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二十八章(5-6)
第五節:
崔哲珠今天到訪,真就是有少許惦記,但更多是找到了登門的借口,給成功以好感也不違背黃文剛的限定。按對黃文剛指示的理解,對成功的接觸與回避,真正的考量是能否保障休眠安全和隱蔽,絕對要避免的是那種功利性的拉攏和滲透。營造良好的生存環境,當然包括與以誠相待的朋友交往。這樣的走動,對崔哲珠也是放鬆。
霍掌櫃的惹什麽麻煩了?崔哲珠感到意外便很關切的問道:霍大哥的為人處世,要比你圓滑多了。
他那個憲兵隊特偵的身份!等我知道想攔著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都怪我沒想到警務督察的這碼事,有了這個身份,無論是鳩尾田還是霍海仁,都不會再費勁巴力的要弄特偵的身份了。
成功做出追悔莫及的樣子:海仁做事願意顯擺,有了這個身份,腦袋一熱幫朋友忙,要麽走個私貨撈個人,弄不好都會惹來麻煩。不小心沒準得罪了誰,就會結下大仇。要不就和我一樣,哪天弄得街坊四鄰、親戚朋友都知道了,更是成了人見人煩的過街耗子。我最擔心的是江城藏龍臥虎,至少得有十幾個國家的間諜特務,加上國民政府和共產黨,還有張學良的殘餘,別說招惹和得罪,礙事都可能有殺身之禍。根本就是防不勝防,日久天長又很容易就忘乎所以。
你是說這個呀?! 崔哲珠很認真的神情看著成功,稍稍停頓:
你為你哥們真是嘔心瀝血,可對朋友就麻木不仁。昌城也是特偵,你不會不知道吧?!你怎麽沒有一絲擔憂呢?崔哲珠失望的抱怨著,帶有被拋棄的怨婦口吻:昌城從第一次見到你,就對我說你很仗義,對他也非常好。他心裏早把你當大哥了,看來都是一廂情願了。
成功暗自叫苦,後悔顧頭不顧腚,有點難以自圓其說。自己道出霍海仁特偵身份,崔哲珠如果不是間諜,頭腦簡單到從未想到其中的危險,這時也該被他誘發擔憂,會向他求教尋求自保的辦法。
女人獲取安全感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傾訴,自然會開誠布公的不再隱瞞羅昌城的特偵身份。崔哲珠作為間諜更該尋找機會,沒準今天來訪就是為了製造這個機會,對成功道出羅昌城這個特殊身份,以推心置腹換取最大親近的可能。
這兩口子從知道成功和霍海仁交情匪淺那一天,就會毫無懸念的斷定:可能在成功沒去溫林之前,甚至就在霍海仁填表的當天,他就知道了霍海仁是與岩崗和羅昌城一起填報的特偵。
成功慌忙直抱拳直作揖:羅夫人怪罪的也有道理,口是心非我也不擅長。但我的過失早就被海仁彌補了,換句話說是我和海仁商量對策的當時,海仁就提到要和羅師傅共進退了。
給崔哲珠倒上了半杯紅酒,求得諒解般的解釋道:我不讓海仁給憲兵隊幹活,又怕日本人饒不了他,我準備在溫林那邊找合適的案子轉給他,拿去給日本人交差。海仁說岩崗不幹活有他哥支著,羅師傅不幹活在憲兵隊一樣是不好過。我的案子都在外縣,交給他和羅師傅一塊幹,正好羅師傅開車各地轉悠,倆人合夥得到消息也順理成章。朋友有遠近、親戚有厚薄,不光是情分,還有相互了解。確實先想到海仁,但不是海仁對羅師傅了解,我就是想到了也不能主動去找羅師傅吧。
你看我們昌城就像是個出賣朋友的小人是嗎?崔哲珠抿了口紅酒,依舊是不依不饒。
成功滿臉的委屈:羅夫人這麽說話就不厚道了。喝了口酒,把高腳杯向崔哲珠做了個敬酒的姿態,像是在讓崔哲珠校驗他喝酒的誠意:這種事情對我的身份來講,知道了說出來確實是不合適。海仁沒心沒肺還看不出眉眼高低,要等他主動找我,沒準他都大禍釀成不可收拾了。
這個解釋我還舒服些,要不我們倆口子真的太自作多情了。崔哲珠拿過了成功放在茶幾上的煙盒,自己點著了一支香煙,緩緩的吐出了一根細細的煙柱:昌城平時話少,自己都說見到你就能打開話匣子。昨天沒回家就直接裝貨又去了伊正,怕霍掌櫃的忙活給忘了,特意打電話回家讓我轉告你一聲,後天就能回來,你要是著急,他就直接裝送鶴城的貨,不著急他就歇一天再走。今天我過來還有些猶豫,討杯咖啡倒沒什麽不好意思,唯恐成大局長誤會是來巴結。
羅夫人可不能學趙鎮妹,怎麽痛快就怎麽糟踐我。成功被崔哲珠說的滿臉漲紅:我後天得隨江城警察廳的車走,先替我謝謝羅師傅。剛才我一個人在涼台上呆的都難受,可哪好上門去叨擾你呀?!我就是厚著臉皮過去了,你嘴上不說心裏也得想:霍掌櫃的沒在家,這是沒人玩了。
崔哲珠被成功說樂了:我到你府上,你嘴上沒說心裏想的是什麽呢?下樓迎我是客套吧?!
