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三十四章(5-6)
第五節:
南玄三從綏肇載譽而歸,回到了溫林的第二天,正在股長辦公室坐著喝茶,還在得意享受著神探的恭維。小扒廚就來氣哼哼的來告訴他:自己曾去楊樹德那兒找劉友芬,本打算問問她弟弟劉大鼻涕跑哪去了,竟被楊樹德給罵了個啥也不是。
楊樹德應該是估計到了,來找劉大鼻涕至少和溫泉旅社的事有關,用鄙夷的眼神掃視著小扒廚,陰陽怪氣的罵罵咧咧:你們這些穿狗皮的除了騙吃騙喝,就會搖尾巴舔屁股,還能破殺人案?別丟人現眼了,去鶴城請兩條大洋狗來,我這裏給幾塊骨頭棒子,沒準就能把凶手給叼回來。
當年李道剛訛上楊樹德,使他憋著氣每個禮拜都得去李家送肉,這段經曆讓他恨得腳後跟都冒火。現在李道剛跑了,就琢磨著要借個什麽機會,重新把自己再立起來。 楊樹德更有底氣的是:就在南玄三來到溫林之前,他在叢林鎮附近的草甸子上,救了土匪草爬子一命,倆人由此還成了磕頭兄弟。草爬子是有二十多號綹子的大當家,自己跪在地上叫楊樹德大哥。兄弟雖隻是一麵之緣,但草爬子把話說的明白,大哥但凡開口,就甘願為效犬馬之勞。
隻要到三姓屯路邊的周家飯館,在最北邊屋子的大炕的炕梢,席子下麵有塊土坯是活的,留個字條並落款大哥,五天以內即便他本人不方便現身,肯定也會打發兄弟到場,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曾想過讓草爬子把李道剛給滅了,但自己的這點事,全加到一塊不過就是百十塊大洋,憋氣是真的,弄個殺人案真就不值當。順便把李道剛的家當拿過來,又沒那個膽量,再弄個通匪大罪。草爬子不能指望的過多,綹子在道上混,都是有今天沒明天,旦夕禍福一步登天的少,命喪黃泉的多。為難遭災的臨時抱佛腳,或許能借把好力;指著他撐腰過日子,就會破鞋紮腳。
楊樹德又想借六子的光,開始往六子跟前近乎。借著小舅子劉大鼻涕得罪了封則達,在十裏香連請六子吃了一個禮拜,外人都說姐夫對小舅子夠意思,其實是楊樹德在放長線:不用半年,就能和六子結拜成兄弟。現在就結拜太費錢了,正經還得好好供他一段,慢慢的聯絡著感情,遇到有件什麽事能幫六子一把,六子稍有點欠過,再往下走就花不了幾個錢,兄弟關係便鐵杵成針、水到渠成。
楊樹德故意假借醉酒,露出了和草爬子的交情。當李道剛一跑,六子也覺得心虛,和封則達較勁心裏真沒底。出乎楊樹德的意料之外,六子卻自己主動來套近乎,楊樹德這就成了六子的大哥。六子拉大旗作虎皮,和封則達攤牌吹噓成:楊樹德是大哥,草爬子是二哥,他自己排行在三。封則達自然不能給六子保這密,在把房契給南玄三的同時,也把草爬子的事給抖落了出去。
溫林公安局大換血,從南玄三過來到成功主事,楊樹德一直把自己當成了本分的生意人了,隻是按照買賣人的規矩來孝敬。以前的欺行霸市,後來還和六子狗扯羊皮,好像都忘了個一幹二淨。但滿洲國也沒說既往不咎,以前的也沒讓一起翻篇。南玄三可以假裝不知道,也可以揪住算以往的老賬。楊樹德楞頭強腦的裝犢子,雖沒敢公然叫囂,但一看就是長了個欠揍的腦袋。錯綜複雜的百廢待興,南玄三需要理順的事情太多,擺在眼前的事得先解決,就把他擱在一邊了。陳年老賬離得太遠了,算起來費勁。草爬子的事捕風捉影,隻要這些人不進溫林城作妖,南玄三也懶得管那閑事。
肉鋪主要是他媳婦劉友芬在忙活,去和一個婦道人家玩沒事找事的雞蛋裏挑骨頭,也顯得南玄三沒太本事了;棺材鋪是楊樹德和柳弘君的股東,南玄三又不想牽扯到柳弘君,於是也打消了禍害棺材鋪的念頭。
