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篇---大衛王的女人---書念童女亞比煞

      我最後的歲月裏，整日陪伴在身邊的是亞比煞。拔示巴時刻惦記著兒子，我不要她陪了，讓她去做想做的事。人老了，沒有火力，經常手腳冰涼。臣子為我選了美麗的亞比煞，給我暖被窩。我像待女兒一般疼愛她。亞比煞經常央求我給她講故事，講什麽呢？自然是我的一生。小時候牧羊的驚險時刻，殺死歌利亞一戰成名，做掃羅王的女婿，逃避追殺的漫長日子，到迦特王手下討生活，幾場惡戰之後被推為王…那麽多戰爭，那麽多人死了，唉。年老之後很多想法變了，大家和睦相處不好嗎？殺來殺去，沒意思。

      亞比煞也更喜歡聽不是打仗的故事。我怎麽得到我的女人們，我最喜歡哪一個。為了滿足這個小女兒，我細細回憶了最重要的三個女人，我說最愛的是拔示巴。

      亞比煞追問，是因為拔示巴最美麗嗎。不等我回答，她又問，她和拔示巴哪個更美一些。我說得到太陽底下仔細看看才知道，現在我老眼昏花，看什麽都模模糊糊的。

      一天太陽最好的時辰，亞比煞把我扶到外邊。她穿了一身白裙，頭上戴了一個花環。我坐好後，亞比煞跳舞給我看。她伸開手轉圈圈時，裙子張開來，像一朵百合花，亭亭玉立，純潔無暇。我端詳了亞比煞很久，又回想第一眼看到拔示巴的情形，似乎有點像，又有很大不同。我琢磨，當人全心全意欣賞一個美，毫無據為己有的私欲時，這個美彷佛也更聖潔、更高貴、更震撼啦。但這個發現沒必要告訴亞比煞，就藏在我心裏吧。

      於是我告訴亞比煞，她很美，拔示巴也很美。每個人都有獨特之處，沒法比的。我以前說最愛拔示巴，這話說得不好。我的女人們，我每個都愛。

     亞比煞搖頭說，“都愛，就是都不愛。我主啊，您最愛的也許是自己吧？”

     這讓我想起最近聽說的“常有理就是不講理”，忍不住笑了。但仔細想想，我可不是最愛自己。我從小就是不被重視的人。那天撒母耳把我叫去膏了我，不僅父親兄長們驚訝，我也不敢置信。我就是一個不想事兒、無拘無束的放羊娃而已，憑什麽被神選中、被人高看呢？大概就是從那時開始，我感激神，愛神，好好聽神的話、跟從神了。

      這樣說來，我最愛的應當是神啊。這麽多年不離不棄，厚厚賜恩於我。而且神的公義公平、慈愛信實永不改變。我早說過了，神的責罰管教，都勝過人的奉承讚揚。我願意在神手中，不願意在人手中。

      亞比煞不滿足這個回答，說神的愛看不見摸不著，她想要實實在在的人，實實在在地愛她。

      我給她講了那麽多故事，我的一生就是明證，她怎麽還覺得神看不見摸不著呢？我對她說，誠誠實實地去求問、去傾聽，神的回答清清楚楚啊。亞比煞閉上眼睛想了半天，然後睜開眼睛，有點兒悲哀地說，她什麽也聽不到。

      我叫仆人去找黑白石子，就像大祭司用的烏陵和土明，教亞比煞如何求問神。等石子找來，看我擲了兩回，亞比煞不接，也不說話，問她什麽也不答。小女孩就是這樣，剛才跳舞高高興興的，忽然就變了，什麽也不學了。我見得多了，這種時候別理會，得她自己緩過來，自然就好了。

      果然，那天晚上亞比煞又攙我出去，擺弄了一會兒石子。我教她，心裏想好了問題再擲石子，而且擲一次就好，別反反複複沒完沒了。

      亞比煞把石子捧在手中，從一隻手換到另一隻手，最終也沒再擲。亞比煞靠近我，悄悄說，她巴不得我別拿她當女兒，如果她成為我的女人，再有個兒子，那就是她這輩子最大的福氣了。

      我端詳著亞比煞，朦朧的夜色裏，她仍然美麗。任何男人都不配擁有她，這樣的美應該獻給神！這個念頭讓我吃了一驚。一生一世住在耶和華的殿中，可不是她想要的。我如此疼愛她，希望她如山間的百合花聖潔美好下去，她卻巴不得進入凡俗，這有什麽道理可講呢？我甚至動了一下心，可是為一時之快，玷汙了這樣美好的神造之物，讓她以後難做人，斷無此理。

