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歲那年,他們移民來了美國。靠著大半生的打拚和節儉,生活還過得去。她總是擔憂著坐吃山空,很快找了份工作。他卻對工作失了興趣,滿心歡喜地一頭紮進教會。如此多優秀的屬靈長輩,如此自由和諧的氛圍,所有的疑惑,在這裏全有了答案。
他們住的地方離大學很近,鄰居裏不乏來自國內的學生學者。他很快和許多人交上了朋友。漸漸的,家裏仿佛成了一個聚會中心,常賓客滿堂。他和牧師一商量,幹脆開了個查經班。每周五聚會,熱鬧非凡。
她很是不悅。上班辛苦不說,還多出做飯、清潔諸多事來。她勒令他停止聚會,否則就罷工。他卻笑嘻嘻地說:“沒問題,你下班回來休息就好。一切包在我身上。”她真的賭氣撂挑子,故意很晚才回家。回去時,他正吸塵、歸置椅子,樂嗬嗬的。就那麽巧,那天有位老姊妹早早來做飯,農夫市場買的新鮮豬肉,燒的竹筍,不僅喂飽了所有賓客,還給她剩了一小碗。
再下來一周,正好頭天一個特會,剩了許多食物。他隻微波爐熱一下就好,吃得還格外豐盛。她拗了兩次,也就作罷了,繼續做她淡淡的女主人。神奇妙的供應從沒斷過,每周一次招待二三十號人的飯食,既沒讓她體力不支,經濟上也沒窘迫過。她一開始暗暗納罕,後來也學會了專心仰望神。日子久了,她臉上、心裏都越來越輕鬆、歡快。女兒看到相片,都說,媽你去了美國,變得更年輕漂亮啦!
每年五六月,一批年輕人畢業了、走了,她都會悵然一陣子。每年聖誕節,他們收到許多賀卡,總是她來告訴他,這個人叫什麽,專業是什麽,何時離開的……如數家珍,好像自己的孩子一般。
後來她生病了,一天天重起來。不顧她反對,他停止了家中的聚會,一心一意照顧她。兩個人的日子太安靜,他常常說話逗她。過去那些年他在生意場上的趣事;她缺席的那些應酬;甚至分居的那段日子裏,他曾動過心、視為候補人選的女子,都玩笑般一一聊起來。她總是躺在床上靜靜地聽,偶爾插句嘴,發表一句評論。那時她才慶幸,他是如此健談的人。
有時她聽著就睡著了。他就在一旁看會兒書,讀累了就看看她,幫她蓋蓋被子。這時他才明白老話兒說的:少年夫妻老年伴兒。又想到聖經中講的:要喜悅你幼年所娶的妻;在你一生虛空的年日,當同你的妻快活度日;要愛你的妻子,體諒她的軟弱。一句句,仿佛全是專為他說的。想到十幾年前差點兒離婚,他覺得不可思議。如果當初離了,現在誰會陪著她,照顧她呢?這許多共同的回憶、悠遠的往事,他又說給誰聽呢?
有段日子,她病得很虛弱,隻能終日躺在床上,指揮他做這做那,指點他如何做飯。他這時才明白,單是圍著鍋台轉,操持一個家,時間就所剩無己。外麵那麽大的世界,家中這麽小一方天地,同樣可以耗盡一生。
有一天,她精神特別好,笑著說:“從前都是我持家,放你到外麵自由自在。這些年,算是你還我債了!”
他回道:“我可不這麽覺得。能照顧你,是我的福氣。這個債,永遠還不完才好。”
她玩笑道:“我走在前麵,你再找一個吧!當年那麽多候選,也該聯絡聯絡。不然都生疏了,這弦不好續呢!”
他不屑道:“操這份心!我隨隨便便能找出十個八個愛慕者來!”
她撇嘴道:“都糟老頭子啦,還吹呢!”
沉默片刻,她又道:“我沒什麽放心不下的,女兒也來美國了,也成家立業了。就覺得留下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很對不起你。”
他忍住心中的酸楚,打岔道:“什麽孤零零,我教會一大家子人呢!那天我算了算,一周五天有活動,隻怕我忙不過來!你有這個勁兒別替我瞎操心,自己想想怎麽把身體養好吧!”
她點頭道:“也是。教會這些兄弟姊妹,真像親人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