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滿同學

寬容博愛,反對內戰。
正文

5 鳥槍換炮

(2025-12-08 12:44:56) 下一個

不像張民柱那樣,金光中天生對金錢沒多大概念,也沒有強烈追求的動力。他骨子裏既有農民的得過且過,又有文人的灑脫不羈。本來說書中自有顏如玉、黃金屋。可他十六年寒窗,近而立之年,家不成,業未就,仍在溫飽線上掙紮。他有憤懣掙紮,也有安貧樂道,徘徊彷徨之中,更多的是受大潮裹挾,趕鴨子上架。特別是到海南,他就像被扔進了波濤洶湧的亞龍灣,沒有救生圈,隻有求生的執念。你成不了弄潮兒,就是鯊魚腹中餐。隻有強打精神,扮演不遂己願的尷尬角色。

 

星期一早上,剛進辦公室,他就搶占電話,撥通黃主任:“黃兄抱歉,來不及請示你,鬥膽當了一回家,特邀政法委王主任和中行樓英姿加入團隊,這樣核心領導層就齊整了。特別是王秘書,他還未鬆口,煩你親自出馬,以省政府名義誠邀,給足他麵子。”

 

電話那頭傳來興奮的聲音:“老弟不必過謙,你想到我心坎上了。久仰王秘大名,我一定三顧茅廬,恭請他出掌同鄉會。”

 

他怕事情不落實,又接通樓英姿,囑她安排王、黃高端會晤。英姿聽後很開心,立馬答應速辦。她問他沒事吧,他說她沒事他更沒事,希望王秘書也沒事。英姿爽朗一笑,如沒事一般。

 

倒是張民柱那兒有事:全國著名作家訪瓊組團完畢,不日抵瓊,要他組織好采訪團隊,跟蹤報道。他差點忘了這茬,以為民柱隻打雷,不下雨。不想這家夥迅猛神速,絕非紙上談兵。

 

民柱“點子公司”又生新點子,電話裏說:“現在報紙不是時興特約欄目嗎,你幹點副業,晚報開個專欄,每天訪一名作家,一定大受歡迎。找家企業讚助冠名,你又可賺一筆廣告提成。”

 

金光中被一語點醒,心裏癢癢的。晚報算是黨報,可市裏家大口闊,入不敷出,嫡子當棄嬰,到社會上討飯,跟民營報一樣政策靈活。記者拉廣告,提成百分之三十,你會驚掉下巴。政策好對金光中而言,純屬畫餅充饑。他要麽懶得出門,就是見了人,他也放不下臉麵,提錢開不了口,更不用說死皮賴臉、死纏爛打、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要不是老鄉照顧,給他個豆腐塊廣告,賺幾百塊錢,他算顆粒無收,喝西北風。 

 

這回他真的動了心。泰華保安的羞辱、王靜麵前的窘困,銘心刻骨。再不知恥而奮,迎頭趕上,那海南豈不是白來?如果隻是混口飯吃,穿破褲爛衫,赤腳朝天,那不如回老家石子山,幾畝責任田,肥豬一頭,雞鴨數隻,老婆孩子熱炕頭,可以自詡陶淵明了。那草鞋換皮鞋、光宗耀祖、出人頭地的初心呢?

 

麵子值幾個錢?三年自然災害,老家愛麵子的人不都餓死了。隻有操起討米棍,豁出去討飯的人,才有機會活下去。拉廣告不是討飯,說漂亮點是幫企業宣傳,該挺直腰杆,氣壯如牛才是。人家張民柱大學講師,談錢從不臉紅,錙銖必較。總怕談錢傷感情,但沒錢更傷自己心。

 

這回他算豁出去了。首選目標,是“瓊港輕騎摩托集團”。辦公室主任方海岩,是老相識,也是個文化人,君子之交。方主任非常注重企劃宣傳,常邀請記者朋友,參觀報道工廠,組織聯誼活動,關係融洽。他幾次壯膽想拉廣告,卻放不下孔乙己長衫,話到嘴邊又咽下。這次名作家到訪,噱頭十足,他膽子肥多了。

