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三十九章(13-14)
成功將書、字典和碘酒、煙盒都放在了寫字台上,桌子上的馬牌擼子放在左手,又掏出褲兜裏的馬牌擼子,摳開保險放在右手。一麵放了一把,自己伏案工作不被觸及,又能隨手抓起並打響。
把寫字台上玻璃的蘸水鋼筆的雙盅墨水盒,和書櫃上一瓶無色無味的書寫液,拿到了跟前。將碘酒和書寫液按照1:1的比例,小心的倒在一個墨水盅內,用蘸水鋼筆的筆杆,再攪拌均勻。仰靠在椅子背上,挺起身搖搖頭又站了起來,看門邊的痰盂裏有一點點清水,拿起痰盂放到了寫字台座椅的旁邊。做會閉目養神,像是祈禱也是心安理得的拖延,閉目養神靜坐了五分鍾。
早晨進自己房間拿衣服忘了睡衣,光腚跑回去穿上;剛才坐下前忘記看痰盂中是否有水,也沒挪過來。心不在焉致丟三落四毫無章法,成功泡澡的時候,就自責魂不守舍已近失魂落魄。
強打精神挺起身來,茫然的將槍和煙盒都在桌上挪動了兩三厘米,無可奈何的伏到案上:從寫字台上拿過一張報紙墊在了桌子上,從筆筒裏抽出了一支羊毫毛筆,仔細的在八張白紙上,淡淡的塗抹好碘酒和書寫液混合起來的藥水,一張張仔細擺開晾幹著,同時準備好了紙筆。
黃文剛給成功留密寫信,這是第一次,更是第一次給成功留密碼的密信,事前倆人誰都沒有預料到過,竟會有長達幾張紙密信。成功拿出這幾張紙時,腦袋都大了:這還不得翻到明年去?!
從八張紙中找出右上角寫字的那張,先端詳起來。右上角寫著一排小字致:倪山虎=2。成功和黃文剛之間約定的密碼本,就是剛出版的《四角號碼字典》。這是最為便捷也是最為容易被破解的密碼。黃文剛的考慮是:如果截獲他的密信,以他間諜身份的神秘和重要,誰也不會想到他會使用《四角號碼字典》作為密碼。成功對間諜又極為抵觸,對技能型的技術還有點好奇心;這類枯燥乏味的密碼過於複雜和繁瑣,更會讓他心存反感。成功又是被他列為將是隱藏最深的休眠者,和成功之間的一切,他都做得一反常態的簡便,既是無可奈何,也是另類的隱蔽。
黃文剛對成功的潛伏和休眠原則就是:不在細節上出現漏洞,不惜一切代價的徹底雪藏。把《四角號碼字典》的密碼,做些簡單並特殊的約定,真正想破譯,反倒沒有規律可尋。
直接破譯,即便碰巧會形成句子,其含義也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謬之千裏。如果成功事先沒有被懷疑,即使密信是在成功的手上被截獲,應該是尚未塗抹藥水的白紙,他就有足夠可以推諉的理由。包括大喊冤屈,造成栽贓陷害的假象。再有成功各個方麵關係的營救,最多是因此被懷疑離開警界,不會威脅到性命。讓活人保密的最大可能,是生命不受到威脅,其次是扛住刑訊,最後才是因情感包括親情的動搖和全方位的誘惑。生死攸關的時候,誰都可能無常。
按照約定:密信的右上角,以序號和姓名偽裝,就是《四角號碼字典》密碼的變化方法。文字僅代表1-6六個數字,按照當時還較少為人所識的《國語羅馬字》,以韻母確定,即:
倪的羅馬字的韻母ㄧ(即:現代漢語拚音i)=1;
山的羅馬字的韻母ㄢ(即:現代漢語拚音an)=3;
虎的羅馬字的韻母ㄨ(即:現代漢語拚音u)=5。
密信一旦被截獲,漢字會被誤解為是人名,而且名字取得很隨機,這是為了韻母確定數字。標注都是在第一張的右上角,數字無論是幾,後麵都會依次排列下去,但標注的就僅是順序了,一旦落入敵手也有迷惑作用。密信哪怕隻有一張紙,也會同樣有此標準,否則就無法譯出內容。
符號:=為-號;()=+號。如此黃文剛留下密信右上角的倪山虎2,文字和數字被譯出的意思就是:135-2。按照破譯的約定,真正的含義為:首先按照第一頁第三行的第五組字碼的要求,確定每組四位數字的調換辦法,然後再把第二位數字,做減2的處理。
密信第一頁第三行的第五組數碼為1243,按照中間兩位2(A)和4(B)做AB換位的約定,就是把每組的四個數字,第二位(A)和第四位(B)的數字移位對換,移換後再將第二位(A)做減2處理。如此,一組密碼需要先做位置調整,再做數字換算,才是可做譯出的密碼。即:一組0359的數碼,先換位0953後,再把第二位的9作-2後,按照0753破譯(直接查字典即可)。減二時,0視為10,出現負數,按照絕對值對待:如原字碼:0-2=8(0當做10);1-2=9(-9當做9);3-2=1。
