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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二十三章(11-12)

(2024-09-15 16:10:01) 下一個

(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二十三章(11-12)

第十一節:

   天開始變暖,雖然晚上還會上凍,但修繕的活比新建好幹多了,無論封則達還是柳弘君,都比接手監工的彭正夫和於鐵錚著急。

   成功去叢林店巡視一趟,快到晚飯的時候回到了辦公室,看到外屋窗前多了一張鋪著綠薄尼桌布的長桌,上麵放著文房四寶,桌子邊上還有一大卷宣紙,很是好奇的問彭正夫:“這是準備要寫什麽?你寫字還跑到我外屋,墨客也嫌乎墨臭是吧?!”
   彭正夫告訴他:矢村剛被晉升為了中尉軍銜,並被正式任命為溫林縣憲兵隊隊長。應該和成功把剿匪的功勞分給他有關,他對成功也很敬重。矢村喜歡書法,成功的書法也並不外行。
   矢村過來的時候,應邀的時候比劃一下,會增加了解和感情,總比沒話找話的繞圈玩要好吧。

   彭正夫的司法股長,做事周全讓成功非常滿意。但能到今天的交情,還真就源於他的老奸巨猾。
   成功到任之時,作為負責協調的司法股長,自然總要介紹些情況,比如主動介紹各位股長。輕描淡寫或者諸事回避,容易被誤會抵觸新局長到任,屈居局長手下日久天長更難相處。涉及到的長短,有打小報告或者美化的嫌疑;隻說基本狀況,檔案裏都有,似乎在應付長官。 索性就誰都不說,以後遇到哪再確定該說不該說。但讓新長官對自己有個良好的印象,也是非常重要的,那就介紹矢村最合適了。對了錯了又不是一個單位的,小日本和中國人本來也就不一樣,看走眼正常。剩下的就是對溫林風土人情和社會現狀多做介紹,見仁見智就難免偏頗。
  “公安局其實需要仰仗憲兵隊的地方很多。你不能和對待老南那樣總是動粗。我們是文明之邦禮儀之鄉,要用中華博大精深的文化來感召和征服他。這個桌子做好有幾天了,本來是想把你搬到賀家客棧後,再把這屋也收拾一下。但我估計著任命令下來了,矢村很快就會來這嘚瑟兒,這也是他懂規矩的一麵。” 看成功滿臉困惑,把成功讓進了裏屋,又從兜裏又掏出了一個小紅綢子包,放到了成功跟前:“和擊斃六子時一起被抓的兩個,案子都給結了,我剛簽署的釋放令。柳記木匠鋪的柳掌櫃,從給我收拾房子開始,這二年都快成公安局勞工了,我就沒好讓他再給萬老三拿錢,於球子家拿來了300塊大洋。這是5根條子,人押了四個多月了,目的達到了,咱也不養活了。”

   柳弘君這四個月都給公安局忙活了,南玄三也沒好意思要他的2根金條,還告訴他別管了。
   小胡子私下告訴過成功,於球子家裏有不到10坰地,爹媽早就不認他了,還有一個兄弟。於球子家在三姓屯,他的媽是苗記藥鋪掌櫃的苗貴誠的大姨子,和苗貴誠的媳婦是親姐妹。於球子從小不願意讀書,長大不願種地,心眼倒不壞,十幾歲跟他爹學泥瓦匠。
   四年前17歲,第一次從三姓屯來溫林,來給袁家馬場蓋馬棚,幹了一個多月結算工錢回家前,袁家擺酒款待幹活的六七號人。午後回家剛到北門的官道上,就遇到了帶著個小閨女的逃荒寡婦,倒在了路邊。於球子借著酒勁,就拽起孩子,把女人扛到了苗記藥鋪。老姨夫苗貴誠,著實的誇讚一番外甥心眼子好。逃荒的寡婦沒啥大病,本來身體太虛,又跑肚拉稀。苗貴誠診治完給抓了藥,分文沒取,還讓母女倆吃了頓飽飯。
   母女倆千恩萬謝離開苗記藥鋪,於球子借口回家就追了出去,給安置在賀家客棧。於球子家也沒回,照顧了幾天,結果就睡到了一塊。女人病一見好,便帶回了家。
   氣得他爹把三人都給攆了出來。於球子無奈,帶著女人孩子,回到溫林到王家大院租了間房子。苗貴誠聞訊已是生米熟飯,還專程去了趟三姓屯,勸說過姐夫。於球子他爹說死不認,從此也在不許進家門。去年於球子的這個媳婦生了個兒子,他爹才算消點火。
   於球子手藝不錯,也能吃苦,養家本來沒啥問題。但兩口子都不會過日子,於球子天冷一閑下來,就好喝小酒、“看小牌(東北俗語-玩紙牌小賭)”,跟著街痞胡混。他媽想看孫子,過來了一趟,扔下帶來的東西掉頭就走了:“長得幹幹淨淨,家裏像個豬圈……。”