 

方主任又是茶,又是煙,極盡地主之誼:“貴客、貴客,有失遠迎。”熱情接待更增添他的信心。

 

“無事不登三寶殿,好事總是朋友先。”他先買個關子,徐徐展示宣傳單,有名有照片,不用介紹:王蒙、劉賓雁、白樺、王朔、莫言、王安憶、張抗抗、方方、李存葆、張一弓、遲子建、韓少華……。那時候,作家是最牛掰的明星,方主任是追星族。看到他老家的莫言、李存葆,他更是激動不已,急切地問:“這是什麽大陣仗,真的要來,有沒有機會接待參觀?”

 

“當然啦,他們來,就是采風,深入工廠、農村、機關,感知大特區。你們這樣敢為人先,勤勤懇懇的拓荒者,應該頌揚。” 他恭維得恰到好處,滴水不漏。

 

主任激動地直搓手,興奮地來回踱步,仿佛看得見那高光時刻。“榮幸之至,我立即匯報老總,準備盛大歡迎。”

 

稱著興頭,他絲滑地推出專欄計劃,給他驚喜。“請相信,一定是最棒的專欄,最多的讀者。名人效應,島內轟動,島外轉載,傳揚甚廣。”主任頻頻點頭。

 

看火候已到,他將他一軍:“這種宣傳效應,花再多的錢也買不來。隻有你這樣的企業,才配得上專欄冠名,名作家的青睞,別人我根本不考慮。”

 

“錢”字終於圖窮匕首見,方主任醒悟過來,小心翼翼說:“給我交個底,這冠名費是什麽概念,我打不了包票,得請示領導。”

 

他寬慰他:“理解做企業的艱辛,都不容易,賺一分錢都難,決不獅子大開口。在你能承受的範圍之內,你說個數目,談錢不傷感情。”

 

不傷感情卻費神,主任開始訴苦:“ 海關監管緊,零部件進不來,貸款利率高,現金流緊啊。一兩千塊行不?”

 

他一聽冷了腰,大失所望:“ 你也熟悉行情,豆腐塊廣告登一次,就是這個價。特約十幾天,我沒法跟報社交帳,以為有什麽貓膩。”

 

主任麵有難色,真誠交底:“確實趕的不是時候,要是生產正常,銷售好,別說幾千,一萬兩萬這冠名費都值。”

 

他見相距甚遠,空手而歸又不甘心,就靈機一動,換個思路,試探性建議:“我有個想法,不需現金,你以貨抵費,這個不為難吧?”

 

主任長噓一口氣,大喜過望:“老弟真是體恤人,想得周到,這樣我的工作就容易多了。”

 

他說:“這車天天海口跑,走街串巷,大會小會,不也是最好的移動廣告?”

 

主任喜出望外,連連稱是。他繼續給他更多驚喜:“如果趕得及,早提車,這次作家采訪,我就不坐車,跟團騎行,環島宣傳你們產品,一定有轟動效應。”

 

“太有創意,簡直叫完美。辛苦大記者了。”主任拍了胸脯說:“不用請示領導,這個家我能當。給你一台鈴木90吧,島外市場價一萬多。我即刻通知倉庫,明天提車。”

 

他緊握方主任大手說:“跟山東漢子合作,就是爽!期待宣傳見奇效。” 方主任送他出門,瞥見破車,就忍俊不禁:“是該重新武裝,得像個大記者樣。”

 

生意成了,他犯難了。要提成還是要騎車,這是個難題。車交給報社,依舊破車,但三千多銀子,足以武裝到牙齒,進泰華耀武揚威;騎摩托采訪更風光,一日看盡海口花,威風凜凜催駿馬。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常總沒有給他選擇。車停報社樓下大廳,眾人紛紛議論,羨慕嫉妒恨。他問常總:“車給報社,怎麽提成,還是百分之三十?”

