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三十年

記錄在美國三十年的點點滴滴:女兒的成長;在美國公司工作的經曆;在美國教學中所了解的美國學生;個人感情經曆。
正文

快樂的窮人 ---- 移民官麵試審問

(2022-07-30 14:05:06) 下一個

快樂的窮人

(1)

大概是1996年吧,我在大都會保險公司工作,有時也在波士頓的一家語言學校代課。那天代課一位三十幾歲的女生下課時走過來對我說:

“孫老師,聽你的口音好像是東北人,你在國內是哪兒來的?”

我說,“哈爾濱。”

“哎呀,我也是哈爾濱來的。我們是真正的老鄉啊!你原來住在哪個區?“

“南崗區。“

“啊,我是在動力區,城邊子。“

我問,“那你現在做什麽工作?“

“猴跳。“

“猴跳?猴跳是什麽工作?“ 我很驚奇。

“就是每日換床單,打掃房間啥的: 猴跳。“

“啊,Hotel (旅店)!” 我恍然大悟。

“我叫三弟。” 

看著我又露驚奇,她拿出一張紙,在上邊慢慢地畫出了她的名字Cindy。我想了一下,Cindy 翻譯成中文應該是 “辛迪”。

辛迪濃眉大眼,說話時眼睛直直地盯著你。這種眼神好像並不很友好,太直白地告訴你,“我在觀察你“。辛迪穿了一件淺色的纖維料的上衣,上衣有些緊,圓圓結實的肩膀鼓漲著,扣子也有些
緊,身材很有中年婦女的感覺。

辛迪說,“孫老師,我一看你就是和我一樣,是個實在人,“ 眼球仍然沒動。

我心裏有些不快。我和她一樣?我自認為是個看上去是有點兒文化的人啊。怎麽和她一樣?另外我最不喜歡別人給我帖標簽為 “實在人“。 在國內時就和我妹討論過這個問題,我說,”我咋那麽煩別人對我說,‘一看你就是個實在人’ 這句話呢?“ 我妹當時忍不住笑了:“一般實在人都怕別人說自己是實在人。“

辛迪好像根本不在乎我怎麽想,轉動著白眼,繼續說,“我老公是美國人… …, 你看我英文不行吧?我們交流根本沒問題!我們用胳膊肘和眼神就行了。”

我笑了,望著辛迪直直的神情,想象不出她飛起眉眼兒來,會是怎樣一番情景。

“我知道你的辦公大樓在哪兒。哪天和我老公去你辦公室去找你。”

我的不愉快頓時消散。我在保險公司工作,去看我會有什麽事兒?還要和她老公一起去!看來我這個月的銷售指標又能順利完成了。
 

(2)

當前台小姐告訴我有兩個顧客要見我時,我見到辛迪和一個美國男人坐在前廳的椅子上。辛迪指了指男人說,“我老公,凱文”。我和凱文握了一下手,便把他們領到會客廳。

坐下後,辛迪說,“我今天休息,路過你們辦公樓,就上來了。”

辛迪的老公是個圓頭圓臉身材魁梧的男人。他看了看椅子,坐下,把頭側向左又側向右,然後又看看屋頂,看看吊燈,眼睛放著光,慢慢地環顧著,而後微微地點點頭,露出些許的笑容,好像一個要購買房子的人,仔細觀察後,表達一下對環境還算滿意。

辛迪說了他們的來意,原來不是來買保險的。

“孫老師,我和我老公結婚半年了。我們下個月二十號去移民局會麵。移民局決定我的移民身份是否批準。我們想讓你給我們當翻譯。”

辛迪是一年半以前來到美國的。在國內時,她是個會計。本來她是沒有出國的機會的。托了關係花了錢便隨一家公司以出國考察的名義來到了美國。來了美國就沒想過回去。身份過期以後,別人幫她介紹了這位美國人。兩人很快就結婚了。

