喇合與以色列探子的互動,給出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為什麽喇合願意幫助猶太人滅自己的城?背叛同族人的動機何在?怎麽在短短對話中展示有神帶領的以色列民族的獨特魅力和吸引力?這一切又為喇合嫁入以色列民中,最終成為大衛王的曾祖母埋下伏筆。
這是曉君第一次擴寫一個聖經故事,起始和結局均已定了,她要把中間的情節豐滿化、可信化。曉君一輩子循規蹈矩,非常正統;然而內心深處,她對那些叛逆的、渾身散發挑逗和危險氣息的女性很是欣賞,比如《低俗小說》中的Mia, 比如《母親與孩子》裏的Elizabeth。曉君把喇合塑造成一個為解決家庭困境,不得不犧牲自己的長姊;見夠了男人的醜陋和卑劣。以色列人的探子則是曠野中長大的、單純陽光的少年,激起喇合的純真天性,渴望尋回真誠和關愛。
曉君寫的得心應手,洋洋灑灑很快就超了六千字的限製。她隻好忍痛刪去若幹精彩對話,最後以喇合的角度寫第一部分“偶遇之人”,以探子角度寫第二部分“必成之事”,展示了猶太人無往不勝的雄風。寫完大作,曉君深信自己將得獎,迫不及待地盼著公布結果的日子到來。
因為全球的新冠疫情,從三月底開始曉君就在家工作了。教會的活動全部改為網上zoom 會議,香柏木培訓中心也應情勢,開始舉辦一個月一次的師生見麵會。於宏潔與世界各地的學員通過網絡見麵聊天,也解答一些問題。曉君一次不拉地參加了,先給於牧師留個臉熟的印象。
於宏潔年近七十了,沒有課程視頻中的神采奕奕,顯得蒼老而平靜。令曉君印象深刻的是一個直率活潑的姊妹問,“疫情幾個月了,我和先生孩子在家,過得挺好的。每天做些好吃的,一家人在小區走走,感覺就像休假一樣。聽到大家特別沉重地討論疫情等等,我怎麽一點兒沉重不起來?我是不是沒心沒肺啊?”這個問題引起大家的笑聲,仿佛大人看著一個孩子調皮。曉君卻覺得這個姊妹很真實。不知道為什麽,她也覺得疫情離她很遠,一家人不會感染的。王施喜的很多措施,比如進門用消毒液、口罩都留在車上三天後再重複使用、盡可能不去買菜等等,曉君覺得瞎緊張,全是自己嚇自己。
一定程度上,曉君同意這位姊妹的說法,換個活法挺好的。居家的時間,讓她發掘出許多以往忽略的樂趣。在家工作的三個月,一早一晚,甚至加上午餐後,曉君和王施喜會走幾個大圈,把小區都走熟了。一株桃樹,從滿樹紅豔豔的花朵到一樹綠葉;一架紫藤,從一簾幽夢到結出累累豆莢…曉君真實地從四周景物體會了時光的流逝。四月初,曉君注意到一種鮮豔奪目的四瓣紅花,中心是紫黑的十字斑紋,金黃的花蕊。上網一查,居然是罌粟花!後來碰上了主人,來自古巴的單紐,這才知道罌粟種植觀賞沒問題,但剪下來超過十棵就犯法。花謝了之後,留下一個個高挺的小燈籠似的果,上麵一個平頂。果和平頂之間有一圈小縫。等果實熟了變得幹枯、發褐色,一搖沙沙作響。把果倒過來,細小的黑色種子就傾瀉而出,很有意思。單紐送了不少種子給曉君;曉君後來蒸了包子、花卷送去,一來二往地好像有了幾分友情。這在疫情之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王施喜精心侍弄的一棵柿子樹,年初結了上百的果子。到七八月,被鬆鼠一個個糟蹋掉。一天曉君散步,看到鄰居老太太的桃子樹,果實累累。但樹下已經掉了不少果。一隻鬆鼠過來,在地上撿了一個桃叼在嘴裏,不是躲一邊享受,反而又朝樹上爬。不知道存什麽禍害的心!曉君跑去敲了老太太的門,自告奮勇替老太太把所有夠得著的桃子全摘下來。老太太挺高興,給了曉君四個桃、幾個西紅柿。曉君想象鬆鼠返回後的徒勞無獲,感覺報了柿子的仇,大大歡喜。
不過最最開心的,還是采筍。附近一片竹林,像胳膊粗的紫色的筍。下過雨之後,一個個冒出頭,非常可愛。曉君時常散步過去,采上兩棵,就是一盤菜。他們還嗮過筍幹,與農夫市場的豬肉同燒,是全家人的最愛。疫情阻斷了人與人的交往,促使曉君親近起大自然來。這個習慣養成,又延伸為摘無花果、采蘑菇、撿白果、摘甜瓜,成為2020年一個獨特的主題。曉君散步時錄了各種鳥的歌唱,小兔子的歡悅蹦跳,蝸牛的奇妙翻身,螢火蟲的閃閃發光;還有沒錄下來的鹿、狐狸、腹鼠、蛇…這些平凡又新奇的體驗,讓曉君體會了人生的另一種樂趣。
