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謊成性韓學愈
林肯說:你可以暫時欺騙所有的人,你甚至可以永遠欺騙一部分人,但你不能永遠欺騙所有的人。
《圍城》中的韓學愈大概會對林肯的這段話不以為然。韓學愈的人生就如蠟燭一樣,從頂然到底一直都是欺騙的。
曆史係主任韓學愈在三閭大學享受最高級教授薪水,他在美國留學得了博士學位,並娶回了美國太太。他學識淵博,曾在美國多家有名的學術雜誌上發表過論文。他為人誠懇、大智若愚,是個從裏到外的學者。
以上的一切除了薪水其它都是假的。
方鴻漸吃驚地得知韓學愈的博士學位是在美國的克萊登大學得的。方鴻漸為了搪塞供他留學的“前丈人” ,也從一位愛爾蘭人那裏買過這所不存在的大學的博士文憑。因為是假文憑,方鴻漸從來沒當它為真,也沒用它為自己獲得過任何利益。方鴻漸還為了這個假文憑,遭到唐曉芙的質問和譴責。這個假文憑是他心中不願觸及的痛。
韓學愈卻堂而皇之地把克萊登大學的博士學位作為資本得到最高的教授級別,並宣稱那是美國一家很不錯的大學。當方鴻漸暗示他本人也曾經跟一個Dr.Mahoney通信聯係過時,韓學愈不動聲色:
“這人是個騙子。”韓學愈的聲調並不激動,說話也不增多。
“我知道。什麽克萊登大學!我險的上了他的當。”鴻漸一麵想,這人肯說那愛爾蘭人是“騙子”,一定知道瞞不了自己了。
“你沒有上他的當罷!克萊登是好學校,他是這學校裏一個開除的小職員,借著幌子向外國不知道的人騙錢,你真沒有上當?唔,那最好。”
“真有克萊登這學校麽?我以為全是那愛爾蘭人搗的鬼。”鴻漸詫異得站起來。
“很認真嚴格的學校,雖然知道的人很少——普通學生不容易進。”
韓學愈應該感謝那個時代,如果是當下,美國有沒有克萊登大學,互聯網上一查便知曉了。他事前問清楚方鴻漸隻在德國留學並沒有去過美國,便壯著膽子撒謊,竟讓方鴻漸都“詫異“起來。
韓學愈容顏灰暗,沉默寡言,跟他談話“訪佛看慢動電影,你想不到簡捷的一句話需要那麽多的籌備,動員那麽複雜的身體機構”。其實,他有些有吃,說話慢,是為了掩飾口吃的毛病。也許他的口吃也是裝的,為的是證明他並非說話考慮過多。誰知道哪個是真的,反正韓學愈說出來的做出來的都是假的。
韓學愈這個假冒產品,連老奸巨猾的高鬆年也沒能識破。
高鬆年在昆明第一次見到這人,覺得他誠懇安詳,像個君子,而且未老先禿,可見腦子裏的學問多得冒上來,把頭發都擠掉了。再一看他開的學曆,除掉博士學位以外,還有一條:“著作散見美國《史學雜誌》《星期六文學評論》等大刊物中,”不由自主地另眼相看。
當高鬆年懷著仰慕的心情想看看他在國外發表的大作時,”韓學愈坦然說,雜誌全擱在淪陷區老家裏,不過這兩種刊物中國各大學全該定閱的,就近應當一找就到,除非經過這番逃難,圖書館的舊雜誌損失不全了”。
韓學愈的慌撒得順理成章,滴水難漏。他知道戰亂中像三閭大學這樣偏僻的地方根本找不到什麽美國學刊。高鬆年也是個說謊高手,可是他自己懂得說謊人的心懷鬼胎和虛張聲勢,想不到“一個說謊者會這樣泰然無事“,因此對韓學愈開出履曆深信不疑。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高鬆年的滑頭在韓學愈麵前竟成了”小兒科“。
錢鍾書先生對韓學愈在美國名”發表論文”這件事上進一步揶揄:
韓學愈也確向這些刊物投過稿,但高鬆年沒知道他的作品發表在《星期六文學評論》的人事廣告欄:“中國青年,受高等教育,願意幫助研究中國問題的人,取費低廉。”和《史學雜誌》的通信欄:“韓學愈君征求二十年前本刊,願出讓者請通信某處接洽。”
韓學愈的另一個謊言便是他的老婆。他的又醜又老的白人老婆是個白俄,可是他宣稱自己的太太的是位美國人。“能娶到洋人老婆非精通西學不可”。老婆是大洋彼岸的產物,文憑和學問當然也是存正西化的。