我問他老公是做什麽工作的。她說,“啊,他沒有過正式的工作。他的腦子有些遲鈍,不識字。有時幹些零工,修路啥的。可是,修路也經常被解雇,幹不了,就索性呆在家裏了。“

辛迪說,丈夫家裏有個七十多歲的老母親。他們一家三口住在政府資助的公寓裏。老母親有不多的退休金。丈夫每月有智障者殘廢救濟金。辛迪在外打工,基本衣食無憂。

“你看他現在這樣,胖了。小時候可漂亮了,小時候的照片,雙眼爆皮兒的,像畫報上的孩子!“

我看看凱文,斷定辛迪說的是對的。凱文五官端正,目光清澈。我似乎看到了某個畫報上的孩
子,盤坐在那裏,雙手摟著光光著腳丫,望著前方,眼神純潔透明。

我試探著對凱文用英文說,“你們怎麽來的?家離這裏遠嗎?”

凱文望了一下辛迪,然後說,“我們坐地鐵來的。不遠,坐地鐵三站地就到了。”

我有些吃驚,凱文思路清晰,不像個智障的人。

辛迪說,“他其實一點兒也不傻,就是不識字,讀小學二年級就不讀了。怎麽也學不會。也不會數錢。我們家裏買了個保險櫃,我把打工的錢都放在那裏。他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麽多的錢啊!他常常讓我把錢拿出來,然後堆放在那裏,然後興奮地說,‘這麽多錢啊!我們好有錢啊,我們是富人啊!‘“

“自從和我結婚以後,凱文就興奮得不行。每天他都坐地鐵去接我。我有時下班晚,他就在 ‘猴跳’ 外邊等我,一等就是一個多小時。“

“他在路上看到一個像中國人的人,就跑過去和人家喊,‘我妻子也是中國人啊‘ ! 後來我告訴他別追上陌生人就和人說話,這樣不禮貌。他就不和人說話了。可是看到一個東方人,就跑過去,超過人家,然後回頭衝人家笑。他老喜歡中國人了!“

辛迪大聲地說著,還不時清清嗓子,越說越激昂。

望著興奮中的辛迪,我下意識地看看關著的門,擔心有人在門外聽到我用會議廳並不是談保險業務,而是在談和公司業務無關的私事兒。

我說,“沒問題啊,我的時間比較靈活。告訴我那天會麵,我會安排的。”

“一天二百美金的翻譯費怎麽樣?” 辛迪突然小心翼翼地問。

“啊,不用啊,我常幫助我的客戶去法庭上翻譯,並不收費的。”

“那怎麽行!不是我們給錢。錢是從律師費裏扣。律師本來是要找專業翻譯的,可是我們還是覺得你更讓我們放心。” 辛迪直直地地清了清嗓子。

凱文拚命地點頭同意,目光炯炯,讓我懷疑他是懂中文的。

我想快速結束這場會麵,就說,“這個會議室一會兒有其它安排。就這樣啊。我記下時間了。那天我會去移民局幫你們翻譯。“

(3)

還沒到日子,兩人又不約自來地來到我的辦公室。辛迪探頭探腦,凱文跟在後邊,步履蹣跚地抱著一個笨重的紙殼箱子。

“不是沒到會麵的日子嗎?” 我有些驚奇。

兩人氣喘吸吸地坐在我的辦公桌前。凱文放下紙箱子。

辛迪說,“沒事兒,我倆路過這裏,給你帶來點兒東西。”

辛迪彎下腰,打開箱子,然後說,“沒啥好的。都是些T恤衫啥的。你回國探親時帶上送給家人和朋友。中國人喜歡美國的體恤衫,不縮水,還有英文字和圖案。”

我說,“你們從哪裏弄來的這麽多T恤衫?”

辛迪說,“你們附近的交通大廈裏常有招工市場。每次我們倆都去。隻要你填表,他們就會送給一個體恤衫啥的。”

我探頭看了看,看到T恤衫上印有“微軟“,”波士頓銀行“ 等不同大公司的標誌 的字樣。

我有些迷惑:“你去招工市場去找工作?”

