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女生很困惑地問:你覺得教授怎麽樣?我怎麽看他像“花花公子”呢?
這兩個星期美國的大學裏麵彌漫著硝煙和“鬥爭”,讓我不禁更懷念近四十年前的美國大學生活。俄亥俄大學經濟係的Professor Edwin Charlé,是我當年比較熟的一位教授。我修過他的兩門課,後來他負責一個跨係的新Program— International Affairs,我也在那邊修了第二個學位。
比較經濟學
1986年夏天,我終於通過了英文入學考試,又在專業課的微觀經濟學/Microeconomics得了A。到秋季修課時,我拿到了免學費和TA(Teaching Assistant),要求是必須修滿12個學分。秋季學期我選修了三門課,一門數學,一門比較經濟學(Comparative Economic System),還有一門統計學。
數學和統計學都是經濟係的必修課,教這兩門課的都是年輕教授。關於他們的事我下次再說。這次主要說說Dr Charlé教授。Charlé是法國人的名字,通常會被讀成“查爾斯”。第一次見麵,他就糾正我說,他名字的重音在後麵的音節,發“立”的音。Prof Charlé一頭金發,滿麵笑容,看起來隨和並容易接近。
當時班上還有一位自費讀書的中國女生,和我關係不錯,我倆常常一起複習,她原來是英文專業的,上課當然比我更得心應手。第一次上課,Dr Charlé 按照慣例,讓學生們都站起來簡單介紹一下自己,大家互相認識一下。Prof Charlé對學生的態度相當溫和; 不像大多數教授都一幅不苟言笑的樣子。
下課時,這位中國女生很困惑地問我:你覺得教授怎麽樣?我怎麽看他像“花花公子”呢?我當時也覺得,這位教授好像沒有其他教授的“師道尊嚴”。
不過,對我這種英文比較差、也缺乏自信的學生,他又和氣又體諒,比起那些咄咄逼人的教授,我當然還是喜歡他的課。後來我才知道,其實他是虔誠的信徒,太太也在學校教書。他們自己生養了六名子女,還領養了好幾個孩子(大概四、五個)。真很難想象他們怎麽承擔這麽重的家庭負擔。而且,他研究發展中國家的經濟,曾經在非洲/尼日利亞住過一段時間。
我仍是帶著顫兢的心情上課,Prof Charlé應該也看出來了。我在他的Office hour 去見他時,他問我第一學期修課的感受;我說我非常緊張。他讓我放鬆心情,如果上課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隨時打斷發問,或者在課後,來他辦公室討論。
我又告訴他,我很害怕考試,因為我英文寫得慢(當時不用電腦,發一個考試本子,在上麵抄下老師在黑板上寫的考試題,然後在本子上答題)。我還怕自己拚寫錯誤,他看不懂。他說:“妳不用擔心這些,重點是表達清楚妳對問題的理解。先把大綱寫下來,再寫大綱下的1、2、3,然後是每條下麵的大寫的A、B、C,小寫的a、b、c;拚不好的單詞隻要寫前麵五個字母,我就能分辨出是哪個詞。”
我一向的讀書習慣,一是把老師課上講的紛亂內容和自己讀的資料,一條一條理清楚,到考試複習的時候再一次整理歸類找重點。這次聽到他親口指導,我就按照這個方式答考題,1,2,3,ABC……排列得清清楚楚,他真的都能看懂。
很多年後,我學會了“換位思考”,若從對方(教授們)的角度看:要批改那麽多卷子,看那麽多不同的字體、和那麽多水平參差不齊的英文,也真夠頭疼的;若能在考卷上清清楚楚地看見大、小標題,然後三句話簡單扼要闡述觀點,這種考卷自然會受到“青睞”。這門課我得了A-,我非常知足滿意。
發展經濟學
我後來還修了Prof Charlé的另外一門課“發展經濟學”。當時我的英文已經有了不少進步,但還是怕考試。記得期末考試期間,女兒突然發高燒,Baby sitter怕擔責任,在考試前一天把孩子送回來給我。考試前一天晚上,我抱著女兒在搖椅上晃悠,孩子哼哼唧唧地不肯睡覺,我也不曾合眼。第二天一大早進考場時,我的臉色很不好。Dr Charlé問我是否生病了,如果不舒服可以先回家,之後再補考。我說是女兒生病了,我一晚上沒睡,今天考完試就要帶她去看醫生。
我昏頭昏腦地堅持考完試,就馬上帶女兒去醫院,還好醫生說是尿道感染(帶她的老人家沒有及時給換尿布)。打針吃藥之後很快好轉。我沒想到期末考試和那門課我都拿到A。後來我漸漸理解,美國人是非常注重家庭和孩子的。
流言與不滿
其實在第一學期的課上完之後,同班的那位中國女生就告訴我,現在外麵有流言,說Dr Charlé偏愛中國女生,所以給我們的分數是A。我是真沒想到,在美國大學也會傳播這種無聊的流言;又想到讓老師受牽連,心裏有點過意不去。
下一次Office hour時間,我對Dr Charlé說:“對不起,我想不到會讓你受牽連。”他一開始聽不明白,待問明原因之後說:“你不必介意這種流言,我也根本不介意。你是靠自己的努力和真本事得好分數的,沒有什麽好抱歉的。”
一年之後,有一位原上海外貿研究所的研究生,也來修這門課,據說他很喜歡在課堂發言,常炫他的英文是殖民年代的老洋行英文,又不斷控訴他在中國受了多少迫害(其實他直接進工廠,都沒下過農村)…。
雖然我之前完全不認識他,他卻跑來向我借筆記,我把全部筆記都借給他。最後他考試隻得了B-(還是B,記不清了)。他來還我筆記的時候,很生氣地責備我藏了一部分重要的筆記,我說全都給你了。他不僅不信,還反問:“那為什麽你英文比我差得多,你卻能得A呢?”
