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迪迪七歲的時候我們還住在波士頓。那時迪迪放學後會去劍橋中文學校學點兒中文混到五點家長們下班的時刻。我常在接迪迪時候碰到其他家長。中國人在一起能聊什麽,多是孩子的教育問題。家長通常會說孩子在上什麽什麽班:鋼琴班,畫畫班,遊泳班,體操班,數學班 … … 怎麽來美國也躲不過去這些。
我說,“我家孩子用不著上這些班,太累了,孩子也累,家長也累。我家孩子不想當音樂家,再說她也不是那塊料。”
芝芝的媽媽看了看我說,“學鋼琴不一定是要當音樂家。學鋼琴更多的是開發孩子的智力。雙手協調是很難的,連希拉裏這麽聰明的人都始終協調不了鋼琴的左右手。學鋼琴會讓孩子更聰明。你家孩子都七歲半了,也該考慮了。”
我想了一下,音樂家可以不當,開發智力的事兒不能不做。就決定讓迪迪學琴了。
買了個電子琴,先對付著,也許過幾天就放棄了也說不定。
老師是住在我家前樓棟的餘老師。餘老師在國內的時候是國家級樂隊的,在這裏隻能屈就在一個小提琴工廠裏當調琴師。餘老師四十多歲,高高的個個子,頭發也高高地背過去。不管現在的工作如何,他依然保持著藝術家的自重和嚴肅。餘老師的老婆在一個中國餐館裏打工,在餘老師教孩子彈琴的過程中,她偶爾在家,會輕輕地走過來,給餘老師送杯茶,並敬仰地稱她的丈夫為“餘老師”。
去他家學了幾次,餘老師便找我談話了。他頭發已經稀疏,坐姿卻依舊挺拔。
“迪迪每天練琴多少時間?”
“啊?不練啊!”
“那你為什麽讓她學琴?”
“因為聽說開發智力。我們要求不高,能學會彈歌兒就行了。我家孩子不是當音樂家的料。”
“不是當不當音樂家的問題,學什麽就應該有學什麽的樣子。她這樣一點兒也不練習,我很難繼續教下去。”
回家大聲地斥責了迪迪,規定她每隔一天練一次琴。
又隔了幾周,餘老師默默地聽了迪迪練琴的結果,臉上仍然沒有笑容,把他十四歲的女兒從另一個房間叫到了客廳。
他女兒是一個瘦胳膊瘦腿神情如其父親一樣嚴肅的女孩,她把小提琴放在肩上,站在客廳中間,拉了一首《梁祝》。女孩則著頭,手靈動著,琴聲便絲絲入扣地流淌而出。一曲完畢,女孩放下小提琴,又坐在鋼琴旁,彈了一首《月光奏鳴曲》。這次是全身擺動,音響轟鳴。我沒想到餘老師家的鋼琴會發出這麽大的動靜,我的腳下在抖,整個的公寓樓也好像跟著抖動起來。
然後,女孩站起來,默默地行了一個比較專業的退場禮,回到她的房間去了。
我看了看迪迪,當時迪迪還很有嬰兒肥,站在那裏,瞪圓眼睛,也看不出是否受到了鼓舞。
“我女兒也不是要當音樂家的,她的各門功課都好,都認真。和迪迪一起學琴的孩子都把這個曲子練熟了。如果迪迪一直練不好這個曲子,我們隻能一直拖下去。” 餘老師的男低音回響在他家除了鋼琴沒有任何家具的客廳裏。
回家大聲地把迪迪又訓斥了一頓,決定每日練琴十五分鍾。
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三都是交學費的日子,每次寫支票的時候我都充滿了慚愧。每當我小心翼翼地把支票放在鋼琴的一個角落時,都好像聽到餘老師無聲的譴責:
“我並不是為了錢才教鋼琴課的,如果你家孩子再這樣下去,我是不稀罕教的。”
餘老師從不直接接過支票,他好像有毛主席的習慣不肯碰錢一下,大概也一樣地認為錢這個東西是肮髒的,是罪惡的根源。
謝謝琪琪分享,問好琪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