“不是!人家都要電腦方麵或會計方麵有技術含量的工作。我不符合要求。不過我現在會填申請表了。每個招工台,隻要你填表,就給一個免費的禮物。我們周末也沒事兒,就一個一個看、填表。後來,人家都認識我們了。沒等填表,就衝我們喊,‘不用填了!把這個拿去!‘“ 還是大著嗓門,雙目圓睜,笑著。

凱文的眼光始終停留在箱子上,目不轉睛,似乎是在守護著一箱子的珠寶。順著凱文的眼光,我又探頭望了望箱子,發現箱子裏除了體恤衫,還有很多圓珠筆,冰箱貼,甚至還有帶有商票的氣球。

我說,“你回家探親時可以帶給家人啊!“

“我最近幾年是不會回國的。我隻是給家裏寄錢就好了。“ 辛迪嚴肅而認真。凱文也抬起眼光嚴肅地點著頭,似乎下了決心同意獻出這箱寶藏。

想象著辛迪和他老公在招工市場上一個擺台一個擺台前走,懵懵懂懂地拿過申請表填寫,遭遇被人厭棄的眼神,而後得到一件免費品;想著他們用很長時間攢下的這箱子東西,然後坐著地鐵莊重地捧著箱子;想著他們下了地鐵,走過一段路,兩人抬著箱子來到我的辦公室情景。

我揚了揚眉,笑了一下,而後意識到自己的態度不對,便立即嚴肅起來,並堅定地表態:“你們放心,我一定好好翻譯,那天我一定會提前就到。“


(4)

會麵那天,我認真打扮了一下,穿了一身西裝,提前到達移民局大門口。辛迪和凱文還有律師已經等在那裏。我和那位中等身材沒啥特點的美國律師握了手,律師說,“我是不允許進去的,一會兒你和他們一起進去。沒什麽問題吧?“

我說,“沒問題啊,我曾經給另一對夫妻做過翻譯,知道做結婚移民翻譯的流程。“

律師說,“啊,那就好。我們是306 室,這邊走吧。 “

在306室的門前的兩邊有一排椅子,我和辛迪坐在了一邊,律師和凱文坐在了另一邊。

辛迪拿出一些文件讓我看:有申請表,移民局的通知書,證件,銀行賬戶和電話帳單等等。其中還有辛迪和凱文的鄰居聯名寫的信,證明他們以夫妻名譽在此居住已經近一年,兩人相親相愛,對鄰居友好和善。

辛迪捧著這堆紙,說,“老緊張了。我們在家已經練習了好多遍了。我們的生日,啥時候認識的,都喜歡吃啥,都愛好啥。甚至都用什麽牙刷,穿什麽內褲都背下來了。“

我想了一下,相信辛迪這邊沒啥問題,也不知凱文那邊準備的如何。兩個人的語言不通,這些細節的交流會不會有什麽差錯。

我側頭看了看凱文和律師那邊,律師隨意地坐在那裏,凱文雙手托著下巴,半閉著雙目,也不知是在養神還是在思索。

我站起來走向凱文,說:“凱文,你準備好了嗎?”

凱文似乎猛然從睡夢中驚醒,立即坐直了腰身,嚴肅地望著遠方,說,“我見到辛迪的第一眼就愛上了她。我見到她的那一刻好似一道閃電擊中了我,‘就是她’!” 他的手臂如一個蓋世太保士兵,伸向空中,口裏發出雷鳴閃電的聲響,“哢嚓”!

我驚詫著,再一次懷疑辛迪說他 “有點兒智障” 是一場騙局。

到點了。律師匆匆地對我們說,“快進去,別緊張。沒問題的!”

我們忐忑地進去了。

移民官是一位六十來歲的老頭。他有些駝背,卻昂著頭,努力做出挺立的姿態。他嚴肅地讓我們每一個人宣誓要實話實說。待我們坐定,他麵向凱文溫和地說,“說說你是怎麽認識辛迪的?“ 

凱文立即坐直了腰身答道:“我見到辛迪的第一眼就愛上了她。我見到她的那一刻好似一道閃電擊中了我,‘就是她’!” 他的手臂在空中揮舞著,口中發出雷鳴閃電的聲響,“哢嚓”!

