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四十年前,我們在美國高校讀書,那時的美國教育界,已經有了不少南亞和西亞裔的教授,多數是在教經濟學或者在Business School。今天,在美國的超級大企業中,一大半的CEO都是印度人。
南亞裔學者
OU經濟係有幾位南亞裔的教授,母國的官方語言就是英文,雖然他們的英語有些口音,不過中國大學裏普通話說不好的教授也不少,這並不影響教學。他們都出自原生社會的精英階層,從小受英國殖民地教育,又是“尖子”學生;後到美國受高等教育,畢業後留在美國大學或者商界。
他們的母國,是貧富懸殊的資本主義社會,其精英人才比華人學者更了解美國社會,更懂得利用文化上的差異“揚長避短”。隻要看看美國和西方超級大企業中,印度裔的CEO占絕大多數,就可知他們攻入西方上層的“招數”很有效。https://www.recruit.com.hk/article/%E5%8D%B0%E8%A3%94ceo%E7%9A%84%E9%81%8E%E4%BA%BA%E4%B9%8B%E8%99%95/43648
稍微多說一句,印度在北美的知識分子雖然多,出身不同種姓的人,還是有明顯的分別:屬於婆羅門的貴族階層從內到外都高雅精致,舉止內斂而彬彬有禮。這是中國的“紅、富二代”再過幾百年也學不會的。我生了小女兒之後,去參加教授家的party時,上層出身的印度博士後學者,對我和繈褓中的小嬰兒,十分體貼照顧,關注所有細節,我的先生倒成了旁觀者。另外兩位英國劍橋的學者也相當彬彬有禮,反倒是北美的知識分子大大咧咧、略顯粗獷。
南亞裔的教授,更懂美國社會,也更懂保護自己和對付頭腦簡單的美國人。他們多少有些看不上美國年輕教授的“張狂勁兒”。我也是在畢業多年之後,才慢慢品味出美國新教授和南亞老教授之間的矛盾衝突的。
在美國,大學教授隻要拿到終身教職(Tenure-Track),就基本沒有競爭之心了。可是南亞教授的“危機感”持續得更久,對後來者的戒備心更強。
Ohio U 的南亞裔教授
我上學時,基礎課和必修課是逃不掉的,經濟係的基礎課大多是年輕新教授在授課,比如數學、統計學、微觀和宏觀經濟學等。年輕教授比較氣盛,給分也比較低。
除了基礎課和必修課,學生當然會找比較easy的教授修課,拿到較好的分數。尤其是像我們這種交不起學費的,必須保持分數在B以上、才可以繼續拿TA和免學費。我選了一些老教授的課,也選他們做我的論文導師。老教授通常更愛護自己的學生,而新教授往往不在乎、甚至有點瞧不起資質差些的學生。有些追求新潮的男學生,選了年輕教授做導師,後來在論文和答辯時都吃了虧。
Dr Ghazalah:我們的係主任Dr Ismail Ghazalah是黎巴嫩人(不知道為何我記得他是伊朗人)。他個性非常溫和,在伯克利大學取得經濟學博士學位。1958年在伯克利讀書時,他愛上了一位美國女子Barbara,他們的婚姻維持了63年,直到他88歲過世(1933-2021)。
Dr Ghazalah從伯克利畢業後,先是在蘇格蘭、又在沙特當教授。自1969年來OU教書,此後一直住在Athens Ohio。
我應該是最早被OU經濟係錄取的中國女生,當時也沒考托福,隻是憑一張簡陋的大學成績單,就被係主任Dr Ghazalah接受入學,可以來了之後再考英文。記得我初到OU時,去見他也是向他請假,理由是我因懷孕不能按照原時間表入學修課。我自己很覺得羞愧、怕被他批評,沒想到他非常溫和地囑咐我先好好生養孩子,他為我保留學生資格,等到我覺得可以回來上學為止。
我忘記了後來為何沒有修過他的課,可能是因為與必修課的課時有衝突;修過他課的國際學生都對他頗有好評。https://www.ohio.edu/news/2021/09/university-mourns-kind-and-welcoming-gentleman-ghazalah
https://www.ehwfh.com/obituaries/ismail-ghazalah
Dr Shukla:另外一位資深教授是尼泊爾人Dr Shukla, Vishwa S(?-1996),他在英國和美國兩所著名學府拿到雙博士。我修過他的一門課,後來有兩個學分的Independent Study在他門下。1960年代,他是尼泊爾囯的商業部長,曾經隨尼泊爾國王米蘭德拉訪問過中國,受過Mao大人的接見。
我對他的感覺就是,他像很多南亞人一樣,表麵不說,但是心裏看不起華人、尤其是華人女生。那時候每周我必須要去向他匯報、討論我的學習進度和問題。但是他根本不聽我匯報,就開始說他當年隨國王米蘭德拉訪問中國的“趣聞”,也拿出他和Mao大人的合影給我看。他也批評中國經濟絲毫不考慮市場規律,完全靠政府隨心所欲地指揮。
他說北京那時候完全是個古舊的城市,天色稍晚就到處黑洞洞的。又說他們受邀到北京,卻完全不告訴他們第二天的行程。他批評得最厲害的是Mao 接見他們。說有一天他們都在睡夢中(大概淩晨2-3點),突然通知說Mao要接見,國王和隨從都昏頭昏腦地爬起來、穿上正裝去接受會見。汽車在黑麻麻的街上轉了45分鍾,才終於到了Mao的住處(後來他聽說他們的賓館離毛的住處,最多5分鍾車程)。他印象中的Mao 是一個與現代隔絕、還活在帝王夢中的人,既不了解外部世界,也不了解他統治下百姓的需求。在Dr Shukla眼中,我們這些中國學生,大概就像一群剛出牢籠的鳥,對外部世界感到既新鮮也缺乏了解。
