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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私立鴻模學校與無錫縣立第四高等小學
餘與懷天又讀鮑芳洲催眠術書而喜之,曾召學生作練習。後見報載鮑芳洲在上海麵授,隻一周即可畢業。餘以惜費不往,後乃以積錢買了一部《資治通鑒》。懷天一人往,謂歸來仍可兩人同習。旬日而返,告餘七日學習之詳細經過。然懷天特喜新所學之自我催眠。時餘與懷天寢室已分,懷天每天下午四時即在其寢室習自我催眠。餘曾至其室觀之,其術頗似靜坐,隻坐後自心內定曆四十五分鍾或一小時醒來,即能入睡眠狀態,到時果醒,則此術已成。懷天體素羸弱,自言醒來體況覺大舒適,習久當可轉健。
餘時正學靜坐,已兩三年矣。憶某一年之冬,七房橋二房一叔父辭世,聲一先兄與餘自梅村返家送鹼。屍體停堂上,諸僧圍坐頌經,至深夜,送殮者皆環侍,餘獨一人去寢室臥床上靜坐。忽聞堂上一火銃聲,一時受驚,乃若全身失其所在,即外界天地亦盡歸消失,惟覺有一氣直上直下,不待呼吸,亦不知有鼻端與下腹丹田,一時茫然爽然,不知過幾何時,乃漸恢複知覺。又知堂外銃聲即當入殮,始披衣起,出至堂上。餘之知有靜坐佳境,實始此夕。念此後學坐,倘時得此境,豈不大佳。
回至學校後,乃習坐更勤。雜治理學家及道家佛家言。尤喜天台宗《小止觀》,其書亦自懷天桌上得之。先用止法,一念起即加禁止。然餘性躁,愈禁愈起,終不可止。乃改用觀法,一念起,即返觀自問,我從何忽來此念。如此作念,則前念不禁自止。但後念又生,我又即返觀自問,我頃方作何念,乃忽又來此念。如此念之,前念又止。初如濃雲密蔽天日,後覺雲漸淡漸薄,又似得輕風微吹,雲在移動中,忽露天日。所謂前念已去,後念未來,瞬息間雲開日朗,滿心一片大光明呈現。縱不片刻,此景即逝,然即此片刻,全身得大解放,快樂無比。如此每坐能得此片刻即佳。又漸能每坐得一片刻過後又來一片刻,則其佳無比。若能坐下全成此一片刻,則較之催眠隻如入睡境中者,其佳更無比矣。餘遂益堅靜坐之功,而懷天亦習其自我催眠不倦。
一日,餘站梅村橋上守候自城至蕩口之航船,喚其停靠。餘上船,坐一老人旁。老人顧餘曰,君必靜坐有功。餘問何以知之,老人曰,觀汝在橋上呼喚時,雙目炯然,故知之。餘聞言大慰。
時餘七房橋家遭回祿之災,屋舍全焚,乃又遷家至蕩口鎮。而先慈病胃,積月不能食。餘與丁仲祜通信,求其開方療治,病卒愈。餘乃辭縣四職回鴻模任教,以便朝夕侍養。時為一九一八年之夏季。此下一年,乃餘讀書靜坐最專最勤之一年。
餘時銳意學靜坐,每日下午四時課後必在寢室習之。時鴻模亦有一軍樂隊,課後必在操場教練。餘在寢室中可聞其聲。其時國歌為《中華獨立宇宙間》,歌中後半有一字,軍樂教官教至此字,聲快慢錯四分之一拍。餘因昔在府中學堂習昆曲,知此甚稔。其時餘習靜坐工夫漸深,入坐即能無念。然無念非無聞。恰如學生上午後第一堂課,遇瞌睡,講台上教師語,初非無聞,但無知。餘在坐中,軍樂隊在操場練國歌,聲聲入耳,但過而不留。不動吾念,不擾吾靜。隻至其節拍有錯處,餘念即動。但俟奏此聲過,餘心即平複,餘念亦靜。即是坐中聽此一歌,隻聽得此一字,盡欲勿聽亦不得。餘因此悟及人生最大學問在求能虛此心,心虛始能靜。若心中自恃有一長處即不虛,則此一長處正是一短處。餘方苦學讀書,日求長進。若果時覺有長處,豈不將日增有短處。乃深自警惕,懸為己戒。求讀書日多,此心日虛,勿以自傲。
某日傍晚,家中派人來學校喚餘回家。餘適在室中坐,聞聲大驚。因知靜坐必擇時地,以免外擾。昔人多在寺院中,特辟靜室,而餘之生活上無此方便,靜坐稍有功,反感不適。以後非時地相宜,乃不敢多坐。又餘其時方效伍廷芳練習冷水浴,雖嚴冬不輟。至是,亦悟其非宜,遂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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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北京大學。附清華大學及北平師範大學
餘任北大及兼清華課外,越兩年,又兼燕大課,於是每周得兩次出城,各半日。此乃無法辭卸者。某年秋,師範大學曆史係主任某君忽來訪,邀餘去兼秦漢史課一門。某君忘其名,乃北平史學前輩,其所編講義亦正流傳東安市場各書肆。其來言辭懇切,有堅求必允之意。餘告以北大校規,校外兼課隻許四小時,餘已兼清華燕大兩校課,適足四小時之限。逾越校規,非餘所願,亦非所能。且開學已久,清華燕大兩校課亦無法中途言辭。如是往複半日而去。一日,某君又來,謂已商得北大當局同意,先生去師大兼課,北大決不過問。餘無奈,勉允之。
餘住馬大人胡同,近東四牌樓,師大校址近西四牌樓,穿城而去,路甚遙遠。餘坐人力車,在車中閉目靜坐,聽一路不絕車聲。又街上各店肆放留聲機京戲唱片,此店機聲漸遠,彼店機聲續起,乃同一戲,連續不斷,甚足怡心。及登堂,聽眾特多,係主任亦在窗外徘徊。第二周課畢,係主任邀餘赴其辦公室。告餘,真大佳事。此課本請某君擔任,上堂後,學生問,中國封建社會係秦前結束,抑秦後開始,又或秦前秦後一體直下無變。某君所答,聽者不滿,爭論不已,終至哄堂而散。某君遂決不再來。別請某君,複如是,仍哄堂而散。某君遂亦決不來。恐直言相告,先生決不願來。今幸兩堂過,學生竟不發此問。並聞對先生深致滿意。真大佳事。此亦當年北方學風。甚至同學校同一班級,兩課堂所講如同水火。師大此事雖所少有,然聞者亦終不以為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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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華西大學四川大學
時四川大學遷回成都,校長黃季陸屢來邀餘,不得已,勉允之。遂每周於華西壩從田間步行至望江亭,往返作散步。又好於望江亭品茗小坐,較之華西壩江邊若更為清閑。城中公園亦有茶座。餘之在成都其時間之消費於茶座上者,乃不知其幾何矣。遇假期,則赴灌縣靈岩山寺,或至青城山道院,每去必盈月乃返。青城山道院中有一道士,屢與餘談靜坐,頗愛其有見解有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