韓學愈最初是想拉攏方鴻漸的,因為怕方鴻漸暴露他造假美國文憑的事兒。可惜方鴻漸不識抬舉,並無意迎合。另外方鴻漸在外語係代課,也搶了他認為他的洋太太本該任教的英文課。這兩個原因讓韓學愈對方鴻漸又恨又怕。
韓學愈回家路上,腿有點軟,想陸子瀟的報告準得很,這姓方的跟愛爾蘭人有過交涉,幸虧他不像自己去過美國。
韓學愈決定幹掉方鴻漸。他的陰招比誰都陰損。
他請學生到家吃飯,拉攏了一幫學生。然後派這些學生去方鴻漸的班上聽課。他讓學生找出方鴻漸講課的紕漏,然後讓學生告到學校,說方鴻漸不具備教英文課的水平。他又讓學生記錄方鴻漸在課上的一言一行,然後他自己分析分類,總結出方鴻漸反對外語係主任劉東方的言論。
韓學愈不僅是個撒謊的能手,還具有著高超的間諜才能。他就是那個能打入敵人後方,搞亂敵人隊伍的高手。他也是那個能在”文革“中告密,發動群眾鬥群眾,迫害異己,製造文字獄的家夥。
方鴻漸在孫柔嘉的幫助下,一度識破了韓學愈的伎倆。
他拆看(信)是孫小姐的,說風聞他上英文,當著學生駁劉東方講書的錯誤,劉東方已有所知,請他留意。鴻漸失聲叫怪,這是哪裏來的話,怎麽不明不白,添了個冤家。忽然想起那三個旁聽的學生全是曆史係而上劉東方甲組英文的,無疑是他們發的問題裏藏有陷阱,自己中了計。歸根到底,總是韓學愈那渾蛋搗的鬼。
方鴻漸也是個聰明人,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找到劉東方,向劉東方暗示,韓學愈背後也暗算劉東方。
他跟劉東方略事寒暄,就鼓足勇氣說:“有一位同事在外麵說——我也是人家傳給我聽的——劉先生很不滿意我教的英文,在甲組上課的時候,常對學生指摘我講書的錯誤——”他還說,我班上那三個旁聽的學生也是劉先生派來偵探的。
方鴻漸的反擊曾一度奏效,讓劉東方歸隊到自己的一邊。可惜,好景不長,或說”好虎架不住群狼”,在眾多小人的圍攻中,方鴻漸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韓學愈得到鴻漸停聘的消息,拉了白俄太太在家裏跳躍得像青蛙和虼蚤,從此他的隱事不會被這個人揭破了。他在七月四日--大考結束的一天--晚上大請同事,請帖上太太出麵,借口是美國國慶,這當然證明他太太是貨真價實的美國人。否則她怎會這樣念念不忘她的祖國呢?愛國情緒是假冒不來的。太太的國籍是真的,先生的學籍還會假嗎?
說來也奇怪,和方鴻漸同來的趙新楣怎麽就沒有人暗算和攻擊呢?
這也是又原因的。趙辛楣有家庭背景,有校長高鬆年做後盾。趙辛楣本人曾在報社管過事兒,又在政府部門做過官。他的背景雄厚,關係網龐大,大家都知道三閭大學這個小池子是裝不下這條大魚的,他早晚有一天會飛黃騰達,所以沒人敢也沒人願意得罪他。
方鴻漸不同,方鴻漸沒有背景,沒有社會經驗,不會溜須拍馬,不會陽奉陰違,他隻憑一點小聰明和年輕人的熱情行事。在這群小人聚集三閭大學,方鴻漸成了順理成章的被擠壓被暗算的對象。
韓學愈就是這這堆小人中最有代表性的一個。
其實韓學愈這樣的人無論在學術上還是在仕途上都是走不遠的。你能欺騙一時,你不能欺騙永遠;你能欺騙某些人,你不能欺騙所以的人。
還是那句話,別把別人都當傻子,最後栽倒的是自己。
林肯的原話是這樣說的:You may fool all the people some of the time; you can even fool some of the people all of the time; but you can't fool all of the people all the time。
再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