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溫慧池其人
第三節:
民國十八年5月27日午後,江城特區長官張景惠奉張學良之命,在江城蘇聯領事館的地窖內,搜出並逮捕再次參加“第三國際共產宣傳大會”的代表。中東鐵路沿線各站、三十六棚地區各工廠職工聯合會、蘇聯商船局、遠東煤油局、遠東國家貿易局等中共負責人三十九名逮捕,以“宣傳赤化,顯違奉俄協定”為由,抓走蘇聯駐哈總領事。同時封閉了蘇聯職工會,強迫中東路的蘇俄方正、副局長立即停職。這即“中東路五.二七事件”。
張景惠繼而下令:封閉江城、鶴城、海拉爾等地蘇聯領事館,成為中東路事變開端。蘇聯政府在忍受張學良步步緊逼的隱忍退讓中,突然間發瘋犯病了,像是癲癇發作。怒不可遏的向南京政府提出抗議,溫慧池後來想:這實際是對在東北赤化受阻的反彈。
更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小題大做,於7月17日宣布與國民黨政府斷交。並對國民黨南京政府和中國東北當局發出了嚴厲警告:中東鐵路如不恢複原狀,中國將有莫大危險。
蘇俄這回是要勃起,在邊境上開始頻頻發起武裝挑釁。戰爭至此已不可避免。紅色蘇聯的間諜滲透,特別是在滿洲具有推廣革命和情報建設雙重身份的中共黨員,是蘇俄和東北當局都極為重視的一股力量。東北當局視之為洪水猛獸,蘇俄方麵則倚重為星星之火。
民國十八年10月12日淩晨,蘇俄阿穆爾河區艦隊的艦艇駛抵鬆花江口,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孫中山”淺水重炮艦,是首輪向東北軍江防艦隊開火的艦艇之一。中國艦艇本來就抵擋不住蘇聯艦隊的火力,天上還有蘇俄飛機轟炸,盡管東北江防艦隊英勇頑強,也被打得退往富錦。中蘇海軍間僅有的一次戰鬥正式打響。中方六艘江防艦艇有五艘被擊沉,最後一艘重傷退出戰場。
蘇軍第二步兵師沃羅恰耶夫團的一個營四百多人,在同江縣城以東不到10裏的江岸登陸。同江縣守軍,東北軍海軍陸戰大隊和東北軍陸軍第九旅的孟昭林營,堅守5個小時後被全殲,孟昭林以下軍官十七名,士兵三百五十名陣亡。陸戰隊傷亡五百多人,大隊長李潤青以下七十多人被俘。蘇聯軍隊攻占同江縣城,於次日主動撤出城內,但保留了對黑瞎子島的占領,直至今日。
東北軍在中蘇海軍的三江口富錦之戰,亦稱為“同江之役”中,毫無建樹的徹底慘敗。東北當局公布的戰報和宣稱的所謂戰果,都是用於宣傳自慰的自欺欺人。可以肯定的是:東北海軍即江防艦隊基本喪失了戰鬥力,僥幸沒被全殲,才在戰後尚有可象征性巡邏的艦隻。
韓光第的第十七旅,10月份奉命開至海拉爾,隨即又移駐紮賚諾爾。11月16日,蘇軍以兩個步兵師和一個獨立騎兵旅,共計四萬餘人,在三、四百門大炮、三十多架飛機以及坦克和裝甲車的掩護和配合下,大舉進攻紮賚諾爾和滿洲裏。麵對猛烈的攻擊,韓光第把指揮所搬至前沿,以振士氣。在禿尾山和三十裏小站陣地上,與蘇軍血戰兩天兩夜,18日拂曉,一排子彈擊中韓光第腹部,韓光第壯烈殉國,年僅三十三歲。終因兵力懸殊和武器裝備劣勢,十七旅全軍覆滅。
二團二營長17日晚戰死,溫慧池主動請纓接任。親身經曆了僅一晝夜的功夫,七千多名兄弟,連同少將旅長韓光第,一並被殲滅的殘酷場麵。東北軍的人員和訓練、裝備和戰術,與老毛子根本沒法比,完全不是一個時代的搏殺。老毛子的炮彈和他們人種的長相差不多,傻大憨粗的就往下砸,陣地上完全成為了火海。但讓輿論界無可指責的是:十七旅確實沒有臨陣脫逃的孬種,更沒繳械投降的。
平常自以為是的驕橫,自以為中國第一,訓練缺乏又戰備懈怠,即使不惜血肉之軀,也難抗衡鋼鐵和炸藥。身上三處帶傷的溫慧池,帶著十幾個還能爬動的兄弟,是從死人堆裏了拱出身來。隨同他去二營的旅部通信員於鐵錚,隻是被震昏,醒來毫發無損,他咬牙愣把溫慧池從陣地上給扛了回來。