成功為了穩妥起見,先把原密碼做第二位和第四位的調位抄寫,再做第二位減2後的第二遍謄寫,密碼便恢複成為明碼。整整忙活了兩個多小時,閱讀時更正了四處錯譯,其中三個問題就是因為第二個數字減2弄的別扭,一個是因為在第二位和第四位調換時,看錯了一個數字。
又閱讀兩遍,覺得沒有問題,才將譯好的內容重新謄寫一遍,裝在了毛衣裏麵的襯衣兜裏。成功對密碼從未接觸過,更談不上什麽有研究,但他對黃文剛的說辭和分析都十分認可。
中共玩密碼都是和老毛子學的,用《四角號碼字典》作密碼本更是幼兒班的小兒科。可是如果用《國語羅馬字》別說老毛子,就是現在在讀的國內大學生,掌握的比例都不很大,《國語羅馬字》的加密,便更會讓日本人難以想到。用英、俄、法語書籍做密碼本,倒是會對日本破譯機構增加了很大的難度:需要精通各種外語的破譯人員一起,在掌握了密碼規律的前提下再予以確認。
黃文剛設計密碼,把最簡單的東西,最大化的複雜,數字換位和加減又完全是心血來潮的隨機,便和天書無疑。無論在滿洲國還是在日本本土,密碼的破譯水平,和蘇俄的密碼編製和破譯相比較,成績最好的都不過是中學肄業的水平。人越是水平窪,自然就不自信,還越容易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
出於對蘇俄密碼的敬畏,特別是在沒能想到換位和加減的時候,第一個可能就是放棄最為小兒科的《四角號碼字典》作為密碼本的判斷,而是通過海量的數學運算,試圖在數字中尋找規律和邏輯關係。即便有個別自作聰明的高手,遭雷劈般的被幸運眷顧,瞎貓碰上了死耗子的湊巧,找到規律並真的完成了破譯,驢唇不對馬嘴的譯文,誰都看不明白,或又做進一步分析。
國民黨政府大學院於民國十七年九月公布的國音字母第二式,成功兩天就背了下來。槍傷複發在沈陽住院期間,黃文剛特意和閑寂難忍的成功打賭,成功真就贏了。這倒算不上什麽奇跡,中學生或許一天就能背下來。成功能耐著性子看進並去背全了,是黃文剛當時沒想到的。
成功把寫字台上包括密寫的八張紙和桌上淩亂的紙張,連同蘸過顯影液的毛筆,用鋪墊在桌子上的報紙,團在了一起。路過客廳的時候,順手拿了兩張報紙,又把放在茶幾上裝紙條的玻璃瓶一起帶著。到廚房把團起的紙團,再用報紙裹起,塞到壓著火的灶膛,用爐鉤捅了進去。
連同紙團裏麵包裹著的毛筆,一同燒成了灰燼。玻璃瓶包上了塊破抹布,在鐵皮撮子裏用斧子砸碎,隨便把廚房的地掃了一遍,把點火添煤落在地上的灰渣一起收起,倒入了垃圾桶中。
回到客廳,把一支槍和煙盒揣進了褲兜,另一支槍放進了寫字台中間的抽屜。突然想起什麽,把剛才謄寫密碼的稿紙,撕下了六七張,仔細看了一下,後麵的紙上沒有了漏下來的筆痕。把密寫液放回書架,拿起碘酒和字典,到客廳先把團在手中的空白稿紙,在熄滅爐火的壁爐裏,掏出煙盒用打火機點燃,看著化為灰燼。去父母和弟弟房間放回碘酒和字典,在弟弟房間門外,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
天已經黑了下來,整個屋內很暗。成功到廚房捅開爐火,把水燒開灌上暖瓶又泡好茶水。像是被累癱一樣,萎縮在了單人沙發裏。把褲兜裏的槍放在了茶幾上,又把塞在了坐墊旁槍也卸下彈夾退下子彈,再把彈夾送入彈倉,關上保險塞回坐墊旁,掏出了煙盒點起一根煙。
黃文剛留下的內容太多,很多還得靜下心來再好好琢磨,但對黃文剛和自己的安全,首先是讓成功放下心來,似乎不該再有擔憂,也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看著就犯愁上火的八頁密信,成功本來預計要到七、八點鍾才能譯出,再給霍海仁打個電話,讓他送飯過來也捎帶著了解情況。
到那個點埠頭還開業的飯館,就隻有石頭道街一家了,老站跟前都沒有開板的,弄不好就得趙鎮妹下廚燒飯了。從霍海仁那需要了解的還很重要,但已經不著急了,成功現在想自己把這一切都捋一下。
一切都太突然,自己的作用一下子似乎在江城乃至滿洲,比當年在火線上率隊殺入重圍還重要。能真正發揮出作用,或許真就像黃文剛說的那樣,威力不小於一個旅團,當回漢奸也值了。但那得有外援的遙相呼應,潛伏下來的再多,都在沉睡不醒,和不引爆的TNT也沒啥兩樣。