其實你心裏想的這句話,我真能猜出個大概,一直擔心你直言不諱的說出來,太傷人了。我心裏想的嘛說出來又容易被你質疑成口是心非。成功看著崔哲珠抽煙的姿態,感覺非常的舒服:我剛才就一直在反思,趙鎮妹對我的侮辱,其實有一些還真就不是口無遮攔。連討好女人都不會,不打光棍不就成傷天害理了?煙酒不分家這點事都能疏忽,還得讓羅夫人自己拿煙抽,你剛才打火點煙那一瞬間,我都想去自殺。當兵是衝衝殺殺,但也都惜命著呢,被逼到自戕真於心不忍。
停!你要是自殺了,警察廳不抓我,霍掌櫃的兩口子也饒不了我。崔哲珠忍俊不住的作勢製止道:我在外麵從不抽煙,這也是我到江城第一次當別人的麵抽煙,不過是一時衝動:剛才覺得心裏太不平衡!
就衝羅夫人能把這當成自己家,把我不當外人,我今晚就得睡不著覺,下次回來眼睛肯定就得陷進去。成功半真半假的玩笑著:我現在回去真能睡得著了,溫林基本上算是安全了。
成局長當真是個多情的種子?!崔哲珠質疑著:我不但沒看出來,連點感覺都沒有。
這就是我的悲哀了。都怪我心眼實誠,和我走得近的女人,都當成哥們了。趙鎮妹除了戲耍我,哪有一點女人的溫情?連嫂子的樣都沒有,隻要和我在一起就成夜叉了。成功悲哀的搖頭自歎傷感著,又轉回了剛才的話題:還有一件事,你回去得和羅師傅說一聲,幫我看著點海仁。他不會拿告密換錢花,這個我一點都不懷疑,但我怕他做事不擇手段。前兩天打大佐其實我倆就是一丘之貉,記仇還小心眼。我就怕他真就又成了禍害人,借日本人手把誰給禍害了。
這真該加小心,昌城就有過這種愚蠢的打算,好在他聽話,才沒把太平橋的一個警察和一個地痞給弄進憲兵隊去。成功對霍海仁真切的在意,讓崔哲珠很是讚賞:你還真夠哥們意思。
成功開著玩笑說道:我在江城是和他相依為命,煩他又離不開他,也是沒辦法。
順手拿起煙盒想抽煙,看看她又放下了:上次在樓下打架其實是最犯忌的。哪有警察拆警察台打警察臉的?!可大佐那個混蛋敢玩槍,我要不給他立好規矩,真傷了海仁,我不想弄死他都不行,我自己就不能答應,還是打架惹禍小一點。
成功覺得還是要強調重點,盡量消除崔哲珠先前的不滿:你也告訴羅師傅,我今年肯定能讓他倆交差。溫林幾股悍匪都被滅了,我就弄死了十七個。下把再有這樣的活,我就交給他倆,讓江城憲兵隊截我的胡,我自個胳膊往外拐。不但沒人會想到是他倆幹的,又都是十惡不赦的混蛋,死活咱都不會問心有愧。除了殘害百姓的,其它我根本都不管,剿匪本來就是憲兵隊的活。
第六節:
成功就是想強化崔哲珠的意識,更拐彎抹角的在告訴她,霍海仁不可能成為死心塌地的漢奸,無論如何不能打他的壞主意。誰敢傷到霍海仁他都會拚命。中共和蘇俄再不怕死,做地工的總是怕麻煩,這就是掣肘:海仁的沒心沒肺是最煩人的,看著挺精挺靈的,根本就想不到這裏麵的水有多深。包括羅師傅,去受訓其實也是好事,至少能有點敏感,看誰不地道不把握,趕緊離遠點。非禮勿視非禮勿聽,起碼得知道個躲閃和回避。
我也經常囑咐昌城,連我們那些朝鮮同胞都離遠點,誰都沒準是怎麽回事,就像誰能想到他老實巴交的還成特偵了?!他除了出車,就在家幫我洗像擴像,交往也就周邊的幾個人,不會再惹麻煩。
崔哲珠的讚同附和,讓成功心裏發緊,但仍認真聽著。在帶有相互關愛甚至曖昧的氣氛中,直麵相對的說起假話也是娓娓可聽,但想想自己不也人話鬼話都有嗎?!
