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沉眠滿洲國:第四十一章(15-16)
連續幾天,到午後黃文剛就不讓張效鳳再做任何事,偎在她身邊聽她說些天南地北的閑話,放鬆也休息著疲憊的大腦。黃文剛恨不能永遠的這樣安逸下去,無憂無慮的不再提心吊膽,更不想再經曆血雨腥風的日子。
張效鳳也願意這樣,能讓黃文剛對她更加難舍難棄。每次被黃文剛狂野的騎在身下,她都覺得自己變得年輕,也不再是保姆和村婦,儼然成了大戶人家的外室或者偏房。
幻想能被黃文剛長期陪伴著,隨即便知道這是自欺欺人,黃文剛很快就要在這座城市消失。回到現實又心有不甘的憧憬著:兩個不成器還窩囊的兒子,有朝一日能被黃文剛拉扯一把。
能讓自己的子孫們,有些出息的躍過龍門,不再是個莊稼漢,更不能像鬼子大院那些人家,雖然進城可身居底層被人蔑視,隻能靠爭強鬥狠和蠻不講理,搏得自己的一些生存空間。
可以辛苦和奔波,但要像這條街稍微富裕一點人家,有份穩定工作、日子過得安穩,也能每天騎著自行車去上班。倒不需要像這個段長大院裏的人那樣能拎著皮包進出,可每個禮拜天,全家能坐在一起吃頓團員飯不該是奢望。
張效鳳在成功去溫林的時候,就有過這樣的想法,思來想去幾次,都沒好開口和成功說。成功到了溫林,才知道韓疙瘩曾經是和金植在一塊給袁家養馬,但已經離開近半年了;張禿子仍在扛活,竟然就在袁家燒鍋。成功特意讓金植陪著,到燒鍋裏轉了一圈,一眼就認出了張禿子。而埋頭幹活的張禿子,隻衝著成功傻笑了一下,沒能認出來站在身旁趾高氣昂的公安局長,就是以前的程家大哥。
去年過完春節成功從溫林回家,就把見到了張禿子,跟張姨說了,話說的也非常坦誠:警察不是好人幹的行當,禿子歲數小,萬一學壞了,就成了萬人嫌。在溫林隻要不當警察,無論幹什麽,都和在袁家燒鍋差不多,左右就是個夥計,那還莫不如在燒鍋踏踏實實的學好這門手藝,也能自己養活自己,有機會回到伊正自己開個燒鍋,就能不愁吃喝。現在自己幹這行肯定得罪人不少,沒讓別人知道這層關係,是怕禿子別沒得濟反倒跟著吃瓜落。以後也可以和禿子商量來江城,但得先找個能學手藝的地方,不能圖清閑瞎混。
霍海仁也向張姨問過這哥倆,那天和成功喝酒剛提起話頭,就被大佐在樓下的吵鬧,把他倆引了下去。成功臨回溫林的時候,對霍海仁說過:這事等過一段再說。
張效鳳覺得成功說得對,禿子過年回家對袁家燒鍋還直叫好,說靳大飛還收他當了徒弟。禿子才十六歲,打小就不願念書淨惹禍,學幾年能學出來,回家開個小燒鍋,也是條出路。至少不出去招災惹禍,耍手藝吃勞金,也能說上個媳婦,老老實實的安穩一輩子比啥都強。
讓張效鳳沒弄明白是:成功打小就厭惡警察,還偷偷摸摸的當這個讓人指指點點的警察幹啥?!成功其實也知道,他不囑咐張效鳳,張效鳳也不會到外麵提他是警察。到程家十來年,她就像是程家人一樣了,當然也擔心哪天被鄰裏知道了,出去都會被戳後脊梁,抬不起頭來。
金植到江城來他家住的時候,成功對張效鳳說:這人就是溫林公安局過來的,精明也鬼道。不要和他說起韓疙瘩和張禿子的事,他倒未必能那麽嘴賤,但說漏了對禿子在溫林沒啥好處。
張效鳳循規蹈矩的話很少,家裏來了客人從不上前湊熱鬧,成功交待了就更不會多嘴多舌。不過金植來家後,張效鳳破例多了次嘴,也是猶豫了很久,但總覺得成功會吃虧,最後吃虧的也將是自己,雖說是東家,倒不如說是親戚,隻有成功混的好,才能借上大力:我看那個姓金的,和你走的挺近。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可你和海仁一樣,幹事腦瓜子熱,就經不得幾句好話。