疲憊不堪的懶惰,又竭力想從黃文剛密信的內容中解脫出來,大病初愈渴望休養生息一般。黃文剛的離開其實就是出逃,這是最讓成功緊張的原因,盡管對目前的處境,已經有了安全的確認。
把槍時刻都別在身上,成功自打進入了警察廳,形成了根深蒂固的一個概念:先下手為強!一旦被發現,槍打不響就被按在那,實在是死的太冤了,弄死倆賺一個再說。
著便裝的時候,腰帶上總會帶著牛皮的兩個彈夾袋,挎式槍套上的挎帶上,是四聯彈夾袋。他曾經想過危機時自我了斷的方式,飲彈、引爆和跳樓都沒問題,被逼的無路可走,一頭撞死或有些為難。
黃文剛警告過成功:高度緊張的心態,很可能會導致自我暴露。不要過於狹隘,哪怕是多打死幾個日本人,對把日本人趕出中國,有多大意義?相反卻把一切可能營救的路,都斷絕了。
成功能夠接受這個道理,本來也不深奧,但束手就擒無論如何是難以接受的。成功從鶴城回江城的火車上就想過:隻要被盯上,想裝成沒事人或者無辜的再解脫,幾乎沒有可能。隻要被抓住,即便江城沒有可被要挾的親人,就是拿霍海仁和老婆孩子的命做籌碼,自己都未必能等閑視之,隻能寄希望小日本別那麽不講理;皮鞭棍棒應該能挺住,但玩邪的那些真就扛不住。
要求黃文剛設法把王建伍驅離,除了借口威脅到自己的安全,成功真害怕他被抓住了胡說八道,把霍海仁給牽連了。當上警察後他就知道並且堅信:被盯上就躲不過,被抓住就不可能不開口。
成功有些後怕,黃文剛被堵在這屋,即便是殺身成仁,自己能不能躲過殺身之禍?!環視著房間,成功反複的思考著:自己假設是帶隊進入這套房子搜查的長官,入室搜查會得到什麽?
黃文剛用來夾字條的《世界地圖冊》和《橋梁設計》,都是成功父親程維翰留下的,還有帶著程維翰筆跡的字條,在書架上任意拿出一本書,或許都能在裏麵翻到,那是程維翰看書的習慣。
寫字條的紙也是程維翰在鐵路印刷廠裁剪出來當便簽的,在書架下麵的櫃子裏,還有一大捆沒打開。《世界地圖冊》的移動是示警,法國地圖那一頁才是告知或提醒有留言的紙條,這是黃文剛和成功就站在書櫃前約好後。程維翰留在《世界地圖冊》裏,夾了七八張字條,痕跡最多的就在法國地圖這一頁,一張紙上幾乎都被塗抹滿了,還帶著法國巴黎跨越塞納河亞曆山大三世橋的拱橋草圖。就是因為這張草圖畫的十分精美,讓繪畫技藝精湛的黃文剛都讚不絕口,才順口說了句:這一頁都不用記,看到我喜歡的這張草圖,你就拿上麵的《橋梁設計》就行了。
那也該算是我爹的大作了,平時很少看他畫畫,真怕就被你給葬送了。成功開著玩笑,還誇張的長出來一口氣,隱隱確實有些舍不得這張圖:這是不用記,看到圖都能反應到《橋梁設計》上。
黃文剛書寫的藥水,成功也有一小瓶,剛才和碘酒兌在了一起顯影,就明晃晃的擺在程維翰書櫃上。和同樣小玻璃瓶的酒精和雙氧水擺在了一塊。程維翰有潔癖,看書前會用藥棉沾酒精擦手,雙氧水和清水,是用來隨時清理書上或者文具上星星點點的汙垢,在辦公室也是如此。
密信最好要用蘸水鋼筆書寫!黃文剛向成功傳授道:即便寫字有比較用力的習慣,用蘸水鋼筆寫字,都會都比較輕,再刻意的手下留情,字跡幹了以後,對著燈光都很難發現。
即便發現密寫,如果不用密寫液和碘酒1:1溶液顯影,哪怕不等5分鍾充分反應後,什麽都顯現不出來,而且一旦單獨用碘酒或者礬、堿等常用顯影方法,還會徹底將密寫給破壞銷毀。密信泡進水裏無法塗抹顯影液,烘幹或晾幹,密寫液已被稀釋,都無法再顯示出密寫內容。
盛有清水的痰盂放在跟前,就是防止意外。突然有人闖入,密寫信能點著最好,來不及就直接泡進水裏。書房裏的痰盂,也是按照黃文剛的要求,成功讓張姨去買的,借口屋裏太幹燥,有點水能揮發一下。即便不往裏吐痰,隨手倒茶根也方便。張姨倒是很聽話,連客廳和成功的臥房都給放上了痰盂,還叮囑著成功:茶葉渣你懶得出來倒,就倒在花盆裏,滯在痰盂上還得刷。
包括成功在廚房裏直接用堿水顯影的那三張紙條,水溫低於60度,字跡就會模糊成一片,什麽都看不清。堿水溫度低於20度的時候,什麽都顯現不出來便毀跡了,還無法做第二次顯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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