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二十一章(9-10)
第九節:
回到成功辦公室,彭正夫對門外的小胡子交待道:“任何人都不許進來,有事讓他們一個小時後再過來。” 進屋和成功閑聊了兩句便言歸正傳,最先向成功匯報的就是:“已經擊斃了襲警搶槍的六子”。
成功翻看著彭正夫剛遞過來的卷宗報告 :“照片倒是挺唬人,說說吧,哪些情節是假的?”成功盯著彭正夫:“這個六子我知道不是什麽好餅。”
彭正夫樂了:“瞧你這話問的,還哪些是假的?!好像咱溫林公安局就會造假,從來就不玩真的似的。” 看成功眼睛裏帶出來些不快,拿起來成功桌上的煙盒,抽出一支煙:“不是好人的禍害,給打死了,這肯定是真的。當時還有兩個跟著起哄作妖的,要是定他倆參與襲擊警察,就是反滿抗日,腦袋肯定就保不住了。按南股長的意思,就沒一起上報,準備另案處理了。這裏麵假的最嚴重的是:人是南股長打死的,把功勞拍在啞巴豆和柴健身上了。他倆那天都在事發現場,從頭到尾趕上了。”
“肏!這不徹頭徹尾都他媽的是假的嗎?根本就沒有真的了。”成功被彭正夫給氣樂了,也抽出來一支煙叼在嘴上劃火點著,把火柴遞給了彭正夫:“開槍的人是假的,同案還都給漏下了,就他媽的打死一個人是真的。南玄三他不是願意抓人定反滿抗日嗎?這回咋一下兩個還都不要了?也不知道警務廳那幫玩藝,都是幹啥吃的,一點都沒發現問題,真要派人過來複核案情你咋辦?!”
彭正夫像是在安慰成功,慢條斯理的往外吐著煙圈:“死的不是好人,為民除害是真的,也是最重要的。新國家要啥?要老百姓安居樂業,這才是上上下下都想要聽到的,整肅治安才能保證五族協和。那倆同案犯報上去就要押赴鶴城,咱一點空子都沒了,毛都得不到的事,南高麗自然不幹。”掃了成功一眼,見他沒什麽不高興,繼續說道:“大正月的咱這有人幹活就不錯了,鶴城廳裏那幫玩藝還都沒醒酒呢。那個新來的吳文成,也是對老南太熟悉了,看到照片,就特意來電話問過:是不是老南幹的?”
“他是想為南股長爭功,還是想顯擺他火眼金睛呀?!大年三十他電話叫老南去廳裏的事,我一直覺得不對勁。”成功也吐出來一個濃濃的煙圈問道: “老南不在乎立功晉升了?不是一直想當特務股長嗎?!”
“他隻要能摟到錢,也不一定當特務股股長。當個茅樓樓長、廁所所長都行。”彭正夫笑著說道。
成功剛喝到嘴裏的茶水噴了一桌子,彭正夫躲閃不及,身上被噴上了一點。成功趕緊起身沒等道歉,彭正夫就轉身去了臉盆架,拿過抹布來擦桌子。成功不好意思的搶過抹布,邊擦桌子邊笑著連忙道歉:“這不可能怪我,是你話說得太缺德。”突然又想起來了什麽,問彭正夫:“南股長整袁家老大,那到底是為了弄錢,還是為了立功?!那次咋不拍給啞巴豆和柴健呢?!”