崔哲珠端起酒杯,向成功舉了起來:我倒是擔心起你了,你們滅了多少土匪?你殺那麽多,惡名傳出去,不會有打你黑槍的吧?!
四小股一共二十六個,一個活口都沒留,從掌握的情報上看是無一漏網,都是現場擊斃。成功說的很輕鬆,用寬慰的口氣說道:怕這些人報複,公安局長就別幹了。自作孽不可活,他們自己都知道。當場打死真就是成全他們少遭罪了,抓回來折騰個臭夠,還是免不了一死。手黑一點不僅是鎮嚇土匪,也是警告那些胡作非為的警察和地痞無賴,反倒能讓不該死的就別再作死。
我聽昌城說,過了綏肇你成突突的名號就無人不曉了。有點文化和身份的,還有叫你成剃頭的呢,你自己都不知道吧?!崔哲珠還是很擔心,帶著點消息靈通的自豪,微笑問成功:聽說土匪打槍都是百發百中,拿著日本人的大槍一裏地外都能打上,你可千萬得自己加小心。
成功看到崔哲珠眼神裏的關注,笑著說道:真是缺大德了,成剃頭就是我們一個股長先叫的,他非說我們老程家和那老曾家,早年可能沾著親。又給崔哲珠倒上酒,遞過去一支煙又屈身給點著:總比最初我撅腚忙活城防的時候,都叫我呲牙狗好聽,現在這也有威懾嘛。
崔哲珠起身告辭,成功雖然很不情願,但已經快九點了,如果是在溫林,這時候大街上早已不見行人,幾乎家家熄燈萬籟俱寂像座死城。兩瓶紅酒喝下,再喝似不可能,黑燈瞎火的孤男寡女,灌一個娘們喝酒也不道德,何況張姨在家,從容的想幹點啥事也不可能。
今晚成功極為珍視這難得獨處的寸寸光陰,憋著尿都不忍去廁所。雖沒到分秒必較的地步,隻怕自己上廁所破壞了祥和溫馨的氣氛,回來還要重新營造。再誘發崔哲珠想到告辭,就得不償失了。幸虧崔哲珠率先去了廁所,自己才得以借光。可惡的是今天一泡尿,尿的沒完沒了,像比平時又多尿出了一份。
彰顯紳士的機會自然不會錯過,江城的大多數人家也已熄燈睡覺,街上的人寥寥無幾。
從成功家高士街的大門出來,左拐向南不足200米便是麵包街,再左拐向東,順著麵包街穿過炮隊街,不到400米便到了中央大街,崔哲珠家的中央大街照相館,就在麵包街和中央大街交角。
成功先一步出了大門左拐向北,本想前行不到50米再向右,從商士街到中央大街後,再右拐200米,便到了照相館門前。既然出來了,涼涼快快的夜深人靜中,陪著漂亮女人多蹓躂兩步也是享受,特別是相比商士街和麵包街昏暗的路燈,中央大街上還是霓光閃爍的燈火通明。
崔哲珠毫不意外的默默無語,跟上一步在成功右麵並排走著。到了商士街的街口,成功便已經隨著她的步伐節拍漫踱起來,崔哲珠很隨意的挽住了成功的手臂:先到江邊再拐回去,吹吹江風。默契十足的絲毫沒有商量口吻,心知肚明成功會喜出望外:蘇聯人紅酒後反勁。
被崔哲珠像情侶般的挎挽,成功很是意外。但畢竟是在家門口,有些賊膽心虛。好在是晚上,若被趙鎮妹撞見,這般舉動再是出於禮節,都很難說清楚。
越過了商士街不到200米,快到藥鋪街街口的時候,崔哲珠忽然站住了腳:我的小鏡子,好像拉在你家了吧?!挽著成功的左手似乎不忍抽出,隻是右手搜尋著衣兜。
成功很自然的隨著崔哲珠轉回身,等待崔哲珠確認,再回家去取。一點沒有為崔哲珠的丟三拉四引發不快,相反還有些多幾分鍾廝守的愜意:我上樓去取,你在大院門口等我,就。
身後不到100米的路燈下,也像是在散步的女人,款款的向他們走來。衣裝看不十分清晰,也能看出很洋氣時髦,苗條的細高個還燙著披肩發,竟然孑身一人,豈不是暴殄天物、無人憐惜。
崔哲珠戀戀不舍的撤出挽著成功的左手,摸到在左衣兜的化妝鏡:都怪你非得喝第二瓶。
我就是喜歡看你喝酒的姿態,遺憾的是喝的還少,臉紅的還不夠。成功曖昧的輕搭住崔哲珠的右肩,將她帶著又轉回身。剛從崔哲珠肩膀放下的右臂,又被崔哲珠挽起,心裏暖洋洋的帶有遺憾,便以挑逗的口吻:又怕把你真喝多了,扛著你送回家也太累了,才沒敢喝。