凱文慢慢地放下手臂,眼光轉向移民官。他麵頰發紅,目光似乎穿透著移民官,也穿透了移民官背後的牆壁。

啊,原來是事先背誦好的詞。還好,凱文的台詞好像一個字也沒錯。

也不知道這位移民官是被無形的閃電所擊中還是被凱文穿透力的目光所擊敗,他雞啄米樣地連連點頭,然後慢慢地翻看他手中的文件。他清了嗓子,突然像四川變臉術的演員,笑容消失,換上一張嚴厲而審視的臉,轉向辛迪:

“辛迪,你在和凱文結婚之前,有三個月是非法呆在美國的。我們是可以把你遣送回你的國家的,或者你受到法律的製裁,被拘留甚至坐牢的!這,你知道嗎?” 移民官渾濁的眼睛射出犀利而無情的光。

我一字一句地翻譯著,覺得空氣都停止了流動。辛迪望了望我,眼神露出絕望,然後又望著天
棚,鄭重地點著頭,張開嘴,白眼仁向上翻著,像一隻饑渴的鳥,等待著天上落下的雨滴。

凱文嘴角下垂著,孩子般無辜地望著移民官,幾乎要哭了出來。

“可是你碰到了你的白馬王子!” 移民官老頭兒突然用拳頭砸向桌子上的那堆文件,裂開嘴笑了:“批準!”

這就完了?也沒問牙刷和短褲的問題?我上次為另一對結婚移民夫妻翻譯時,那位移民官盤問了四十多分鍾!

凱文猛然站了起來,繼續盯著移民官,仍然是不知所措的神情。移民官伸出手,拍了一下凱文的臂膀,說,“凱文,你和辛迪的結婚移民申請被批準了!” 表情是一片老者的溫情。

“謝謝!” 凱文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看看辛迪,拽著辛迪的手,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向了門口。

我們紛紛地告訴等在門外的律師這大好的喜訊。律師說,“太好了!這麽快!這麽順利!”

 

(5)


偶爾在辦公室時,我還會想起辛迪和凱文在移民局會麵的事兒。那位老年的移民官大概看出了凱文有些智力障礙,也許他意識到如果不是凱文遇到了辛迪,凱文可能這輩子也找不到媳婦。到底是美國的移民官,還是偏向自己國家的公民。想著他拍著凱文的肩膀溫柔地宣告他們的申請被批準了,那手勢,那麵部表情,就如他是在頒發給窮人救濟款一樣,那種救世主樣俯視眾生的神情。

在辛迪移民的事兒在我的腦海中逐漸淡化的時候,一位客戶來到我的辦公室談起他工作的電子廠在招人。他說,這個電子廠是台灣人開的,他們在招收技術工人,每小時十二美元。因為目前的工人素質太低,電子零件的質量很受影響。他們希望能雇到有些文化又願意努力工作的人。這個信息又讓我想到了辛迪。

辛迪在中國有中專學曆,又很能吃苦,應該是符合招聘標準的。辛迪現在的旅館清理工作大概也就是最低工資,每小時六塊錢。如果辛迪能去這家電子廠當技術工人,工資是可以翻倍的。

電話給辛迪讓她來一趟辦公室。

辛迪來了,看了看我遞給她的上麵寫著招聘信息的條子,說:

“我的英文不好,也不知符不符合人家的條件。“

我說,“他們並不怎麽需要英文。主要是要細心,手腳靈活。有些電子零件粗手笨腳的人做不好。你一定會做好的。“

辛迪又說,“每次路過你的辦公室都想上去看看你。每次我們路過你們的樓下,凱文都說,‘上去看你的朋友啊!’ 我就說,‘人家工作很忙,哪有我們這樣的時間?’“ 又說,”凱文特逗,每次在中國城看到中國人都跑過去告訴人家,‘我太太也是中國人呢’“

辛迪笑著,是一種忍俊不止的神情。看得出他們很幸福。

我說,“你們也穩定下來了。沒想到要個孩子?”

“啊,孩子,是不想要的。我怕孩子會像凱文一樣,二年級都讀不下來。” 辛迪望著窗外,出現了我不熟悉的沉思的神情。

還是有權衡的。幸福也隻是一種權衡的結果。

“凱文小時是真漂亮啊。他小時侯的照片就像兒童明星一樣,可好玩了。”辛迪又笑了,是一種純淨的笑,沒有得失的成分。我也忍不住笑了。

有一天我和幾個朋友一起吃飯,做房地產生意的夏曉雨也去了。見到我,她就說,

“Amy,我正想找你呢!我遇到一套房子,才十萬塊錢,你趕快去看看。升值的空間很大!”