“這話咋說呢?!我倆關係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彭正夫像剛想起身上有水,撣著水說道:“這可不是我糟踐他,你保證讓他一年掙個溝滿壕平的,你讓他當大茶壺,他都不帶打崩的。”
“別假模假式的了,水早就滲裏麵去了,還搰拉個屁呀。來,你別離那麽遠,隻要你別再胡說八道,我還能沒事噴你玩呀?!”成功坐到椅子上,示意彭正夫坐到對麵:“看你長得倒像是挺忠厚,骨子裏整個就一小人嘛!我又沒說你倆好,你評價他我就信不著你,真信不著我還問你幹啥,我還能偏往反裏尋思?‘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有啥說啥就行,別跟做賊心虛似的……。”
“秦檜都會有三個好朋友,這話是我說的,但局長明知道我倆能夠上,還算有點私交的,就隻有溫老大。無辜詆毀官長,實屬以下犯上不仁不義。”彭正夫也笑嗬嗬的開著玩笑,站到了成功的對麵:“局長現在是自己跟自己較勁,既覺得南高麗值得信任,又覺得南高麗猥瑣粗鄙。所以剛才我就說,就他那副模樣,生人遇見了肯定不踏實,他自己還不高興了,這也說明他自己就沒個屄數。我對南高麗無論人品和能力胸有成竹,就不怕拿你朋友的那車貨去冒險。南高麗在溫林的地麵,不管咋做套,都完全有能力把你朋友那車貨給扣下,把接貨的連人帶錢也一並給拿下,還鬧出大功一件。或者他也完全能做到,連車帶貨再賣出上百根條子。事出之後,你不是調任就是免職。這一點局長不僅是想到了,也想的更透,所以剛才派他護送就談不上是簡單的考驗。信任感是給足了,南高麗就是為了個麵子,有了信任,二百多根條子也不動心,還能寧願丟了他的命,都不能舍了你的貨,局長還又何必總是在這耿耿於懷?!這不是沒事閑的嘛,就是以貌取人。他若真做你一把損事,夠他在外麵忙活二年的了,帶著啞巴豆遠走他鄉都值了。其實都大可不必考究細節,就像這回南高麗殺六子,既然滅了他是對溫林百姓造福,其他管那麽多幹啥?!”
成功坐到了椅子上,像是被針給刺了一下,臉騰地紅了,很尷尬的示意彭正夫坐到對麵:“對南股長我確實也說不明白,就像他說當初去三間房是被你忽悠了,他難道不知道上戰場與日本人對陣的風險?現在看,假設我要幹點有動靜的大事,在溫林甚至在鶴城,絕對得把你倆拽到一塊,而且我還不怕他頂撞我。。。。。。也怪,明知道你的壞心眼比他還多,但卻敢對你撒手;而讓他自己打野食,又總怕他幹出傷天害理。”成功像是也很自責的搖搖頭,帶著百思不得其解的苦楚。很想擺脫這種窘迫,便端詳起來了彭正夫,若有所思的說道:“以貌取人的確也不對,你長得也沒比他順溜,吞吞吐吐的比他還煩人。你好像也對袁家燒鍋挺來勁,為什麽你們看著袁家就‘眼眶子發青’?”
彭正夫笑著說道:“如果我和老南不是朋友,跟你挺直腰杆說:溫林也就袁家燒鍋該整治。這樣人家逮著機會就必然作妖,他家成了精就是老話說的‘豪強’。袁鶴財穿上警服後,袁卓福玩的比老南都黑,我敢打保票:老南來了半年多,都沒他一天撈的多。”狠狠的抽了口煙,接著說道:“你回家不知道吧?你前腳剛走,他家後腳就又來了個入股分紅,一下子就斂了上萬大洋,這也是做買賣?!拿人家錢做買賣,比砸窯都痛快。在溫林除了綁你局長的票,哪還有值這個價碼的?!我能遇到這樣的好事,也不幹這費力不討好的警察。現在溫林的周邊算是消停的,要是擱在南滿或者佳木斯那邊,這樣的家業就是你想護著也未必能護得住。我斷定溫林隻要有一個挨綁的,那就一定會是他家,砸響窯也都得是奔他來的,連殺富濟貧都有了,一槍倆眼的好事。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成功像是後心給人重重的拍了一巴掌,有點犯堵的不舒服,還心有不甘但仍是帶著笑容:“按你說的,老南是在成全他唄?!我倒成了慣孩子的家長了。”抽了兩口煙,把煙在煙灰缸中按滅:“有一天袁家燒鍋被人給端了,弄個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我倒他媽的是罪魁禍首了。”
第十節:
“袁家就算是被老南收拾了,不敢再瞎得瑟,也沒了那麽大的財力,還真就不會讓胡子給端了,但老南背的也是罵名,世上哪有感謝訛自己錢花的傻瓜?!照現在這樣招搖,真的被人家端了,他該感激你的也照樣還得接著念你好,照樣記恨老南,不會抱怨老南當初咋不向他下笊籬。因為我說的不是正理,誰聽了都會覺得強詞奪理的顛倒是非,但真想明白就是這麽個理。不過袁家未必能遭難,遭難也能找到別的由頭。”彭正夫喘了口氣,抽了口煙,笑著反問成功道:“我把話撂在這:過個十年八年的,袁老二不用坐在你的位置上,就是能當上個刑事股長,溫林肯定就成人間地獄了,他可不會管三七二十一,就是閉著眼睛通吃——南高麗那次訛袁家燒鍋畢竟是傷天害理,他不自己背著,還好意思拍給哥們?”
