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來路不明的“傳道人”,挑戰老牧師,甚至公開抨擊馬丁路德,想把老牧師趕出教會……
退而不休,不計報酬
老牧師在65歲退休後,精力依然充沛,在其它教會協助工作,也在社會上擔任學區委員等義務工作。後來他被區會派到我們這種“雙語教會”當“Interim Pastor”。
老牧師做的工,比不少全職的牧師更多,卻隻拿他們1/5的薪水。他每周都講道兩次(主日和周一),主日午飯之後,還要教授基本教義。他在周一晚上來教會再講道一次,主要是給在主日上班、不能來教會的會友。他也負責每周三的英文查經。
老牧師從來不說漂亮話,他說的就是他做的事。
他對聖經的解釋很簡單,他用單純的心理解神的話、對單純的人說單純的話。他從來不會像有些牧師,先雲山霧罩地用希伯來文、希臘文說些句子,在高處飄著亮了相、再慢慢落到地上。有些人批評他沒有用心準備講道,其實他們不懂“大道至簡”,有內涵不在於表麵的花哨。
老牧師的質樸、忠心與勤勞來自父輩和祖父輩的教導,他說小時候家裏很窮(是鄉村牧師),但是祖父和父親從他剛開始懂事,就告訴他:等將來他開始掙錢錢的時候,無論收入多少,第一個10%要奉獻給神(教會),第二個10%要去買股票(指實業大公司股票,他買的是可口可樂的股票,幾十年來維持7%的年增長)。
老牧師生活節儉,穿的西裝應該是三、四十年前買的,車子也有三十多年的曆史。但是他同時在四、五個教會機構和社會團體兼任無薪酬工作,也都奉獻金錢。
危機處理:冷靜果敢
有一次,他對我們說起他在牧養前一間教會時,有個會友非常有錢,這人也是一位教會執事,給教會的奉獻不少。但是這人對屬靈的事一竅不通,還很張揚,會做些匪夷所思的事。因為他奉獻的多,別人都不敢得罪他。老牧師回憶,他當麵斥責那人說“不要以為你奉獻的錢都是來自神,魔鬼也會獎勵追隨牠的人”。此人當時大怒,不過半年後他破產了,也深深地悔過,親自找到老牧師認錯,請老牧師為他禱告。
老牧師在我教會期間,中文堂來了一位“野路子”的傳道人,自稱是因在中國宣教被驅逐出境。在中文堂講道時,他一激動就脫衣服,而且漸漸開始攻擊信義會,挑戰老牧師的神學,甚至大聲抨擊馬丁路德。老牧師祖祖輩輩都是信義會的牧師,一直懶得理會這個張狂的人,直到他親自寫了三封信給老牧師,對馬丁路德展開係統性的批判,還對許多人公開了信的內容。老牧師隻淡淡地說:在主日不可以傳講謬誤的信息。這人就公開叫板,要和老牧師辯論神學問題。
此人定了一個日期和地點,明明教會樓下有空教室,他卻專門挑了樓上的教室(老牧師八十多歲,老樓梯比較陡,教會的老人都在樓下查經聚會),還找了十多個為他“呐喊助威”的會眾,想仗著人多勢眾,把老牧師趕出教會。
我是在最後兩個小時才聽說這事,我主動要求陪老牧師上樓,必要時製止一下他們過分的行為。老牧師卻不讓我去,說“你放心,我很快就下來”。我和先生對著樓上的窗口禱告,心急如焚……這些人蓄意準備了很久,我們很怕老牧師的身體挺不住。
沒想到,等了大約十分鍾,老牧師麵色平和地下樓了,說“every thing’s done”。又說他還有其它事,就離開了。我滿心狐疑,又不敢多問,始終不知道當時他們一夥人怎麽對待老牧師,老牧師又是如何輕鬆地化解了一切。不過我肯定這夥人太高估自己而低估老牧師了,老牧師從小每天禱告讀經,又受過專業的訓練,有博士學位。他隻是不喜歡炫耀,隻說樸實的真理,這些人就以為自己比他懂得多,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第二天,這位“傳道人”氣哼哼地來到教會,摔摔打打、罵罵咧咧,帶著二十幾位會友永遠離開了教會,號稱是要另外組建一個教會。不過聽說他是去到另外一間教會,又在那邊鬧分裂,他帶去的人後來逐漸四分五裂,他最後變成孤家寡人,到各個教會機構竄訪推銷自己。有一次他來到了我服侍的機構,我開始沒認出他來,他滿臉敵意的對我說:“當初是你們把我趕出教會”,我反問“是嗎?” 他憤怒地說“妳居然把我忘了”。
後來又聽說原來派他去中國宣教的機構,開除了他,因他一直拿著機構支付的薪資,卻拒絕去中國,隻在南加州各個華人教會進出,造成紛爭。
一生信守牧者本份
