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原始密林中采到百年靈芝,形狀如雲朵般美麗,顏色像最好的紫檀木閃著亮光,像鏡子能照出人影……如今再也找不到這樣的靈芝了。
轉眼間,離開雲南邊疆已經五十年。五十年前的邊疆雖然未設保護區,但是有很多未開發的原始山林,裏麵住著少數民族原住民。
近年看到介紹邊境小城河口的宣傳片,縣城已經高樓林立,早非當年模樣。身穿瑤族服裝的少年少女,對著鏡頭跳舞,顯得太專業。讓我不由得想起曾經交往過的那些原住民。
善良的苗族阿媽
在河口,中越兩國以紅河、南溪河為國界線;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原始生態的叢林和高山中並沒有界碑。苗族、瑤族原住民在山中“刀耕火種”,隨意遷徙,他們沒有“國界”的觀念,甚至不知道“國家主席”是什麽人。國營的橡膠農場,都在離公路鐵路不很遠的地方,原住民生存的深山老林是幾天也走不到頭的。
記得有一天,在農場的營部,晚飯後最放鬆的時間,我正想著要去哪兒串個門兒…,出門就看見門外的空地上,有一位穿著黑色衣裙、綁著黑色纏頭的阿媽,彎著腰在地上挖或者摘什麽,然後放到嘴裏。“阿媽”其實也就三、四十歲,那時候覺得人一過二十,就開始變老了。
我見她不是農場的人,就問她從哪裏來,在地上找什麽東西。她說是從高山老林中下來,過河去老範寨賣雞蛋,好換些鹽巴吃。我問她住在山中何處,苗族阿媽的漢語詞匯有限,我聽不太明白;隻聽她說,過了河就開始爬山,上午過了什麽地方,中午又到什麽地方,要走到快天黑才能回家,聽起來總有五十裏的山路。她頭天半夜就開始下山趕路,到了老範寨集上,賣完東西買了鹽巴。從老範寨走到我們的營部(大約十幾裏)時,本來該在這裏過河進山,可是天已擦黑,回不去山裏了。
我見她一天都在趕路,肚子必定很餓,就對她說,“別亂挖東西吃了,等我給妳打些飯吃”。我趕緊拿了個小臉盆,一路小跑到了食堂,炊事員正在關廚房的門,我趕緊說,要打一斤二兩的飯(我估計老人家一天沒吃飯,肯定很餓)。炊事員說反正也沒人來了,給妳打滿一臉盆,妳就給一斤二兩飯票吧。於是我拿了一盆飯和一些沒油水的清湯菜葉回來。阿媽真是餓慌了,一盆飯(估計有兩斤多),很快吃完了。
可是晚上睡覺怎麽辦呢?我想起隔壁老李家有灶房,他老婆一天燒三頓飯給小娃吃,到晚上火塘裏麵都有些熱柴和灰燼,灶旁的地上不會太冷。征得老李同意,我就找了床草席和毯子,加上一個枕頭和鋪蓋,在火塘旁鋪好。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民族”也是沒有床榻家具、就這麽睡在火塘旁的。
她感激不盡,邀我去她家作客。她又說了一次從河對岸哪裏上山,然後要走好幾處岔路,天黑之前就到了。這還真是“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我估算一下,山民如履平地的爬山速度,應該比我快一、兩倍,我呼哧帶喘的爬,恐怕也要走三天。若是迷了路,可能就成了老虎、黑熊的口糧了。
第二天一早(也許在半夜兩、三點)她沒有告別,自己就離開回山上去了。我不知道她的姓名,也沒弄清她住在哪座山哪道溝。
過了些日子,她又下山來,給我帶來一條煙熏風幹的鹿腿,還有一大罐原生蜂蜜,裏麵還帶著蜂巢。我們省吃儉用,吃了快一年才吃完。她還給我一棵像胡蘿卜一樣粗的藥材,說是老山參。我不知道怎麽吃,想起老李的老婆說過,老李有風濕,就順手給了老李。
不過還是覺得苗族阿媽的禮太重了,就去夥房用飯票換了了十五斤大米。她住在大山上,不種水稻,平常隻吃自家種的包穀。我告訴她,下次來還可以給她一些大米,怕她一次拿太多,爬山太吃力。(我每月定量42斤米,吃不完。離開農場時,結餘了600多斤大米,都讓司務長做人情了)。
這位苗族阿媽後來還來找過我,不過多數時間沒找到我,因為我出工在橡膠林地不在家,隔壁老李的婆娘在托兒所帶小娃,發現這個買賣很合算,就把苗族阿媽接去她家了。也有人說老李婆娘打著我的旗號,謊稱和我是一家人,一直跟阿媽要各種珍貴山貨。
說起來住在“壩子/盆地”的漢人比較詭詐,一向欺負少數民族。原住民因為常被漢人騙、被官家欺負,漸漸被逼挪移進入深山老林,還有人造反當了土匪。
固執的瑤族大哥
深汕裏的“民族”,特別單純樸實,記人的好,加倍償還;也記人的惡,腦子一根筋。在深山沒有聚集的村落,他們除了需要買些鹽巴或者燈油時下山,基本上自給自足。因此他們還活在“以物易物”的階段,弄不清貨幣的價值。