成功又打開卷宗,拿起照片端詳了一下,在局長一欄簽上字:“這麽說是你們——也包括南股長,這回還網開一麵的積德了?!”將卷宗遞給了彭正夫歎了口氣:“告訴兄弟們掌握一下,以後也要優先這樣光棍一條,還不知死活的,非得要作死的可以關照,拉家帶口的盡量給留條命。東北這鬼地方,死了一個頂梁柱,如果有個好下家接著,沒準是因禍得福,否則,剩下的恐怕都得挺慘。”
“剩下的這倆,原本還打算榨出點油水來,也不枉南高麗大正月弄死了一個,現在看來恐怕都是瘦驢。不管咋說,也先多關他倆一陣,鎮嚇一下街麵再說。”彭正夫苦笑著搖搖頭:“這老南高麗是真敢下死手,也不管年節和時令,還不忌諱玩花活把憲兵都裝進去了。現在咱這局裏,你倆各玩各的還都玩的挺高,互相別扭還互相捧場。這一下你可以安生坐在這位子上,突發事件不好說,正常情況下幾年都消停了。”
“刑警就得敢動手,回頭咋和南股長說是你的事,你可以告訴他:再有這樣事,我成功就不怕沾血,喊一嗓子我就去給他當刑警。我打不了這麽漂亮,但也保證不會從槍下讓人跑了,保證一樣能要命。”成功又要過卷宗,拿出六子屍體的照片仔細的端詳著:“以後像這樣一般的刑事案件,就是單純的刑事案子,你和南股長聯合簽署羈押和釋放,結案後就像這樣子拿過來我審核簽字……。”
成功覺得自己那一巴掌對南玄三是有些過火,這樣修改執行程序也是在告訴南玄三,以後隻要好好幹活,他眼睛不瞎。彭正夫說的沒錯:溫林公安局,我就是說一不二的長官,就是沒錯,反正也打完了……。
溫林公安局的全部案件,作為局長必須要了解。成功還必須要控製反滿抗日和涉及義勇軍抗聯,或者往山裏販私的案件。這樣做或是謹慎或是貪財,都能說得過去,不會引起各方警覺。
“你拿回來的東西,矢村和金班長的我馬上就安排都送過去,剩下這些你說是幾個股長分,咋分呀?”彭正夫像是不認識一般看著成功,又像是成功交給了一項無法完成的任務:“裏麵的東西你要是記不全都有啥,我安排人列個單子。你該畫圈畫圈,該打勾打勾,按你交待的分。”
“不是記不清,我真不知道都有啥。我就告訴我哥們都要給誰,讓他看著備的。”成功笑著說道:“列單子幹啥?自己兄弟我回去又不用領他的情。誰該給啥你看著整吧,對了,別拉下啞巴豆和郝樂鬆,還有柴健和你們一起過來的,拉下一個不好看,再就是給小胡子也留出來一份……。”
彭正夫憋了一下,往起坐了坐身子:“按說我這德行的,不該胡說八道,好像不知深淺了。但既然剛說到了‘君子坦蕩蕩’,我這憋著不說,也辜負了這幾個股長對我還算瞧得起……。”
成功看著欲言又止的彭正夫,臉都憋得有些漲紅,很是好笑:“你是不是有病呀?!啥叫“不知深淺”又“胡說八道”了?剛才你維護老南擠兌我半天,我生氣了還是給你臉子了?咱私下聊天就該是像在家裏,那還不高興,不成不識好歹了?!沒那麽多破事,今天的話我記著那,是得謝謝你周全!”