   這次為了於球子,苗貴誠找到裏廣義,彭正夫和南玄三看裏廣義和苗貴誠的麵子,開出了大洋300塊的價碼。
於球子他爹怕跑了媳婦再拐走孫子,苗貴誠去了看守所,替他爹對於球子把話都說明白:
   這次賣地拿錢贖他出來,家裏的房子和地就沒他的份了,他就不能再要求分了。於球子在裏麵多一天都呆不下去,當然一應百應。他爹賣了三坰地,苗貴誠把錢拿來,南玄三就讓都送到彭正夫這兒。
   彭正夫按南玄三說的,又把苗貴誠請到十裏香,南玄三做東請苗貴誠喝了頓酒,彭正夫和裏廣義作陪:“苗掌櫃幾次登門看病,早該擺酒相謝,這些破事非得往一塊趕,今天兄弟是躲無可躲,不得不請老兄喝酒有個交待。”滿臉的真情實意,苗貴誠倒是聽出了個大概,南玄三起身自己喝了一大杯,放下杯對苗貴誠抱抱拳:“非往槍口碰,幹啥吆喝啥,兄弟也沒轍……。”
   沒死在南玄三槍下,沒當六子同案,苗貴誠已經感激不盡:“南股長大恩,容當後報……。”

   彭正夫手裏還有不到100塊私收的錢,都是成功知道的,成功節前就有話,這樣的錢都由彭正夫分配。彭正夫特意去剛開業的“祥順泰”金店,將這些錢換回了11根條子,他和於鐵錚就一人分了3根。
   南玄三的原話是:啞巴豆和柴健立功,他賺處宅子,大家別眼紅就行,他們這三人就都不參與分錢了。
   成功有些不認識似的看著彭正夫:“於球子和萬老三兩家敗壞點倒不多,作惡就得出血。但老南怎麽一點錢都不拿?不都說老南見錢邁不開步,蛤蟆都能給捏出尿來嗎?!”又看了看桌上的紅綢子包:“再說,你那錢也夠,就再多換回來一根,仨人均了多好,何必還有多有少的。”
 “咱滿洲國警察,還有逮到蛤蟆不捏出尿來的?也就局長你是讀書人,一臉抹不開的肉。”彭正夫看成功很滿意他的做法,遞給了成功一根煙:“老南懂規矩,他那套宅子也值10根條子了。”
“這話得兩說著。結案我認了,那就是他沒幹錯,那個宅子其實是人家仨人的。這不成了咱們沒幹活的比人家殺人的人分的還多了嗎?!”成功點著香煙:“這錢咱拿得就有些過分了。”
“上下有序、尊卑有別,這個道理他懂。”彭正夫安慰著成功:“那套宅子是他自己按住的,咱就不說啥了,否則就得20根都放在這。也可以讓他分,但誰感到不舒服,他也別想舒服。”
   南玄三弄到院子,沒收拾幾天,成功就知道。不僅是不想管,也是管不著:又沒搶沒奪,管啥呢?!

第十二節:

   對於搬到賀家客棧去住,成功最初有點不太情願:“住到了外麵,廳裏有急事不好找我,每天上班、下班還得來回跑……。”
“咱還賣給他滿洲國了?!再說就屁大的溫林城,我已經告訴寶泰隆了,讓他給弄台自行車回來。過一陣時間,廳裏就要給配跨鬥子(側三輪摩托車)了。關鍵是住在小老幺家,老媽和媳婦能幫你收拾屋子洗衣服。小胡子倒是勤快,但就是那手比腳也沒強哪去。”彭正夫勸著成功:“你住在局裏,我們都出去租房子的,好像都不顧長官似的,也顯得我們不懂事。再說弄得跟盲流子似的,活得不嫌別扭?”

   成功住進賀家客棧,第一天早晨,從客棧步行到辦公室,矢村已等候在了他辦公室的外屋。
   看著矢村那身新軍裝,特別是擦得錚亮的馬靴,成功覺得:彭正夫說話,比算卦的都準。
   掛著中尉肩章的矢村,見到成功進來,立即起身。一手握著軍刀的刀鞘,一手很規範的向成功敬禮。成功也很鄭重其事的給矢村回來個禮,破例主動用日語說道:“祝賀矢村君晉升,也很高興你能正式到任溫林憲兵隊,我相信:我們之間的合作,一定非常默契,也會非常愉快。”
   矢村很吃驚的看著成功,以前不知道成功會日語,雖然說的沒有南玄三地道,但也十分流利了。
“還請成局長多多關照!”矢村向成功鞠了一躬:“更希望能得到成局長的全力配合。”
   成功把矢村向裏屋讓,矢村卻向成功告辭。解釋是正式到任,專程過來拜望成局長,不想打擾成功工作,憲兵隊也有很多事。成功沒有刻意挽留,正欲執禮相送,突然想起彭正夫的話,微笑著指了指窗前新擺上的書案:“久聞矢村君的書法造詣很深,何不在這讓我一飽眼福呀。”
   矢村又很意外的看著充滿善意的成功,最初覺得這個夾帶著紈絝子弟做派,弱不禁風的小白臉,就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酒囊飯袋,一不留神就會被誤讀為南玄三的那種“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的濫竽充數者。現在看仍是儀表堂堂還風度翩翩,誰料想能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比自己都毫不遜色。