華人教會常常有山頭和紛爭,有老牧師在,我心裏會覺得平安。老牧師完全不參與任何派係,堂委會開會時,但凡稍有爭論,老牧師就摘下助聽器,閉眼休息。大家都尊重重他,聽從他,有他在,就沒有人敢太“鬧事”。
不過,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去開信義會西南教區的年會,感受到了時代的變化與他那一代牧者的孤獨。
那次是老牧師開著他的破車帶我去開會。老牧師喜歡開車,而且是開手排檔的車,他說開手排檔讓他覺得自己還年輕。他的車又老又破,上坡時很費力,被許多車超過。但是老牧師開得很“拉風”,一下坡就速度飛快,超過很多車,他開車的狀態很像年輕人。
信義會的區會讓我失望,一群中年而且看起來比較意氣風發的白人牧師,集中坐在一起談笑風生、旁若無人。我和老牧師坐在旁邊一桌,他們沒有一個人過來打招呼。放眼望去,像老牧師這樣年紀(八十多歲)的人,似乎找不出第二位。過來打招呼的人,多是我認識的牧者。其中一位牧者走過來告訴我,那桌很“引人注目”的牧師們,都有錢有地位,而且都支持“同性戀”。
老牧師說他還有其它事,我們沒有等到大會結束就提前離開了。老牧師從來不在背後議論他人,但是我能從他的臉上感覺到“落寞”。他也多次問過,為什麽現在的年輕人不願意讀神學院,像他們年輕時一樣。我雖然已經不那麽年輕,還是受鼓勵去讀了神學院。但是我知道老牧師期望的,是二十多歲意氣風發的小夥子去讀神學院,就像他當年一樣。
我們都熟悉的一位華人牧師,倒是受過正統神學教育,可是並不專心牧養教會,隻想用教會的場地和人脈發展商業項目。這樣的牧師,早晚會得罪奉獻的會友,最後不得不離開教會。老牧師提到這位有“商業頭腦”的華人牧者,沒有一句批評(華人會友可是把他罵慘了),隻是淡淡地說“他(華人牧師)不明白,教會不是公司,牧師不是CEO(首席執行官)”。當時我覺得老牧師說話太客氣,過了這些年,才想明白:其它的批評甚至辱罵都是“無的放矢”,老牧師的話才是“一語中的”。沒有神的呼召,是不應該憑自己的興趣去當牧師的,即便有了牧師頭銜,若沒有仆人心態,對己、對人、對教會都是不利的。
缺憾與遠去
老牧師說他一生有兩個天生的缺憾,一是語言能力、二是音樂能力。
他非常希望能學會中文,但是他來教會時已經退休,快八十歲了,學中文顯然不可能。音樂方麵因為師母能司琴,他也不需要操心。他不會彈琴,但樂感極好,可以隨時切換唱不同的聲部。
值得一提的是,過去信義會的牧師(近三十年訓練的不知道怎樣),個個都是音樂天才,他們的音準、節拍、聲線,是中國的專業音樂人也很難達到的。
師母過世之後,老牧師依然照常來教會,但是有一次,他突然對一位資深的教會同工說:“你們不曉得,我有多孤獨”。老牧師和師母育有兩兒一女,大兒子Wally Mees也是牧師,和師母一樣身量修長,非常帥氣,目前已經退休。https://www.plc.cc/events/pastor-wally-mees-this-sunday-2
在師母過世沒多久,小兒子也突發心梗過世,老牧師非常難過。
我對老牧師一直像對父輩一樣,總覺得隻要他在,天就不會塌下來。老牧師說過好幾次“我已經老了,不可能一直跟你們在一起,很多事妳要自己去做”。我卻總是覺得他不會離開,回答他說:“您一點也不老,我還要和你一起去中國呢”。
他是在2007年春天,某個周一的晚上,講完道之後,先感覺不好,回家之後突發心梗。我們去醫院看他時,他說“對不起,下個主日的基本教義講座我不能講了”。這是我聽到他的最後一句話。
之後不久他就陷入昏迷狀態(又感覺他能聽到,隻是說不出話來)。可以看出來他不願意靠維生係統沒有尊嚴地活著,護士好幾次發現他想拔管子,最後醫生在他手腕上綁了兩根帶子,讓他的手能在一定範圍內活動,卻夠不到管子。我們去看他,問過醫生,因他生前沒有來得及簽“免搶救誌願書”,醫生不敢拔管。
他大概就這樣維持了兩個星期,終於如願以償,息了世上的勞苦。他牧養多年的教會主辦了追思禮拜,從牧師到會眾都穿著顏色鮮豔的衣服,“Celebrate his New Life 慶祝他的新生命”。更形象的描述,是從此岸渡到了彼岸,我們將來有一天也都要渡到彼岸。
過了十多年,我回憶起老牧師的時候,才發現那個純淨的、有愛和擔當的時代,已經隨著他一起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