居家的日子,曉君格外體會到王施喜的可貴。每天的午餐晚餐,王施喜認認真真、變著法子讓一家人吃好。曉君絕沒那個本事和耐心。二人還探索附近的小徑。穿過一個後院到達富人區,在百萬豪宅、高爾夫球場邊走走;遊泳池附近的林中小徑,一邊直通UNC,另一邊都走不到頭。這些小探險,讓二人更親密了。悠悠洋洋已經成了十九、十七歲的年輕人,不喜歡和父母同進同出了。他們忙著上網課、談戀愛、打工、和自己的朋友交往。與父母的交流限於就事論事,鮮少感受層麵。曉君雖也遺憾,卻也讚同孩子們的獨立。步入知天命之年的王施喜和曉君,是彼此的陪伴。曉君方向感差,有王施喜在才敢四處亂走,不必擔心找不回去。曉君可以想象不久的將來,兒子也上了大學;空巢期二人可以周遊世界,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老伴,是多麽大的福氣。
這麽想來,曉君挺佩服這位發問姊妹的反省精神。她可沒認為自己沒心沒肺,用“既來之、則安之”更貼切,也沒覺得這有什麽不恰當的。
於牧師回答說,“你們從快的生活節奏中慢下來,一家人享受家居生活和天倫之樂,這是很好的。不過我們也要記得在醫院裏救治病人的醫護人員,他們的傷亡很嚴重。我自己的一個表妹,平素身體好好的,也因為感染新冠病毒最近過世了。我們互為肢體,要在禱告中記念那些生病的、受苦的、失去親人的人們。”
這席話平平和和,卻有著牧者的心懷。於牧師心是大的,考慮的範圍是廣的。曉君暗暗點頭,承認麵對疫情,自己是太自我中心了。
一年前,曉君曾幫過一個醫學生的忙,名叫內森-霍夫曼。那孩子聰明、英俊、談吐得體,智商情商都極高。曉君看內森,就能體會到耶穌愛那個少年官的心情。疫情發生後,曉君曾發過短信問候,希望內森沒受什麽影響。內森正在急診室輪轉,簡短回複了幾句,“一天隻考慮一天的事”,聽得出疲憊和無奈。
整個疫情期間,最初時曉君擔心過國內的父親。老人二月份時病了一場,所幸不是新冠病毒感染。在美國的親友中,曉君就是替內森擔心了。如果這麽優秀的年輕人因為疫情喪生,曉君會非常遺憾難過的。好像必須有一個具體的人,曉君才體會到憂慮和壓力,才感到疫情的嚴峻可怖。然而所有的醫護人員、不都是某些人心中的內森嗎?任何一個逝者,不都帶給許多家庭悲痛嗎?神要我們不隻管自己的事,也要管別人的事。慈父的心腸,也就由此顯明了。
曉君發現自己對生命好像不是那麽珍視的。如果被診斷出癌症,她會盡力配合治療一下。但如果無效,她也能安然接受。人不都會死的嗎?無非早晚的區別。當然,不能為父母養老送終,不能看到孩子成家生子,一定是遺憾的;但好像自己不會特別不甘心地、堅忍不拔地鬥爭到最後一息。
疫情期間曉君看了一本書,大衛-範正包的《追逐拯救》。本來這是一本和曉君專業頗關聯的書,裏麵提到的IL-6, CRP, mTOR,全是曉君研究的生物標記分子。但對曉君的震撼,全然關於精神,無關專業知識。大衛在醫學院畢業前夕,顯出Castleman 病症的症狀。前前後後有過五次發作,昏迷多日,器官衰竭,臨近死亡邊緣。每次搶救過來後,大衛就更加努力地利用自己的醫學訓練,積極尋找可能有效的藥物。大衛還成立了一個組織,引起世人對這個病的重視,聯合醫生、研究人員、病患及家屬,同心合意,迎接挑戰。這種對生命的熱忱,不放棄一線希望的執著,曉君很佩服。對靈魂的拯救,何嚐不該有同樣的急切與熱情!曉君反思自己,疫情在家的幾個月,一門心思在得獎、一步步實現自己計劃上。離“兼善天下”的牧者心腸大有差距。
在家三個月,曉君除了應付工作,就是寫了一部中篇小說《知道不知道》,來參加杜克神學院組織的雅歌征文。她以回國參加大學畢業二十周年的同學聚會為原型,描述了同齡人精神上的空虛與貧瘠。曉君當時興衝衝回去,很希望把基督信仰介紹給同學們,至少也分享過去二十年的大事,有些精神上的高尚成熟的交流。大家的反應是客氣、顧左右而言他。“在外邊去去教會、認識些朋友挺好的”,“聽說那誰誰也信教了”,這是最常見的回複。令曉君失望的還不是這個,接受新鮮理念不是一揮而就的,她對此有心理準備;讓她驚訝的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津津樂道的是當年誰暗戀誰,誰和誰成了、誰離婚了,這一類八卦。南開也算一流學府吧?二十年不見,聚一起就聊這些?和居委會大媽有什麽區別?