12月22日,張學良被迫求和。雙方在伯力簽訂《中蘇伯力會議草約》,衝突結束。“伯力協定”實際上就是了恢複了中東鐵路的原狀,對已經再也輸不起的張學良和東北軍來說,這個的結局屬於來之不易。“伯力協定”隨即便被認為是喪權辱國,在國內倍受攻擊。
溫慧池在鶴城療傷,溫肇氏聞訊,把整個家當,連同溫慧池前兩年剛置下的房子,一並都給賣掉了,把以往的微薄積蓄也都揣上了,帶著琴子就趕了過來。她們不能再失去家裏的唯一男人,不惜在伊正縣寸瓦不留。經曆過生死的溫慧池,把錢看得很淡,連同得到的300塊大洋獎賞,全都散給了二團二營陣亡弟兄的遺屬了。家在鶴城生活又難以為繼的,他都過去探望,盡力安置。
雖然政府還有份撫恤,多少也是對死傷者的一個交待。但溫慧池親眼看到的就有家裏唯一頂梁柱倒了,留下的寡婦得養活孩子,還有老人得贍養,又不能改嫁,過得實在難受窘迫,而被逼無奈的賣大炕了。盡管自己到任營長僅僅不到一天,畢竟算是兄弟們的長官,都得算是在他麾下戰死,眼睜睜的難以入目。些許的微薄資助難以拯救於水火,但盡心竭力總是不可回避的人道。
還有陣亡者的家在其他地方的也看不見,力所不能及,也就管不了,連這點少得可憐的幫扶都沒有。
為顯示自己的大氣豪爽,溫慧池以前和朋友們在一起,最喜歡說一句話是:錢不是問題!而恰恰溫慧池現在麵臨的問題就是:沒錢。宋江能成為及時雨去仗義疏財,那是他得手裏握著錢!——要麽是當個小吏能摟錢,要麽家裏有底供他禍禍。他溫慧池個人已經傾其所有,也沒能周濟幾家。
麵對病重待醫的老人和嗷嗷待哺的孩子,讓溫慧池恍然大悟:能用錢解決的,才不是問題!
第四節
民國政府開戰時沒幫忙,善後倒是蠻給提腰打氣的。不知是為了激勵國人的愛國熱情,還是為了安慰張學良暨東北軍,特意新設了表彰東北軍“為保衛國家而戰”的“青天白日勳章”,一號到六號勳章,頒發給戰敗的張學良、王樹常、胡敏坤、於學忠、鄒作華、沈鴻烈。
頒獎授勳又晉級犒賞,吹吹打打的風風光光,喪事辦得比喜事還熱鬧,也看不出來丟人現眼了。
溫慧池很困惑:為國家為民族而戰,軍人本分。守土有責,捍衛主權,兵敗倒簽下城下之盟。汗顏都來不及的東北軍長官,都變成了不要屄臉的揍性,器宇軒昂的去受獎。
這些位高權重、以敗領賞的將領,沒一個因為失地喪師和損兵折將,或想到死難弟兄們,良心發現而受之有愧,拒不受獎或把獎賞分給死傷的弟兄。別說是為人官長的軍人,這些人就連做男人都不夠格。溫慧池很寒心:和他們去理論“忠孝廉恥”,無疑對牛彈琴。
隻有不要臉的,才能在民國當官。想要臉又不想自戕的,那就隻能找塊布蒙上眼睛。
驚魂未定千辛萬苦死裏逃生的溫慧池,回到鶴城療傷期間,又被另一件事情深深的刺痛:一天吃過午飯後,溫慧池照例午睡。被外麵的些許動靜攪醒,一直守候在醫院的琴子,從外麵回到病房,關上門見到他已經醒來,就把拿在手上的一張傳單,遞給了他:“剛才有幾個學生模樣的小孩,我沒讓他們進來,說是等你睡醒要一定給你看,啥話沒留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溫慧池看了幾眼油印的傳單,氣得差點沒吐血。傳單的大致內容是:
蔣介石和張學良是在帝國主義指使下,以武力奪占中東鐵路。讓東北軍的兄弟成了炮灰。蘇維埃堅決不能把中東路交還給國民黨政府,讓帝國主義利用鐵路運輸,發動反蘇戰爭。蔣介石和張學良是欺騙群眾反蘇反共,保衛中東鐵路的主權,就是出賣民族利益的行動。傳單最後號召:集會遊行,抗議國民政府。組織暴動,武裝反抗,誓死保衛紅色的蘇維埃。
溫慧池驟然感到:東北軍幾萬弟兄血灑疆場,舍生忘死的為盡忠國家,流血犧牲卻被貶為了“炮灰”,(……此處刪節21字……),似有“掘墳砸鍋之仇,奸妻堵門之恨(東北早年有‘四大恨’,即:砸鍋台堵大門、睡老婆掘祖墳)”,溫慧池對這種宣傳恨之入骨,耿耿於懷的終生難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