他們曉得去供銷社買鹽巴要用鈔票,就去集上賣掉一些他們自己生產的東西,好換些錢買鹽巴。我們住在河邊,常常看看見對岸的小路上有下山的“民族”,在去趕街賣菜的途中。他們從河對岸的大山出來,先要過一座吊橋。我們常站在橋頭,等他們帶來一些新鮮蔬菜或者雞蛋。一次我見到一位苗哥背著個大背簍往這邊走,走到吊橋的那一頭,就停止了。我在橋這頭問“有哪樣好東西拿出來賣?”他不回答也不動地方,好友“高人”又問了兩句,並且想走過吊橋去看看,那苗哥撒腿就跑。
後來才曉得,他是被好友的高度嚇到了。雲南人通常比北方人個子小,當時河口的男人的標準身高與我同樣身高(1米63)。“民族”比漢人還要矮小些,男人通常隻有1米50幾公分。但是他們的體力和耐力都比我們強得多。好友身高1米75,在他們眼中就是“大巨人”,站在橋頭喊話,他們還沒聽清說的什麽,就先望風而逃了。後來,但凡需要向“民族”弟兄買東西,都由我出麵,高人不再出場。
但是有一次我也“栽了”。有一天聽見外麵有馬鈴聲,出門果然看見一位瑤哥趕著馬來賣菜。我問他價錢,他說“認不得”就是不知道,我見有黃瓜,就問他“2分一根可好?”他點頭,我就從他馬背上的筐子裏麵拿了五根黃瓜,這時候許多人都圍攏來,很快他帶來的東西就拿光了,有些人拿了菜沒給錢,有些人說回家拿錢就沒回來,也有人給了他幾個一分錢的硬幣。他發現貨被拿光了,錢沒拿到,正在惱火,看見我拿了一張一毛錢的紙票,就對我發火,說我沒有給夠他錢,我試圖解釋說著一張紙幣等於10個硬幣,但是他根本不聽解釋,一定要我給他硬幣。我費盡巴拉回找到幾個一分錢硬幣給他,他仍然不依不饒說我騙他。他這位瑤哥從此記住了我,以後不賣東西給我。大約過了半年多,瑤哥漸漸息怒,才讓我走進他的馬兒和背簍。
附:神奇的草藥
當年原始深山裏有很多非常寶貴的東西,不過我不識貨,都沒有保留,往往是隨手送了人。苗族阿媽給我的草藥,應該很珍貴,我給了老李。
百年靈芝:我自己也曾經在開發原始林子時,第一批進入幽深密林底下,上麵的樹木和藤子層層疊疊、密不透風(很快就會被人砍伐然後燒毀),下大雨都隻聽見雨聲看不見雨水。我見到一大蓬腐爛竹根,大概經過了上百年,化成了晶瑩粘稠的液體水潭(直徑有五、六米),中間長出了幾十朵靈芝。靈芝傘蓋如雲朵般美麗,像紫檀木一樣閃著亮光,能照出人影,應該是百年以上的靈芝(那片茂密的原始森林,以前應該沒人進入)。
隻是山路太陡,我下山時一路摔跤、連滾帶爬,大部分靈芝的杆徑都摔斷了。隊裏有人看見我采到了一把靈芝,就向我要,我就給了他們。最後我應該還是留了兩枝給我母親,後來也找不到了(大概我母親也送人了)。
雞血藤:我們砍山時, 還會遇到小腿粗的雞血藤攔路,老工人砍斷藤子,斷口立刻流出的“紅色血液”冒著泡沫,相當嚇人。
治偏癱靈藥:野山裏還有各種多年生長的名貴草藥,苗族彝族沙族原住民,給這些草藥起的“土名”,在中草藥典裏麵是查不到的,但是這些藥都非常靈驗。比如當時團部基建隊有個女生,有一條手臂長期麻木,抬不起來;也是一位山裏的苗族大媽,給了她一棵草藥,煎水服用兩次,就完全好了。
三七和白藥:當時在藥店買的雲南白藥,也都是真材實料,是用野生三七做的,對刀傷特別有效。
我們割膠用的膠刀,都鋼火超好。每天要割兩百到四百棵膠樹,如果每棵樹割三十刀,就是一萬多刀,所以刀要要磨得很鋒利,有時候還要帶兩把刀,一把刀鈍了趕快換一把。磨刀是技術活,對磨刀人的眼力要求很高,刀磨到最鋒利的時候,刀口那條隱約的白線會瞬間消失,如果刀磨得過火,就會倒口卷刃。檢驗好刀,隻需拔幾根頭發對著刀口吹,頭發斷裂飄落;就和《水滸記》中楊誌賣寶刀的描寫一模一樣。
記得當時有位華僑女生是近視眼,卻從來不戴眼鏡。有一次她在打磨三角刀口時,拇指和食指捏著三角長條型磨石,豎著在三角刀口內打磨。這本是我們割膠工的基本功,天天要做。那天不知道她是太累還是眼睛實在不給力了,一刀插進拇指,她捏著被切斷一半的拇指哭叫著跑到衛生室,有老工人看見,立刻回家拿來雲南白藥、灑在斷口,捏緊包紮好。不到一分鍾就止住了血,又過了一、兩個小時,拇指外麵的皮膚已經愈合,隻是裏麵的肉還沒有長好,感覺皮下的肌肉一跳一跳的,依然很疼。我也受過類似的刀傷,隻是沒那麽深。我也是用的雲南白藥,先讓創口皮膚愈合,避免傷口感染,再等裏麵的肌肉層慢慢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