曉君把所有的感受、見聞一股腦兒寫進了小說,又把土豪太太赴美生子的事改頭換麵加到裏麵。聖經的教導,人是來愛的,東西是來用的。國人的生活則是完全顛倒過來!雖然有許多負麵情緒的宣泄,這部中篇卻寫得一點兒不痛快,相反,很是吃力。曉君分析是以時間順序描述的緣故。很多想一筆帶過的地方,卻必須對人物關係、時空轉換給讀者一個交代。寫起來刻板,估計讀起來也單調乏味吧。
難怪莫言說,小說結構的重要性,不亞於內容。2012年莫言得了諾貝爾獎後,寫了一部領獎的遊記加隨感,曉君特意借來看了。如果說沒什麽事業心的曉君有任何雄心大誌的話,文學獎就是她想象的極致了。信主之後,她斷斷續續寫了不少東西,大多是信徒見證。但那些篇幅短小的文章,無法滿足她。於家的見證,就成為她宏大敘事的首選目標。
2020年六月二十二日,創世紀征文公布得獎名單的日子。曉君一早上網查,網站紋絲不動,還是鼓勵大家參賽的內容。到了中午一點,曉君忍不住撥個電話過去。一個中年男人回複了,講美西晚上八點才會公布得獎名單。二人聊了幾句,中年男人道,“你在杜克工作啊?杜克今年有個雅歌獎,你知道嗎?”曉君說知道,但心裏咯噔一下,肯定沒戲了,人家都把另一個征文大賽推薦給自己,不就是安慰兼鼓勵的意思嗎?
等到晚上十一點,曉君看到得獎名單,果然沒有自己。為了顯示評審的公平,網上還公布了最後幾輪的評審投票結果。《命運翻轉的那個時辰》進了決賽,但隻得了一票,第一輪就被淘汰出局。曉君覺得頗鬱悶,可恨看不到得獎文章,也無法知道差距在哪裏。但她心中不服!
第二天,曉君就開始寫《天國在人間》。是因為《知道不知道》沒寫痛快?是為了增加雅歌得獎的幾率?她也說不清。但開始一個新創造,確是疏解失望的最好方法。曉君選了抹大拉的瑪利亞為主角,起源是她看過一本書,介紹人類曆史上最重要的五十個女性。排第一的是埃及豔後,第二就是抹大拉的瑪利亞。當然這是美國人選的,局限性無需質疑;但一個被鬼附的普通婦人,怎麽會超過聖母瑪利亞,登上榜首呢?曉君留心一查,很快找出兩部以抹大拉的瑪利亞為主角的電影;還有兩位教皇的評價,前後大相徑庭。這越發激起曉君的好奇心,就像對妓女喇合一樣,她開始編寫瑪利亞的故事。
這些年曉君在教會遇到過幾個真基督徒,其中一位老太太,名叫王巧仙,還是她的同鄉。嚴格說王巧仙是天主教徒,但靈裏生命是一般人難望其項背的。曉君曾花了三個月時間,每周電話采訪一次,整理出近十萬字的一部自傳。這或者也是激勵她采訪於宏潔的原因之一。
王巧仙最讓曉君震撼的,就是一顆赤子之心。看到一個被車撞到的女子,碰到一個意欲輕生的姑娘,聽說一個孤苦伶仃的棄兒,王巧仙的全部心思就是救人、幫人、撫養孩子長大。
為什麽主耶穌說人要恢複孩子的樣式才能上天國?因為孩子的心是純粹、不含功利計較的。一個孩子看見受傷的小動物、瘦骨嶙峋的流浪狗流浪貓,心中隻有愛和憐憫;而成人計算的是多少錢才能解決問題,又將帶給自己多少麻煩。於是兩代人很難達成共識。王巧仙則是既有孩子般強烈的愛與同情,又有成人的能力和堅持。她照顧過的老人、傷者、孩子,可以寫厚厚的一本書。
曉君想象抹大拉的瑪利亞,一個親眼見過耶穌、看過主神跡奇事的女子,是不是就像王巧仙,或者特蕾莎修女,以孩子般單純信靠的信心,行出同樣的善事,把天國實實在在地建立起來呢?