張效鳳就覺得金植不像好人,和他看似和善的麵孔根本不是一回事,笑得都讓別人感到瘮人:交朋友沒問題,可不能對誰都交心。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就怕喝酒劃拳下腳絆,結伴打獵打黑槍的。千萬別圖關鍵時刻有人挺身而出擋子彈,沒準站在前麵又塌腰了
成功被張效鳳說得直發愣,以為黃文剛的謀略被她給看穿了,著實的琢磨了好一陣,就像自己一眼識破了羅昌城和王建伍,很多都是當事者迷旁觀者清。確認沒有在她麵前說漏兜的,最終才放下心來:她也就是擔心自己吃虧。
張效鳳現在把自己身世毫無保留的都告訴了黃文剛,現在在這個世上,黃文剛是唯一了解她底細的人。弟弟和弟妹也都是稀裏糊塗,隻知道她跟過山林隊的炮手,張效鳳不說的他們也不敢多問。
張效鳳更想對黃文剛說出的是:十幾年來,自己一直在想給家人,特別是兒子在城裏謀個出路。不能把一家老少帶出匪患橫行的山溝,張效鳳真就覺得白活。
黃文剛沒去深想張效鳳的本意,不過言談話語之間,她的遭遇和讓全家脫離那個偏僻山區的強烈願望,黃文剛倒是感觸頗深。特別作為一個間諜,擔驚受怕的那種滋味,是最讓黃文剛深惡痛絕的。一個為自己獻身又效力的女人,黃文剛覺得有責任更有義務,把她從水深火熱中拯救出來,同時作為閑庭信步撒下的一粒種子,讓她自然生根發芽的開花結果,就是一枚最好的死子。
與那個寡婦相好的婚事讓黃文剛扼腕歎息,一念之差的就差一步,本來也是可以成為一個落腳點或避難所,被自己眼巴巴的給耽誤著坐失良機,這些可遇不可求的無意插柳,才是真正的灌木叢。所謂的灌木叢就是偽裝網,特別不遠處再有顆參天大樹,在陰涼處才能長出老山參。
張效鳳對他的信任和坦誠,讓黃文剛非常欣慰,對安全的離開江城,更有了十分的把握。黃文剛想趕在成功回來前離開,也是反複權衡利弊的。如果密信能交待清楚,反倒比麵對麵的談,效果要好得多。特別以成功的性格,臨危受命才顯英雄本色,些許的不如意,也會無奈的不去計較。就像他當初到江城拿著成功的信來找霍海仁一樣,霍海仁對他得接受要比成功在家還痛快。
成功回來必然不會允許他自己貿然搭火車離開江城,甚至會動用包括王瑞洪和霍海仁在內的各方麵一切關係,旨在確保他的安全,但這過程或許留下新的隱患。黃文剛判斷:警察和特務過去了幾天的高度緊張,隨後的所謂戒備森嚴,不過是在徒有其表掩飾下的懈怠。特別是趕在周末,在崗和執勤的更是多心不在焉,恨不能溜號空崗。持有合法證件加上自己的易容術,大搖大擺的混上火車,應該不會太困難。在他看來憲兵是最好糊弄的,不過是些大頭兵而已,其中相當一部分,奶牙剛退完。
趴在張效鳳身上喘息的時候,黃文剛貼近她的耳邊,語氣堅定言之鑿鑿的說道:張姨,我一定能讓你把你們全家,包括你的弟弟全家,都接到江城。最多兩年以後我就會回來,那時還要讓你安安心心的過日子。看著張效鳳驚異的眼神,有力點點頭:一定!我說到就會做到。張效鳳抱緊黃文剛,流著眼淚:剛子,你有你的大事,隻要別忘了我這個姨就行。
第十六節:
廚房的灶膛,午後張效鳳就清理幹淨,重新架好了柈子並壓上了煤塊,好讓成功回家點個火就能生著爐子。對壁爐和衛生間的鍋爐,都盡量多的預備下燒柴,廚房煤箱子裏的煤和爐子和牆之間儲存的柈子,都足夠成功回來燒三天的。成功在家最懶,以前就從不去後院的煤柈棚拎煤端柈子,連劈柈子張效鳳都不用他。張效鳳不在家,冬天他一人在家,不願動彈就得自己找罪受著。
黃文剛騎上張效鳳的第二天晚上,就確定了帶著她一同離開江城的時間。張效鳳幾乎天天都在忙碌準備著,比以往年前的大清掃都累。好在平常家裏收拾得井井有條,沒什麽活壓著,張效鳳是考慮成功回家,好吃懶做的盡量少些受憋屈。真想象不到,當年在部隊當大頭兵他是咋熬的。
中午就把家裏臨行前該做的事情都做好了,按照黃文剛的要求,下午去了中央大街老毛子開的理發店,花了兩個多小時,剪掉了疙瘩鬏燙了頭,下著小雪外邊的人少,圍著圍巾低著頭,躲避著也沒遇到熟人。在理發店自己照鏡子都覺得好看,回家又被黃文剛著實喜歡一番。
張效鳳出去之前,就把昱燦的床鋪好了。她已把臨行前這一次的歡愛,當成了和黃文剛的最後一次。黃文剛沒有隱瞞,相反還適當的誇大了一路上可能出現的險情。這一周兩人相擁在一起的時候,幾乎都是黃文剛在說,把各種可能遇到的情況和應對,像是培訓一樣很係統的講了一遍。特別是觀察周圍的異常和發現跟蹤的警探,躲避檢查和甩掉盯梢,應付盤查包括審訊。
兩人在床上盡興結束還不到四點,離黃文剛說的出發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張效鳳把昱燦床上剛造成的一片狼藉都清理幹淨,連根頭發都不放過。被罩剛洗好是早上才套上的,褥單和枕巾,都拿到了衛生間搓洗一遍涼好。在昱燦床尾的褥子下麵,小心地放進了一張錢,對跟進來困惑不解的黃文剛有些羞澀的笑了笑:這是辟邪的講究,寧借人發喪,不借人配雙,把屋子借給外人配對幹那種事,是最犯忌諱的。咱這還是偷著給用的,就更不仁義了。總不能讓程家沾上晦氣。
張效鳳給黃文剛加好了茶水,從自己房間拿出來一個鞋盒子,裏麵是她在江城的全部家當。從盒子裏拿出了三個事先準備好的牛皮紙大信封,讓黃文剛按照他說的分別給寫上留言。
第一封是留給大兒子韓疙瘩的:讓他把房子地都賣了,到江城安家,自己謀個營生,等混得站穩腳了就把他舅接過來信封裏裝了300塊朝鮮金票、一張500塊大洋的存單、一張150塊大洋的存單和兩根金條。
第二封是留給小兒子禿子的:錢由小光經管著,在江城給他安個家,找個營生信封裏裝進了300塊朝鮮金票和一張500塊大洋的存單。
第三封是留給成功的:我要出去做個大買賣,如果回不來了,這錢給昱燦、昱怡、疙瘩、禿子每人分500信封裏裝進了4張500塊大洋的存單。
這些錢隻有那150塊的存單,是張效鳳自己工錢和成功過年過節給的,其他都是黃文剛這次給她的。黃文剛對這件事也一直存在顧忌:張效鳳一旦回不來,開個飯館作為下一步備用外圍聯絡站的口實就不存在,就因為幫助自己脫逃,哪怕是保守秘密,3,000塊大洋的酬謝也是過高。
畢竟是有些做賊心虛,當初給成功主持的星期天行動經費,總共不過才是3,000塊。其中包括對白玉香家庭的妥善安置和趙鳳軍落腳及身份掩護,還有小組三人所需的活動經費。現在張效鳳對資金的安排讓黃文剛很是感動,心生敬意,但卻口是心非:這可是給你的錢
黃文剛首先是想為自己回到江城,預設一個可能的落腳點。張效鳳的經曆和這幾天的交流,讓他對張效鳳很有信心。張效鳳對資金安排的妥當,更讓黃文剛感覺自己決策的英明。