 

常總笑:“你提兩隻輪子。報社獎金都發不出,你要我倒貼?”

 

他賭氣說:“車交給我,賣了分錢。”

 

“你鑽錢眼子裏了。賬要這麽算,車是公家的,你有使用權,汽油費報銷。工作效率提高,財源滾滾來。”這就是特區老總的新思維,他沒得選擇。

 

嶄新的紅色鈴木坐騎讓他愛不釋手。還沒注冊登記,他一分鍾都等不及,立馬跨上車,到海口廣場兜圈 圈。“海口晚報采訪車”牌終於有了歸宿,配上威武的鈴木,彰顯出傲人的氣質。終於等到傍晚時分,馬路上機車稀鬆些,他已迫不及待,要上濱海大道兜風,體驗終極時速,嚐嚐飆車的滋味。

 

沒有人分享他的快樂,隻有幹姐樓英姿。

 

駐車她窗下,先鳴幾聲喇叭,給她點驚奇,卻沒有反應。他雙手做個肉喇叭,高呼芳名,她這才探出頭來,一臉疑惑驚詫:“哪裏發橫財,鳥槍換大炮了。”

 

“快快下來,瀟灑走一回。”他迫不及待催她。

 

不一會兒,一團火焰閃出樓道,衣袂飄飄,裙紅膚白,亮瞎人眼。他一皺眉頭,嘟噥一句:“難道你沒換洗的,天天紅彤彤的,不怕有異味?”那天她房間的一幕過電影般浮現,他討厭這紅裙,還有那味道。

 

她不樂意了,反唇相譏:“我就兩套裙,今天紅的輪值,剛洗幹淨的,哪裏來的味?要不你聞聞,隻有皂香味。”

 

他扭頭堅拒:“我肥皂過敏。”

 

“這就奇了,平日裏你不修邊幅,邋遢得一塌糊塗,今天忽然變了個人,竟對我橫挑眉豎挑眼,有毛病了你。”

 

他的心病她不懂。他岔開話題:“你就不該穿這緊身裙。這是摩托,不是小汽車,騎你懂嗎。”

 

“那太簡單了,側身坐就是,別人都這樣。從前坐你的自行車,不是也穿裙子。”

 

“自行車多慢?側身不安全,還不是為你考慮。”

 

“那你開慢點,不就得了。說到安全,我還沒問你,頭盔在哪?這才是必需的安全措施。”

 

他壓根就沒這概念,也不想花冤枉錢。再說這火爐氣候,頭盔一捂一盆汗,活受洋罪。他擺手表示沒有。

 

她更滿腹狐疑:“你這駕校哪兒上的,一點安全常識都沒有。你駕照考過沒有啊,一上大馬路,警察逮個正著,吃不了 兜著走,我可不想跟你淌渾水。”

 

他被數落得像泄氣的皮球,無從辯駁,但鴨子死了嘴殼硬,拍著胸脯信誓旦旦說:“包你沒事,警察這會兒也收工了,再說這車頭上的紅字牌,在海口管用,沒人敢攔。”

 

英姿半信半疑,猶猶豫豫上了車。他猛一蹬油門,機車一吼,箭一般衝出,嚇得英姿一個趔趄,要不是抱得緊,早就栽下車了。她驚魂未定,再三叮囑:“真的別拿命開玩笑,我還有家,有責任。你這過山車的玩法,遲早會出事。回頭找王秘書,交警這條線他管,給你找個免費駕校,認認真真練習,拿個正規駕照。”

 

他心裏不爽,硬氣說:“芝麻小事,我自己能搞定。” 嘴雖硬,但話還是聽進了。他放緩車速,不敢再讓她擔驚受怕,放棄了濱海飆車的狂野計劃,沿泰華酒店旁林蔭小路,開進那有沙灘的萬綠園。