   稍作謙讓來到案前,成功很是周到的為他鋪開了宣紙,一直伺候在左右的小胡子,搶身上前給矢村研磨,矢村對成功微微鞠躬:“我是徒有虛名,不過是喜歡,但天資太差,還請指教。”
   矢村提筆稍作思酌,抬頭又看了一眼成功,成功仍然和善微笑著,伸手做出“請”的示意。
“共存共榮”四個大字,矢村又是一氣嗬成。成功看到也情不自禁的點點頭,確實比他以往見過願意炫耀書法的日本人,寫得都好。矢村畢竟才是二十出頭的年齡,也能算是天資不錯了。
   成功經不住矢村的一再要求,隻是輕描淡寫的點評道:“中國書法最講究的是變化,兩個‘共’字的變化,如果處理的再能明顯一些,也就是用不同的結構和筆法表現,那就更完美了。”
   自學成才的矢村從來沒想到,書法還要講求變化,仿佛是豁然開朗,沒等成功攔下,就又在旁邊寫了一個“共”字,自己稍微退後一步欣賞片刻,便轉向成功,以立正的姿態向成功深深的鞠躬:“謝謝成功君,您的教誨讓矢村茅塞頓開。用中國話講: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矢村不肯罷休,軟磨硬泡的要成功寫一條幅。很多中國的官吏,都在案頭擺上文房四寶,多是附庸風雅。成功雖然軍人出身的,但有大學輟學的經曆,又是黃埔畢業,也不會連個毛筆字都拿不出手。剛才點評的一語中的,讓矢村受益匪淺。這次邀請,當然不是想看成功的笑話。
   不過中國軍人確實是熟悉“兵不厭詐”,什麽事情出乎意料了了,都該又是在情理之中。
   就像一開始以賣魚蝦為生,三十九歲才進入定武軍的第二十三師師長、吉林護軍使,赫赫有名的惠威將軍孟恩遠,是一個大字不識的“拾簪將軍”,卻能草書極其唬人的一筆“虎”字,並常以此贈人。
   孟恩遠寫“虎”字時,必由一位差官伺候。寫到末尾一豎時,將筆停在紙上不動,由手疾眼快的差官,乘勢將紙向懷中一拉,因此這一豎又平又直,好像很有筆力,虛實適宜的平豎不斜。

   成功推辭不過,隻好寫下了“寧靜致遠”四個字,矢村徹底折服了。成功玩槍如果和玩筆一樣的得心應手,那真就是他的福分。在北滿這個荒僻的縣城,能有兩個書法造詣很深的知音。
   矢村又一定要成功題好款,遺憾的是成功沒有印章,但他也要好好的收藏起來。走到公安局的院子裏,矢村不由自主的回身,還向裏麵看看:成功君說過喜歡喝酒,不知道酒量如何?!
   成功回到裏屋,端起小胡子每天早晨給他泡好的熱茶,正在吹浮在上麵的茶葉,送走矢村回來的彭正夫,洋洋得意的進來對成功自我誇張著說道:“怎麽樣局長,我老彭料事如神吧?!”矢村願意秀書法,是南玄三喝酒的時候,和他顯擺怎麽用毛筆寫字嚇唬矢村的,彭正夫承認南玄三字寫的漂亮,也非常喜歡,但一直鄙視他沒有功底:“局長這一出手,絕對就能鎮呼住他。”
“拉倒吧!我不是怕被他小瞧了,那二把刷子真不該嘚瑟出來;不是怕他嚤嘰不走,就該讓你出手嚇唬嚇唬他。”彭正夫的歐體字很有功力,成功極為讚賞:“但矢村應該算是一個明白人。”
“局長出手那還不把他給折服了,我可不想和他玩,老南說過沒點耐心和酒量和他玩不起。”彭正夫嘲笑著,也替南玄三鳴不平:“南高麗和矢村混也不容易。”

   成功對住進了賀家客棧,對南玄三也多了一份好感,但無論是心裏和嘴上都不願意承認:“誰逼他去和矢村混了?有哪個挨累就為圖個腰酸腿疼的,還是自己有所企圖,那就別抱屈。”不想讓彭正夫覺得自己太刻薄,又把話拉了回來:“但南股長對周邊的人確實不錯,賀家客棧前麵現在還忙活換瓦呢。別管是從哪勒來的大脖子,至少沒白住手下人家的房子,被人白伺候了半年。”
 “這也兩說著,有粉誰還不會往臉上抹?來溫林前幾個月手裏一分錢沒有的時候,跟他幹啥都看不出他的仁義。就是喝酒的時候,能感覺真是關心你,生怕你喝醉了。其實他媽的還是酒買少了,生怕他自己不夠喝!”彭正夫知道成功帶有的口是心非,免得他太過尷尬,故意附和著糟踐南玄三,反正這對南玄三也沒什麽危害,也就是兄弟間開玩笑:“都是風箱改棺材——拉夠了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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