我當然也不明白。後來去問Dr Charlé。那是我第一次看見Dr Charlé麵帶一絲惱怒,說:“他的考卷怎麽能和你比,他寫的一筆糊塗賬,完全沒重點。我給他B-是給他麵子,怕他失去係裏的資助。按他的水平,我應該給他C-。”
Party School
我想,還是多說點高興的事吧。OU是一個著名的“Party school”,每個學期都有很多次party。Dr Charlé 第一次在Party上見到我女兒,就立刻喜歡得不行。他滿麵笑容地努力地想哄女兒高興,女兒卻還是有點怕他。
第二年,一位榮譽退休教授,邀請全係的研究生到他家開Party。老教授家有很大一塊地,有大片的草場、小樹林和池塘,孩子們在剛剪完草的草場上自由奔跑,翻跟頭,開心得不亦樂乎。
女兒參加過很多次Party之後,這時已經完全不怕陌生人,對教授們有問有答,應對自如,甚至還反問一些問題。她又跟兩個傻小子(有一個是韓國孩子)一起瘋跑瘋鬧。兩個男孩兒都自稱女兒是他們的女朋友。
上麵這張照片是女兒和她中韓兩國的“男朋友”,女兒最喜歡這種大刷子發型:自從我告訴她這兩把刷子很像豬八戒的大耳朵,她就堅持要梳兩把大刷子,因為她超級喜歡豬八戒(我家有一個豬八戒吃西瓜的泥塑)。
下邊這張照片中是兩位教授和我,左側是係主任Dr Ismail Ghazalah,他是伊朗人;1970年代伊朗和美國關係非常好,他在伯克來大學取得經濟學博士學位,來OU教書,和一位美國女子結婚。右邊這位就是Dr Charlé,下麵是不肯照相隻想跑的女兒。可惜我找不到更多那次拍的照片了。
心存感恩
今日美國大學裏麵的年輕學子,大概太容易得到讀書的機會了,並不懂得珍惜。有些人一受煽動就采取激烈行動,並不認真思考前因後果。而我們這代人,在年輕時生活艱苦清貧,有一點點上進的機會都非常珍惜、會抓住不放;也不會被空洞的口號所煽動,甚至去做些“無聊”的事。
我們原來太貧窮,得不到也不懂物質享受。我到了美國之後,一直素麵朝天,沒用過、也買不起化妝品。或許就是我的這份樸素謙卑,加上真實的貧窮,還有比普通女孩子更踏實、更努力的學習態度,讓教授們都對我都很同情和愛護。
美國與中國的社會狀況很不一樣,國內的強者常常欺負弱者,所以弱者要表現出強悍的一麵來自我保護。西方的基督教社會則完全不同,一方麵鼓勵競爭,反對懶惰;另一方麵,對那些天生資源貧乏的人,政府和社會都很有憐憫、願意扶助。
以色列數千年的傳統也是如此,在舊約聖經的“律法規條”裏,還把保護弱者的具體細節都列的很清楚。基督教的價值觀來自耶穌基督,也延續了古以色列人保護弱者的傳統,耶穌不但很有憐憫心,醫治窮苦百姓更是祂的一項重要事工。
美國教授中雖然自由派較多,但他們內心簡單善良,對我這個起點低、且來自共產國家的人,並不歧視、反倒主動扶助嗬護。像我們這種“老實巴交”、沒有生意頭腦的華人,在美國固然賺不到大錢。但是肯定能生活得平安穩定,不會太拮據或者太卑微。隻要你具備正直的品行、加上努力工作,就可以活得有尊嚴。
今日美國固然有許多矛盾和問題,卻依然是蒙神賜福的國家!真心感謝美國的大學和人民的接納和幫助,也願意繼續奉行聖經所說的“愛鄰舍與行善”的傳統。
https://fulbrightscholars.org/grantee/edwin-charle
https://www.researchgate.net/scientific-contributions/Edwin-Charle-2022626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