 

沙灘上擠滿了人,有的躺,有的坐,多是北方麵孔。這很自然,這裏是離家最近的地方,瓊州海峽那邊,隱約有大陸的輪廓。神州北望,水天一色,故土的思念,可以在此眺望、寄托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片臨水的沙塗,他們席地而坐。姐弟倆好長時間沒交過心,今天時機正好。

 

“你也老大不小了,成天邋裏邋遢,東家一口,西家一餐,像個要飯的。該找位賢內助好好捯飭你一下,安定下來。”她關心說。他苦笑道:“你看我狗窩一樣的通鋪,自己都養不活,誰願意跟我拉個幕簾住集體宿舍?” 

 

新婚同事的故事,她也聽我講過。此話一出,她笑了,安慰他:“ 條件總會改變的。聽說你們單位要建樓,那就有盼頭了。” 

 

“地是劃撥了,海口財政窮得叮當響,拿不出錢來,得自找門路合作建房,不知猴年馬月的事。”

 

“這也不妨礙,邊等房、邊找對象,革命生產兩不誤。到時候新房新娘,雙喜臨門,不是更喜慶?”

 

“得了吧,不去做美夢了。還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瀟灑省心。” 他岔開話題,更擔心她:“姐夫那邊怎樣,一切可好?我就不理解你,放著繁華的夏威夷不去,偏跑到這老鼠都不拉屎的地方活受罪。”

 

她歎口氣說:“還不是一個窮字。我沒拿到獎學金,被拒簽了。跟去陪讀,打餐館洗盤子,心又不甘。正好中行單位不錯,說不定有機會賺一筆,再過去就不會那麽苦了。那天王秘過來,就是要介紹一位港商給我,談貸款投資業務。如果談成,這一筆就夠打幾年黑工了!”

 

他差點驚掉下巴,捉摸不透這筆生意的巨大。“要是國內機會多,幹脆讓姐夫歸國,海南更需高端國際金融人才。” 

 

“再看看吧,一團亂麻都沒個頭緒。很快會有結果。”她若有所思說。

 

“夏威夷雖好,終歸是人家的,難有歸屬感。要是海南真能趕上夏威夷,豈不兩全其美?寄人籬下、做二等公民滋味終不好受。”

 

英姿淡淡一笑,說:“怎麽趕上?高樓林立,高速環島,遊客如雲,也許不很難,海南不久可能會實現。但有些東西,看不見的軟實力,如製度的、人文的、環境的,那才是最難趕的。” 他美國一無所知,無法理解她,隻有默然以對。

 

又過幾天,樓英姿索要他的登記照,然後送回一本嶄新的駕駛證,外帶一隻日本進口的大頭盔,千叮嚀萬囑咐:“你環島騎行,出了海口,晚報牌牌不管用。老老實實帶上駕照,多加小心,免得落個無證駕駛的罪名。”

 

他感動得幾乎要掉眼淚。

 

 

金光中不像張民柱那樣,對金錢沒有太深的概念,也缺乏強烈的逐利心。他骨子裏既有農人的得過且過,又帶著幾分文人的散淡與不羈。書上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可他寒窗十六載,眼看而立之年將至,家未成、業未就,仍在溫飽線上苦苦掙紮。心中有憤懣、有掙紮,也有安貧樂道的自嘲。更多時候,他像被大潮卷裹的浮萍,不知何去何從。尤其到海南後,仿佛被扔進洶湧的亞龍灣,沒有救生圈,隻有一口氣撐著。弄不成潮頭的弄潮兒,就可能成了鯊魚的餐。於是他強打精神,開始扮演一出又一出不合心意的角色。