我說,”我先生還在讀博士,畢業以後還不一定去哪兒。我現在不準備買房子。“

“你去看看嘛!Sam 不是還有兩年才畢業嗎?這個房子很快就會翻倍的!”

和夏曉雨去看了房子,是公寓的樓型,樓上樓下,兩室一廳,兩個洗手間,學區也不錯。我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到買房子的時候。

夏曉雨失望地說,“你離開波士頓也可以把房子租出去啊。多好的機會!我看到這個房子就想到了你!”

辛迪又是不請自來地闖到我工作的地方,仍然是雙目圓睜,探頭探腦。這次不同的是手臂上跨了一個黑色的皮包。

坐下,辛迪就拉開了她皮包的拉鏈,然後拿出諸多個珍珠項鏈。

“孫老師,這是送給你的。”

“哪來的這些項鏈?” 我又驚奇了,暗思量,招工市場總不會白送項鏈吧?

“啊,從國內帶來的。帶來一些,本來想做點兒生意的。來了才知道,哪有那麽容易。我是沒有機會戴的,就想你也許有機會用。你幫了我這麽大的忙。我現在的工作又不累,又賺錢,有時加點兒班,錢都花不了啊。”

停了一下,又說,“出國前我的兩個哥哥都沒有結婚。現在大哥結婚了。我給家裏寄了兩萬。我二哥也有女朋友了。我說要回國看看,凱文怕我不回來了,急哭了,說,‘我們的錢全給你家寄去,全給他們,你不回去好嗎?‘“

我突然想起了夏曉雨提及的房子,就說,“沒想過買房子嗎?前幾天一位朋友跟我介紹的一套房
子,才十萬。首付一萬就可以了。”

“啊,那你為什麽不買呢?”

“我啊,我先生在讀書,沒有那麽多錢啊。”

“先用我們的啊!我們現在有兩萬在保險櫃裏,放著也是放著,你先拿去用!”

在美國大家都用支票和信用卡。我想象不出兩萬塊錢的現金是怎樣的一堆錢。我想象著抱著一大堆現金去銀行貸款,銀行貸款員望著那一大堆錢的驚愕。又想像了一下凱文有一天打開保險箱,發現保險櫃空了的沮喪。我如何忍心剝奪凱文把一大堆的錢掏出來,放在地上,數也數不過來的驕傲和喜悅呀。

我說,“也不全是錢的問題,我先生畢業也不知會在哪兒找工作。我現在還不想買房子。可是你們是不會離開波士頓的吧?為什麽不能買房子呢?我朋友說房子很快就會增值的。”

“啊,我們把錢放在金庫裏不存在銀行,也是有原因的。如果我們家的銀行存款超過兩千,很多補助就會取消。我們住的政府房會漲價,凱文媽媽的救濟金會減少。所以我們是不會買房的。”

見我沉默,辛迪又說,“還是我們中國人講親情啊。你看凱文的弟弟,他在好萊塢工作啊。他弟弟比凱文還帥!他和很多好萊塢明星都合過影的!那麽有錢,聖誕節時來看他媽,就帶了一瓶酒!我做了那麽多的菜!”

我想問凱文的弟弟在好萊塢做什麽工作的,可是想想辛迪也不一定知道。也沒準在好萊塢掃地的 … …, 應該也不會,和明星有合影。也許是幫明星提包的... …. “比凱文還帥!” 也許還真是個演員或者攝影啥的呢。

我堅持隻收下一個項鏈,其它的讓辛迪帶回家了。

 

(6)

我的工作常常很不順利。已經要到月末了,這個月的銷售指標還沒有完成。那天在辦公室給所有的潛在客戶打了話,聊到很晚。所有的人都說,決定不買了,或者,還是再考慮考慮,再說吧。