最初很大成分,是黃文剛不忍心張效鳳再回到伊正,所以也支持她把家人接到江城,免得整天擔驚受怕家裏人被胡子禍害,伊正那裏又開始有日本的開拓團,在陸續的進駐了。
思前想後的利弊權衡,黃文剛決定讓張效鳳回來後,到漢城旅社和鴨綠江旅社附近,開個小餐館。黃文剛從第一次吃張效鳳做的飯,就對她的烹調手藝很欣賞,盡管都是家常便飯,但做的十分可口和精致。特別是張效鳳在正洋的山林隊時,跟一個二五眼廚子出身的炮手,學會的這大餅熏肉手藝,黃文剛覺得就這一招鮮,便足可以挺起門麵。
黃文剛告訴張效鳳太古街有個鴨綠江客棧,一旦開了買賣就多觀察一點。有關鴨綠江客棧的事情,不能對張效鳳透露。這涉及到成功和白玉香,以及整個星期天行動。
張效鳳知道太古街是條買賣街,那一片都歸尹署長管,大佐還被成功給弄到了那條街上巡街管片。黃文剛開頭也很驚異,但馬上就覺得這也很自然:成功家的事,隻要不刻意隱瞞的,張效鳳都會知道。成功在太古街唯一對張效鳳需要回避的,就是鴨綠江客棧,不該讓她知道的,都盡量不讓她知道。張效鳳現在所知道的這些,對她去太古街開店已經是足夠了。
雖然不知道那個鴨綠江客棧,還和黃文剛有什麽關係,更不知道是成功一手給辦起來的,但黃文剛安排的事,肯定有道理。張效鳳沒有任何質疑和猶豫,就滿口的答應了。黃文剛必須要給張效鳳一個姿態:他的所作所為和成功沒關係,那邊不過是遠房親屬!
霍海仁為金植買下鴨綠江客棧的時候,就花了80根金條,其中肯定有霍海仁壓價的成分,江城的房價一直是在往上漲,連做買賣帶一家十幾口子居住,3,000大洋或許並不寬綽。張效鳳把手裏的錢都砸進去,能在那一片買一處比較理想的房子,就很不錯了。
黃文剛設想的是張效鳳在前麵開店,後麵能讓一家人能稍微寬敞舒適的居住。也隻有這樣,他再回來的時候才可能在那落腳。沒有空閑的房子,怎麽可以容納外人進家?!
張效鳳告訴黃文剛:這些錢隻要能夠買房子的就不用愁。回老家把房子、地都賣了,開買賣的錢肯定能湊夠,大不了一邊幹著賺錢再一邊收拾。萬不得已買空地稍微大一點的,掙了錢再蓋房都趕趟。反正到黃文剛回來,能容一年多的空,怎麽也能讓他回來住的舒舒服服。
黃文剛也是這樣盤算過:哪怕買賣不賺錢,至少沒有房租的壓力,又不需要花錢雇人,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保證她全家的溫飽,應該沒問題。況且等生意做起來了,成功、霍海仁也不會袖手旁觀。
如果回家遇到小光,或者到小光回來你還沒買到房子,暫時就不要著急離開這。我在這裏躲避的事除了咱倆上床以外,什麽都不要對他隱瞞。我讓小光幫你找房子,早點把家裏人都接到江城,一起出去把飯館開起來。黃文剛又給成功留了封信,如果張效鳳回來後,一時半會還離不開程家,就把信交給成功,這樣就免得成功因為擔心而不讓張效鳳離開。
黃文剛還唯恐張效鳳買房將就,將來生活起來過於艱難。如果張效鳳考慮到他回到江城會過去住,自然會挑好的買不會對付,假如能找到合適的房子,哪怕貴點隻要適合連開店帶居住就行。
不知道即將踏上的行程能否順利,黃文剛內心覺得:張效鳳若能趕在成功回來休假之前搬出去,不與成功照麵倒也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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