     過了許久，我才說，我已年邁，如同射空的劍鞘，不能給她一個兒子了。而且真有兒子，對她不好，對孩子也不好。

     即使夜色裏，我都看到亞比煞滿懷期待的小臉由紅變白，眼睛裏漸漸滿了淚水。她抽泣道，“我主啊，你是顧念婢女的，我堅信不疑。可我前麵的路還長，等你不在了，我怎麽辦呢？我主啊，求你指點我，賜婢女平安。”

     我說平安這個東西，不是人給的。人不一定有，就算有，也給不了別人。掃羅王貴為一國之君，天天疑神疑鬼，覺得我要害他，他有平安麽？我兒押沙龍遲早會接替我做王，卻不肯等，年輕輕喪了性命，他有平安麽？米甲、亞比該、拔示巴，她們有平安麽？有容為大、無欲則剛，有顆認識神的智慧的心，知足感恩，謙卑順服，安安靜靜跟神走，才是真平安啊。

     我又對亞比煞說，“你這麽美，人們愛你還來不及，擔心什麽呢？等我死了，你找個年紀相當的人，好好生孩子過日子，不比做個先王留下來的王妃強麽？”

     我說了許久，亞比煞一直沉著小臉，一言不發。我歎息說，“我把最寶貴的神都給了你，隻有神才靠得住啊，女兒，你還擔心什麽呢？”

     亞比煞好像聽懂了，又好像不懂。她沉默了一陣子，打個嗬欠。我就叫她回去睡覺了。

     我在外麵又坐了一會兒，天上的星星越來越亮了，一閃閃的，彷佛神在召喚我回家。我無數次聽過神的聲音，卻沒有見過神的樣貌。聽老人們說，見到神的人會死的。夜幕中浩浩蕩蕩、明亮的星星，我想，也許就是神的樣貌吧。神不要我死，就用各種樣貌顯示給我看。我看過某些景色之後的感受，和聽過神的話語後是一樣的。這些景色還包括剛冒出來的嫩草，剛綻開的花朵絲絨般的花瓣，咩咩叫著找媽媽的小羊羔。神無處不在，隻要你用心去看。

     亞比煞會有個好歸宿的。神美好的創造，自當有美好的結局。我求神給她一個好男人，像我愛拔示巴一樣愛她，隻是不要有任何罪了。

     我又想，再過十年、一百年、一千年，在這個地方仰望星空的人是誰呢？他會知道遙遠的古代，有個以色列王大衛麽？他會因為我的故事，謹慎自守，遠離罪惡，度過一個美好的人生嗎？

      忽然間，我兒押沙龍浮現腦海，悲傷襲上心頭。我虧欠了孩子、沒盡到父親的職責啊。如果我能像現在教亞比煞這樣，經常教導暗嫩、押沙龍，我兒的悲劇或許就能避免。可是，那是神的審判啊，神的話從來不會落空。

      那麽，如果沒有遇到拔示巴，我的人生是不是就堪稱完美呢？然而我最炙熱最真誠的愛都是給拔示巴的。沒有這些，活著有什麽意思？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我當求神讓我遇見拔示巴，在烏利亞娶她之前。唉，這些話，都是白說。

      神沒有安排錯什麽，神從來沒有虧待我。是我醒悟太晚，求錯了。中意拔示巴的那一刻，我就當求神約束我的心，不可任性妄為。等待些日子，烏利亞自己戰死疆場也說不定。或者像現在愛亞比煞一樣，我愛拔示巴，遠遠的，不做任何惡事，不也很好嗎？人注定孤獨，現在拔示巴天天陪的是誰？她的心在誰身上？我的心又掛念著哪個？哪份愛更美好長久一些？早幾十年認清這一點，可以省去多少麻煩痛苦啊？哪怕心裏極自私極惡的念頭，告訴神，別急著輕舉妄動，也許神就成就了呢？也許神直接就改變了我的想法呢？

      這些人生的功課，我學會得太晚了。明天要慢慢講給亞比煞聽，最好讓人記下來，告訴以後的世代。女人不如男人被重視，然而從女人們那裏學到的，是男人最寶貴的功課。

      夜深了，該睡了，被窩應該已經很暖了。感謝我的主、我的神，讓我終於學會了，手潔心清地來愛一個女人。這份愛，存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