南玄三曾想借著治劉大鼻涕的事由,就連楊樹德一塊給收拾一回,放過了這個碴口,專門單提溜出來又沒多大油水,費勁巴力的真就不值得,煞費苦心的勉強不如找個機會下狠手了。以往楊樹德心裏沒數招人煩,好在南玄三還沒到看他就眼眶子發青(東北俗語-敵視/仇恨)的程度。
南玄三打死六子,讓楊樹德前不久剛借給六子的50塊大洋打了水漂,楊樹德和南玄三像是結下了殺父之仇:哪怕等個三、五天,等六子把錢還回來,再開槍也好呀!憋著的底火就沒放出去;楊樹德平時又死眼看不上刑事股的小扒廚,正好還喝了點酒,就咋舒服咋過癮、咋解氣咋惡毒咋說了:是人不是人要都能破案,給塊大餅子狗也能幹了。沒本事就去借大洋狗,到溫泉旅社轉轉。小扒廚也一直想找機會整治楊樹德,要整就整把狠的,啥時候跪在地上叫爹,啥時候算拉倒。
南玄三從綏肇和啞巴豆返回的時候,路過叢林鎮歇氣,特意和郝樂鬆單獨談了一次,把整個案子的經過,都告訴了郝樂鬆:我知道你對蔡包子倒無所謂,但他畢竟是你大舅子。這事弄出去嫂夫人你咋交待不說,也不夠你跟著丟人現眼的。這次蔡包子我給你最後一次麵子,再惹事我就不打招呼了,按我的章法該咋幹咋幹。
又特別叮囑郝樂鬆:從現在開始算六天後,你再去找蔡包子,那麵還涉及到一個外逃的主犯。這事咱倆就都爛在肚子裏,連劉大鼻涕一起,我都裝傻放過去。但六天以內,你老兄千萬不能漏口風,多大氣的都得憋著先別發。六天之後你再動手,你要是嫌累的話,我讓啞巴豆幫你去砸吧他。郝樂鬆既感激不盡又羞愧難當。就是南玄三想整死蔡包子,他這把麵子也給到家了。
小扒廚過來稍微添油加醋,把楊樹德的事說完,南玄三要不是嫌從桌上拿下兩隻腳太麻煩,早就拍案而起了。本來從綏肇回到溫林第二天,南玄三難得在辦公室坐會,兩隻腳搭在桌子上,一走一過的警察都進來給他道喜,心裏正美滋滋地惦記著彭正夫和於鐵錚能過來聊聊,哪怕是鬥嘴磨牙呢。可楊樹德的消息破壞了他今早的情緒,讓他心裏激憤起來
今年上半年顧忌成功的嚴苛,盡量的韜光養晦。下半年事情太多,本來就想放過這個楊樹德了,他倒迫不及待往外跳,這他媽的不是給臉不要臉嗎?!
從哪裏下手呢?自己想了半天:棺材鋪那邊不能動,肉鋪就一個大院子,聽小扒廚說:還有一半是妹夫家的。
那麽大個院子能搶過來也太紮眼了,成功看著肯定就又得來氣,又不可能跟他分贓,也換不來成功裝聾作啞。他真要插手了,自己再縮回來麵子沒地放,硬頂上去賺便宜的可能不大,也真犯不上。
幫封則達打死六子,剛得了一個院子還沒住消停,不能再從院子上打主意。可是肉鋪能有多少積蓄,能弄他200大洋?小扒廚估計除了押大院子,未必還有別的輒。但不管怎麽說這次都該去動他了,他還不知道南某手段有多毒辣!
劉友芬長得還算眉清目秀,嘻嘻哈哈的倒是挺會甜和人的,和南玄三每次在大街上撞上,劉友芬都是老遠就一口一個南大哥,在肉鋪門口路過,隻要被她看見,就割塊肉追著送出來。
這是南玄三見到過的第一個女屠戶,生完孩子後體態圓潤了些,雖然整天風吹日曬的,不像窩在屋裏的媳婦們那樣白嫩,但到底是年青些,利落端正透著讓人看著舒服的氣息。殺起豬是什麽風采沒見識過,她掄刀剁肉的姿態太有味了,刀上按個長把,那也能是穆桂英。
第二天天擦黑了,劉友芬才從伊正回來,進到屋氣還沒等喘勻乎。小扒廚按照南玄三的吩咐,就來到了肉鋪,還毫不客氣的把楊樹德給攆了出去:我是把嫂子請到局裏去說,還是就在這裏說方便?!