殺人都不眨眼,還有你不敢的?崔哲珠像是抱怨,也像是在責怪,話題轉的很突兀,又帶有諸多的牽掛和擔憂,還有些杞人憂天的不著邊際:呲牙狗被叫了多久,就改成成突突了?你真做好連手下的警察都殺的準備了?再引起警察內亂,都不用義勇軍攻城了。
呲牙狗其實就叫了兩個來月,成突突好玩又好記,呲牙狗本來都被忘的差不多了,憲兵隊長矢村,確實像條瘋狗,為了湊成二狗把們,所以呲牙狗又被撿起來了,但沒人再公開叫。上個月打死一個叫滿江紅的小杆子頭,他還擊打傷了一個警察,土匪負隅頑抗的時候,確實都是窮凶極惡。
成功輕描淡寫的說著:別管成突突還是成剃頭,都比呲牙狗好聽,至於警察不是我打算非殺不可,就像打大佐都犯忌。我是告訴他們,不管是土匪地痞還是警察,凡是該死的我都不會放過,我又沒有保證不殺警察,話說到底:非要找死,我還真就成全他。
才去不到一年,平均一個月就要殺一、兩個人,這要是像抽大煙一樣上癮,你還能停下嗎?崔哲珠很是傷感的說道:他們也都該上有老、下有小的,雖然是十惡不赦的死有餘辜,家人也夠可憐的。
亂世重典隻能以暴製暴。成功很堅定:阻嚇也是減少血腥,作惡者家裏人就不能得到體恤。
啊呀!崔哲珠聲音不高的一聲驚叫,一下子靠在了成功的懷裏,幾乎是抱住了成功,像躲避似的臉側向成功身後。
成功愕然的不知所措,不知道崔哲珠怎麽會突然被嚇到,環目四望的很仔細,並沒有值得恐懼的情形出現。突然想起剛才身後的那個女人,一直希望她越過自己走到前麵,好好欣賞一下身材和背影。仔細的看看,整條高士街上,目光所及的範圍內,隻有他和崔哲珠兩人。
那個女人可能是從藥鋪街就拐走了。不是野鴛鴦,誰會在空落僻靜的小街上轉悠。乘人之危的抱緊崔哲珠不應該,兩手沒地擱的不做些安撫動作似也不妥:怎麽了?什麽東西會把你嚇成這樣?
崔哲珠像是被從恐懼中喚醒,還帶著發顫的聲音:你沒看見前麵躥過去一隻是野貓還是黃鼠子?!嗖的一下像箭似的,正說到你殺人。都怪你身上的血腥味太重,招來野貓野狗的,誰知會不會有靈魂附體。
擺脫了成功輕輕的摟抱,崔哲珠對成功的紳士風度還是很讚賞的,沒借機順手牽羊的賺便宜,正月在舞場更是試探無疑。現在彼此可能都知道對方在演戲,不說破的卿卿我我倒也很享受。
剛才走在後麵的女人肯定是盯梢,盯她還是盯成功的她不知道,九成應該是奔成功來的。從大門出來就感覺不大對勁,所以才特意要多繞一會。挽起成功繼續向前走去,嗔怨著說道:碰到你腰裏的槍,才沒嚇出魂來,這東西看來是辟邪可應該借手他人,鎮嚇歹徒非得你去打死?!
啥辟邪呀,那是壯膽。成功笑道,但內心還是有些畫魂。崔哲珠失態肯定是佯裝無疑,想試探自己帶沒帶槍,還是想進一步親近,也都不需要用這麽誇張的動作吧。和這樣的女人廝混,倒是能心情舒暢,可也太傷腦筋了,而且很多時候根本就轉悠不過她:你就放心吧,我揚威立萬也是適可而止。
成功突然想起和大佐打架那天,排骨樓前閃現過的女人,雖然兩次都沒看清,但從儀態上看就應該是一個人。崔哲珠確實是老練,怎麽發現後麵的尾巴?或許是出院子的時候,她就看到了?
第一次回頭,是湊巧還是崔哲珠早有預判,正好就把那個女人給曬在路燈下,她看的會更仔細,或許再見到都能識別出來。成功自愧不如,也有些心虛。抬頭看看晴朗的夜空,寂靜中像是安撫摟住了她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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