不過我很感謝Dr Shukla,我選他做我的論文指導老師,雖然他並沒有指導過我的論文,但是在我論文答辯時,他和Dr Gallaway雙雙替我護駕,是我始料不及的。而他對其他年輕教授的學生下手毫不容情:發出尖刻的提問和毫不留情的諷刺。大概是在報複那些小看他的年輕美國教授。
Dr Shukla平常大大咧咧、穿著拖鞋來上課,似乎和許多六十年代美國人一樣不拘小節。其實他的底色沒有變,對他的母國尼泊爾感情很深,我從OU的網站上看到他設立了“Shukla Memorial Scholarship”獎學金,專門幫助尼泊爾來美(Ohio U)的留學生;可見他對自己的祖國和年輕一代還是很有感情和期望的。
Dr Koshal
Dr Rajindar K. Koshal:當時的研究生主任,是孟加拉人(原來屬印度),在 Univ of Rochester拿到博士學位。她太太也是學霸,在商學院做教授。Dr Koshal規定所有研究生必須修他的三門課。他們夫妻二人很懂經營之道,率先使用後來流行的統計學軟體SAS,聯名在新而冷的領域出論文。https://www.ohio.edu/oga/india/koshal-endowment
Dr Koshal並不注重教學,但是學生一開始上他的課時,總是比較緊張,他常常專注地看著左前方的一個學生提問,叫的卻是右邊一位學生的名字,很像在聲東擊西。後來我們才漸漸發現,他是天生的邪視,偏偏生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他很會討好美國人,記得班上有兩位美國學生,女生叫Paula,男生的名字好像是Gary/Paul。班上的學生都對Dr Koshal授課感覺困惑,自組了學習小組,互相討論不清楚的問題。他們兩位也在其中,我認為自己英文差,他們應該比我更明白,沒想到他們比我更加一頭霧水,反而是我得給他們做一些解釋。
他們兩位都善良單純,都曾經參加Peace Corps/和平軍,去援助非洲國家數年; 也因此得到全額的學費和助教津貼(我們都是半學費+半助教費)。他們在Dr Koshal的所有課上,成績都是A和A-。
包括那次Dr Koshal 自己出錯了題。那次期末考有一道占分數40%的數學/導數題,我在考試時花費了一半以上的時間對付這道題。我每逢考試,都處在“下定決心、不怕犧牲”的垂死掙紮中,半瓶子醋也得搖晃出一瓶子的醋花兒來。那次也照例發揚“死磕到底”的精神,推導此題用了兩頁多紙,最後還是沒能得出答案。
考完試之後,華人學生對此題議論紛紛,幾位華人名校的理工高材生(我很仰慕他們的數學能力)說這道導數題絕對無解,然後他們去問Dr Koshal正確答案。Dr Koshal自己演算了一番,說題出錯了。
不過發現和提出問題的華人高材生成績都是D。Shela和Paul在此題上交白卷,其它題也一塌糊塗,他們自認一定不及格,結果他們的成績是A-。我的成績一如既往,是B-。這種評分標準,讓得了A的同學比得了D的同學還更尷尬。
拿係裏資助的學生,必須保持B以上成績。在他規定的必修課中有三門是他在授課。我得一個B ,兩個B-。從發回的考卷看,他基本沒看卷子就隨便給了個分數。他大概知道其他老師會給我更好的成績,讓我的GPA一直保持在3.0以上,可以拿學費和TA到畢業。
不記得為什麽,我受邀去過Dr Koshal家,美國的不少教授都喜歡邀請學生來自己的家。我記得還有一門曆史係的課就是在老師家裏上課,他在台灣住過二十多年,三個兒子都會說會寫中文,家裏有不少中國古董。
在我去過的教授家庭中,Dr Koshal的家最為氣派講究。他專門雇了傭人、管家,居家寬敞,一塵不染,擺設十分高貴雅致。他在家裏很像貴族,與他在學校的狀態差距甚遠。記得一位美國教授的太太對我說過(她們邀請我參加她們的party),你們要諒解Dr Koshal,在他年輕的時候國家分裂,家庭破滅,這個痛苦會伴隨他一生。我心想,我自己的遭遇比他還差,隻是在中國,想活下去就沒有資格憂鬱,也就這麽過來了。
https://www.ohio.edu/oga/india/koshal-endowment
這些早年留美的“南亞”學者,在智力和成績方麵不一定比華人強,但是在了解西方、審時度勢方麵比華人學者要強得多。華人“學而優則士”的傳統,讓華人學者比較“清高愚鈍”,遠不如這些印度人更懂西方社會的運作規則。
隻是有的人表麵遵守西方學界的寬容和公開討論,心裏還是記恨那些在課堂上“找茬兒”的學生。華人學生常常高估了他們的氣度,有時炫耀一下理工科水平,甚至挑戰一下老師,教授表麵都會大方謙遜地接受批評,甚至還讚揚提問的學生;隻是,到了考試打分的時候,才讓你嚐到厲害。我這種自卑到底的女生,從來不被注重,也不會受到報複,或者他們根本不屑和女人糾纏。
三十多年後的今天,美國大公司裏充滿了印度裔的主管,都是Dr Koshal這類人的下一代,比起父輩,他們更“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