“我看局長也是君子,不會口是心非。那我就不要臉了,這些東西我也就費點勁,一人拿回家去得了。啥時你再從江城回來,再弄這麽一份謝謝我也就行了。”彭正夫掏出煙,自己點上了。
成功又被彭正夫的話氣樂了:“咋我給你東西,還得謝謝你?”唯恐彭正夫有誤會解釋道:“每樣都拿回去點,看嫂子和孩子喜歡哪樣,下次回來我真多給你帶點。我這是過年給大夥……。”
“我真沒開玩笑,我一人拿回去你真得謝謝我!”彭正夫看著成功疑惑不解的沒聽明白,像是給一個弱智學生上課一般,帶著不耐煩的口吻說道:“所以我才說我在這裝犢子,像是給局長上課。你這份好心,和不想收魏掌櫃的過年拿來的錢是一樣,最後結果肯定不好!我給誰送去,人家倒不一定像是接了個手榴彈,但心裏肯定畫魂發毛。嘴上都讓我謝謝你,心裏連我祖宗都噘了。”
“扯雞巴蛋!這怎麽還跑那去了?狗戴嚼子胡勒嘛?!”成功有些哭笑不得:“挨不上的!”
“我倒不是顧忌你會把話聽擰了,會尋思我那啥,就是這話說出來別扭!大家倒未必都那麽小人,可畢竟是在你手下當差吃飯,你打個噴嚏,比我鼻涕趔趄的都讓人關心。”彭正夫解釋道:
“吃孫、喝孫、不謝孫”,這是警察的本性;吃誰喝誰還倒像是給誰臉了。即使所謂的老實本分的規矩人,孝敬警察除了怕警察找麻煩,也是為自己打鋪墊的。滿洲國裏就沒有不犯罪的人,隻有警察沒追到底的事。都說“用兵要奇,治國要正”,包括關裏的國民政府,其實這是追溯到有人當頭的那一天起,大概中國就是一直這麽玩,連蒙元和滿清的韃虜蠻夷都學會了“奇招治國”。
警察到誰家轉一圈,抓起來可能都夠格。就像當年南方剿滅共產黨,看見誰家裏塊紅布,沒準都能給砍了。真正的老實人,可能自己不惹事,但也不敢保證自己的親戚朋友,全都不惹事。你這公安局長好模樣、好心眼的啥都不為,就給每個股長弄來好吃好喝,說是獎賞大家跟你幹了幾個月,這確實是打發要飯的呢,其實你也不該獎賞。大家平時摟完了都揣兜了,沒讓誰吐出來,這就是最大獎賞。我敢保證,我要是不和南玄三說清楚,這麽能裝犢子的家夥都得犯尋思,還有誰能往好道上琢磨你?是過年給局長拿少了?局長讀過大書,懂得“廉恥禮儀”不好意思直接說。反正是沒有誰敢和局長玩“吃孫、喝孫、不謝孫”的,敢抓局長土鱉的,還想接著混嗎?都他媽的是老中醫,是想給局長開方子,還是看不明白局長開的方子?!自作聰明的啥時候都有,大多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想的最簡單的都是:局長嫌我不懂事,回家都沒給他帶點東西回來,好帶回江城給大夥分分。退一萬步說,這些疑惑都是正常的。自古就沒有當官給當兵送禮的,你這是給玩倒把了。
像南玄三這樣嘴硬的,不管有沒有明白你的心思,最多是見麵說了個“還得讓局長掛念著。”
像勾搭娘們被別人看到似的,連個謝字都沒有,還是一帶而過。不了解他的誰心裏舒服?!
我和你混熟了,知道就是局長有心,你帶的這些玩藝在這草甸子真就見不著,讓大家拿回去都嚐嚐。除了我以外,其他人恐怕都得趕緊想轍找借口,把你買東西的錢給送回來,還都得琢磨著:這要幾根條子呢?
“這不混蛋嗎?!我這不成玩埋汰的了嗎?!”成功氣得指著彭正夫罵著:“就你歪歪理!”
“真不是!這事我能說明白,不能讓誰有誤會。我想說的是:你真不能就拿和親戚朋友那套來對付手底下這幫玩藝,這幾個股長還都算聽話,幾個月下來相處的也都挺舒服。但我要是說不明白,至少郝樂鬆就得發毛!而小胡子他爸,明天指不定給你得拿點啥來。”彭正夫說完好像挺舒服,又像是挺後悔:“警察這行當,遇事往好道上想的少,要都往好道上想,也就快到頭了。”
“肏!以後幹啥,還得往邪門歪道上琢磨夠了,這他媽的還不得累死?!”成功有些無奈。
彭正夫見成功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你都覺得累了,讓手下這幫玩藝整天猜你,人家不更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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