又是虛構,又有原型,曉君寫了一個虛虛實實的瑪利亞。瑪利亞曾被七個鬼附體,得耶穌拯救,但常人看她,還是會戒備提防吧?基督徒遭逼迫逃離耶路撒冷時,瑪利亞回到家鄉。她收養了兩個棄嬰,照顧一個殘疾的老婦,靠著來自主耶穌的力量,她不求回報地愛人、助人。瑪利亞的殷勤、善良,激發了全村人的善意,把天國真實地建立在人間。這篇小說就以《天國在人間》命名。
這一次曉君改變了結構,完全以一個個人物的角度來寫,比《知道不知道》寫得順暢多了。曉君一共寫了十二章,前七章是瑪利亞自述,後五章是五個人眼中的瑪利亞。每個人的版本都是濃縮的精華,避免了具體時空的鋪陳,曉君寫得開心極了。六月中她已回去上班,每天上午忙工作,下午寫一兩個小時。三周就完了稿。曉君再次深信,雅歌獎是必中的!如果不得獎,她這輩子再也不參賽了!
曉君甚至開始規劃,如果疫情結束,有個頒獎典禮的話,她該穿什麽?獲獎感言要說什麽?獎金是買一件紀念品,還是全部存起來,用作將來拍電影的第一筆基金。她一直想以自己和大學室友的經曆拍一部電影,讓國人看看基督徒是怎樣一群人,讓活生生的平安喜樂的生命,吸引人來歸向基督。然後呢?曉君要給於宏潔寫封信,得獎表明她有寫作的恩賜、有作傳的資格。她參加這些比賽,無非就是要證明這一點。曉君要請他們接受采訪。既然是公眾人物,那就不要低調了。與其三緘其口、讓人找不到相關資訊,甚至還被人在網上惡意攻擊;不如自己清清楚楚把經曆寫下來,這何嚐不是另一種領人歸主的服事呢?
曉君的玫瑰夢做了一個月後,創作的喜悅漸漸冷淡。她忽然想到,再次落榜怎麽辦?第一次參加創世紀文學獎時,王施喜認真讀了她的文章;第二次參加雅歌大賽,兩部中篇王施喜根本不肯讀了,借口眼睛不好。連自己的父親,以前也給過她“戲劇衝突不夠”的評語。曉君有點悲哀,得獎與否還次之,關鍵她正處於人生最有經驗、精力體力均鼎盛的時期,卻沒一個用武之地。她渴望寫一部傳世之作,取材真實人生、能打動人心、可以改變生命的作品!然而這是她個人出於驕傲的籌劃呢?還是神給她的托付呢?
曉君想,得不得獎,她都會寫下去。寫作已是她生命中最純粹的喜樂,也是最大的負擔。如果得獎,那將是一個印證,是可以著手於家六兄弟傳記的綠燈。其餘的便是老話所概括的,隻問攀登莫問高,無欲無求,無怨無悔。
這段等待的時間裏,曉君聽說了樸樹的一首歌《清白之年》,非常喜歡。那憂傷的旋律、滄桑的歌詞吸引了她,意境也恰到好處。對曉君而言,孩子們雖然因疫情在家,但已淡出了她的生命。王施喜是生活中的好伴,卻不是靈裏的同行者。曉君多麽渴望做一些事情,在她還沒有年老力衰、記憶消退之前。曉君已經很久沒學過新歌了,卻把《清白之年》聽了許多遍,學會了它。意猶未盡,曉君又改動了幾句歌詞,更好地表達心聲。
指縫中的流年
遲疑迷惘的臉
把你的故事對我講
就讓我閃出淚光
是不是生活太艱難
還是世態炎涼
我們都遍體鱗傷
也漸漸硬了心腸
你得到你想要的嗎
換來的是再次絕望
可曾還有哪個人
再讓你幻想
大風吹來了
我們隨風飄蕩
在風塵中遺忘的清澈目光
此生多寒涼
此身越重洋
熙熙攘攘中模糊的清白麵龐
十架完全了
我們涅槃成凰
劫後重生開啟新的篇章
我想回頭望
把故事從頭講
人生至寶是信、愛和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