我疲憊地提著電腦向地鐵站走去。冬日已經來臨,月亮清冷地穿過幹枯的樹枝伴隨著我沉重的身影。我下了電梯,穿過過廊,望了望一位躲在一處的打鼓者。也許打鼓會使他身體暖和一點兒吧?我想掏出一枚錢放在打鼓人的腳下,停了一下,突然想,”也許有一天我也會蹲在這裏乞討也說不定。我甚至連打鼓也不會。”

“孫老師!孫老師!“

突然有人喊著,向我跑來。是辛迪和凱文。

”這麽晚了,你們為什麽在這兒?“

”我明天休息,今天沒啥事兒就和凱文在外邊溜達。有些冷,就到裏邊躲一會。“ 辛迪永遠是興奮的嗓門。又喊著,”你才下班?工作這麽晚?這麽巧,正好這個給你!” 辛迪急速地翻著書包,掏出一把地鐵硬幣放在我的手裏。

“你怎麽有這麽多地鐵幣?” 我張開嘴,驚愕著。辛迪永遠讓我驚奇。

“我和凱文過地鐵時,用手砸了一下過卡機器,機器蓋子就鬆掉了。你看,這麽一堆的地鐵幣掉了一地!“

我緊張地望了望四周,很晚了,賣地鐵票的服務員早已下班。除了蹲在角落裏的打鼓人,地鐵過道裏空空蕩蕩。

我把地鐵幣放回到辛迪手上說:”我有地鐵月票。我是不用地鐵幣的。那... …., 你們怎麽砸的這個機器?“

”沒砸,就是過機器時,好玩,敲了一下。我們倆淨幹下三濫的事兒。每次路過公用電話,就拿起來電話,再放下。偶爾就能掉下來兩枚硬幣。有些人用公用電話,放了幣,不好使,就走了。幣還在那裏,我們路過,拿起電話,偶爾就能碰上掉下來的硬幣。我倆沒事兒就做這些下三濫的事兒,找樂子。”

我和站在一旁微笑著的凱文打聲招呼,就劃一下兒卡進地鐵站了。

上了地鐵,車廂裏也是空空蕩蕩的。

我坐在一處,把沉沉的電腦包放在膝蓋上,閉上眼睛,想眯一會兒,又怕真的睡著了。地鐵慢慢開動起來,我強挺挺身,望著自己映在對麵窗子上的影子。車飛馳起來,我的身影隨著車的加速而晃動著,扭曲著,模糊著。我盯著對麵越來越模糊的自己 … … 看著看著,玻璃上漸漸跳出了辛迪和她丈夫的身影:他們拉著手,跑著,跳著。我似乎看到他們跑向一個公用電話,舉起電話,再重重地落下,一枚硬幣當啷而下,二人便歡呼起來。他們二人在地鐵站跳躍的身影一路伴隨著我,心一點點融化。

快樂和錢有關,也不完全有關。無論何種境地,你都能找到快樂,一種無論如何也不能被奪走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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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微信公眾號: 國內三十年海外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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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AmyQi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芙蓉公主' 的評論 : 謝謝!
芙蓉公主 回複 悄悄話 很感人,也透著生活的智慧。
AmyQi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曉青' 的評論 : 握手,老鄉!會關注你的博文。
曉青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老鄉,握手!
AmyQi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格利' 的評論 : 謝謝格利,注意到了你的寫作,會細讀,謝謝!
格利 回複 悄悄話 這是近來我讀過的最有趣的一篇作品,文學味道很濃。謝謝博主。
AmyQi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迪兒' 的評論 : 謝謝迪兒的評論。因為賣保險,自己也買了兩份。一直保留著。後來做了多種工作,應然不能忘記賣保險時交到的朋友們。
迪兒 回複 悄悄話 溫馨的,節奏感很好的懷舊文,讀來很舒服。我剛來的時候,大都會保險的幾個同胞接觸我,不好意思之下,買了保險和基金。相當於被迫上了保險課,雖然略有損失,卻對日後的生活很有幫助。喜歡你文末的總結:

快樂和錢有關,也不完全有關。無論何種境地,你都能找到快樂,一種無論如何也不能被奪走的快樂。

對了,發現你女兒的名字和我的網名相同,我也喜歡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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