關於溫泉旅社的案子,小扒廚跟劉友芬說了個大概。又悄悄的問她道:你自己掐手指頭算算,劉大鼻涕走的時間,是不是能對上號。要是走漏消息了沒抓到他,或者抓他的時候不老實,南股長和豆隊副都正躥火呢,劉大鼻涕敢跑敢掙那就是眨巴眼的功夫,一抬手一勾手指頭的事。
現在雖然是滿洲國了,綹子掌櫃的草爬子也仍在被懸賞捉拿,楊樹德還不自己去找南股長,把和草爬子磕頭拜把的事情交代出來。非要等到找他去局裏問話,人就不一定能回來可能真就再也回不來了。
劉友芬被嚇得當時就麻爪了,給小扒廚倒水的茶壺,差點掉在了案子上。她心裏明白,小扒廚也不全是瞎忽悠,自己眼下全靠仙人引路指點迷津。小扒廚從洋白菜那論也算是親戚裏道的,說話就沒那麽多顧忌,也能給個有用得主意。晚上楊樹德從媳婦那啥也沒問出來,劉友芬隻說了句:你和草爬子的事,南股長都知道了。
劉友芬第二天照例天沒亮殺完豬,丟下魂不守舍的楊樹德,中午打扮的幹淨利索,就去了南玄三的家。連續幾天到後半晌,都來陪著南玄三喝酒。南玄三也不背著羅英愛,狗蛋還小啥都不明白,看到有外人進屋,最多是想起來了啞巴豆教的,就衝著屋裏抻脖子喊著南玄三,午飯後正睡懶覺這麽就能給他叫醒了。
劉友芬全身赤裸著披著一條小薄被單,坐在炕鋪上,臉衝南對著窗戶,就這麽陪著在南牆窗下坐著的南玄三。倆人守著一個小炕桌喝酒,南玄三表現得很熱乎像是對待老交情,又像是相見恨晚的新朋友,好在劉友芬還有點酒量。
劉友芬臨來之前,先是在屋裏責罵楊樹德沒事找事,自己啥也不是就能招災惹禍。楊樹德其實也沒和草爬子幹過啥,更不敢按媳婦說的,去公安局投案自首。這件事情要抖落出來,不抓到草爬子肯定沒完。抓到了草爬子,他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漏網的綹子也饒不了他全家。
媳婦罵夠了飯都沒吃,梳洗打扮利索都沒說去哪,楊樹德也知道她去找南玄三了,犯到人家手裏也沒轍。劉友芬第二天後晌走的時候,還非得拿走了50塊大洋,開肉鋪幾年才攢下不到230多塊。
這怎麽還沒完沒了?!就是陪著上炕,一回兩回也夠意思了吧,哪有整天陪著的道理?!南玄三自己不怕累垮了,也不能拿別人老婆鍛煉身體呀!楊樹德這頭自己憋氣窩火。晚上劉友芬回來,多說一句就得幹仗,還會弄得溫林都知道。再說楊樹德四年不賣肉了,劉友芬這麽摔手一走,大夏天的不賣就臭,楊樹德實在舍不得這麽敗家。
楊樹德再怕老婆,也受不了老婆打扮得溜光水滑往外跑。劉友芬倒是讓他說句痛快話:你以為老娘我願意往別人家裏鑽?!你自己能去公安局抖落清楚,也別在看守所哭天喊地讓我再低三下四去求人。
南玄三一槍先是打沒了借給六子的那50塊,這又讓老婆拿走50塊,南玄三就是楊樹德的喪門星。外麵的風言風語,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楊樹德心眼小愛琢磨,遇到啥事都走腦,自以為把自己的這一輩子該想的都想到了,甚至想過各種橫禍天降和大難臨頭,就是沒想到過老婆當著自己的麵,就往別人家裏撲騰。氣得楊樹德坐立不安滿屋直轉圈,也沒心思賣肉,就想幹個魚死網破。
坐在肉案子後麵,獨自灌進去了半斤多燒酒,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氣,把剔骨刀別在了後腰。掀門簾子怒氣衝衝的走出了肉鋪,急匆匆的還沒走出去十來米,就被對過苗記藥鋪的夥計給喊住了。他跟著進到苗記藥鋪,看見啞巴豆坐在屋角的窗前,正在擦槍。
啞巴豆那夾雜著南方口音的東北話:楊掌櫃的,聽說你玩飛刀挺厲害,是用豬肉瓣子(東北俗語-豬宰殺後被劈開的一半)練的吧?!早年騎馬蹲襠式也沒少練,你在這溫林也算是個能打的把式。啞巴豆頭不抬眼不瞧,繼續擦著他那把錚明瓦亮的匣子槍,又把聲音壓得很低,似乎怕被別人聽到楊樹德臉上掛不住:你現在好像閑著沒事,咱去你肉鋪玩玩怎麽樣?!你先把刀飛出去,我再開槍,看刀是能紮在肉瓣子上,還是能讓我給打落在地上。
說完話才抬臉直勾勾的盯著目瞪口呆不敢回應的楊樹德,就這麽等了一會才很不耐煩的揮揮手,示意他趕緊滾蛋。連嚇帶氣回家就一頭紮在了炕上,楊樹德好半天才嚎啕大哭了出來,自他老爹死後已經有八年沒哭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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