星期一一早,他剛進辦公室,就迫不及待搶占電話,撥通黃主任:“黃兄見諒,來不及請示你,我鬥膽自作主張,特邀政法委王主任和中行樓英姿加入團隊。這樣核心領導層就齊了。尤其是王秘書那一關,還得請你親自出馬,以省政府名義誠邀,給足他麵子。”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黃主任興奮的聲音:“老弟,不必多禮,這正合我意。久仰王秘大名,我一定三顧茅廬,恭請他出掌同鄉會。”

掛了電話,他又立刻聯係樓英姿,囑她安排王、黃兩位見麵。英姿爽朗應下,還問他近況。他打趣說:“你沒事,我就沒事。隻希望王秘書也沒事。”英姿被逗笑了,笑聲裏藏著一點心照不宣的暖意。

倒是張民柱那邊有動靜:全國著名作家訪瓊團組已定,不日抵達,讓他組織采訪報道。他差點忘了這茬——以為民柱隻是雷聲大、雨點小,沒想到這次行動神速,絕非紙上談兵。

民柱的“點子公司”又冒出新點子。電話那頭熱切地說:“現在報紙不是都流行特約欄目嗎?你搞個副業,在晚報開個專欄,每天采訪一位作家,準火!再找家企業冠名讚助,還能多賺筆廣告提成。”

金光中被這話點得心裏直癢。晚報雖是黨報,卻成棄兒,早已半商業化,家底薄得叮當響。記者拉廣告有三成提成,這在哪裏都是誘惑。可他自己清楚自己:懶散拖拉,也拉不下臉。求人談錢,總覺怕被拒絕被羞辱。要不是偶有老鄉照顧,登個豆腐塊廣告賺幾百塊,他早該喝西北風了。

但這一次,他真被逼到牆角。泰華保安的羞辱、王靜麵前的窘迫,像針紮心一樣難忘。他想:再不奮一把,那海南豈不是白來?若隻是混口飯吃、破衣爛衫,不如回老家石子山,幾畝田地、肥豬一頭、雞鴨數隻,老婆孩子熱炕頭,也能做個現代陶淵明。可那草鞋換皮鞋、光宗耀祖的初心,又怎甘心埋沒?

他轉念想,麵子值幾個錢?三年自然災害,愛麵子的人都餓死了,拿起討米棍走出去的有機會活。拉廣告不是討飯,說得好聽,是幫企業宣傳。該硬氣時就得硬氣。張民柱談錢臉不紅心不跳,他何必假清高?再怕傷感情,也不能再傷自己心。

他豁出去了。首個目標——“瓊港輕騎摩托集團”。
辦公室主任方海岩,老相識,又是個愛文墨的文化人。方主任一向重視宣傳,常請記者來采訪參觀。金光中幾次想開口拉廣告,都被自己那副“孔乙己長衫”攔住了。這次不同,名作家訪瓊,噱頭夠大,他底氣也足。

方主任備茶遞煙,熱情得像迎神:“貴客、貴客,失迎失迎!”

“無事不登三寶殿,好事當然朋友先得。”金光中笑著鋪開宣傳單,名家名單一亮——王蒙、劉賓雁、白樺、莫言、王安憶……那年代作家就是明星。方主任激動得搓手:“這陣容太大了!真要來海南?能不能安排他們來廠裏?”

“當然。采風、采訪、走基層——你們這種敢為人先的企業,最該被讚揚。”
金光中的恭維滴水不漏。方主任激動地來回踱步,已開始幻想廠區沸騰的那一幕。

趁熱打鐵,金光中亮出專欄策劃:“名人采風專欄,影響力大、傳播廣、轟動全島。你要冠名,就是雙贏。”

方主任連連點頭,直到他一句“冠名費”落地,才回過神,小心探問:“這……費用大概多少?得請示一下老總。”

金光中笑著寬慰:“大家都不容易,我絕不獅子大開口。你看著說個能承受的數。”

方主任歎氣:“海關卡貨,貸款利息又高,現金流緊。一兩千行不?”

金光中心頭一涼:“主任,這也太寒磣了。豆腐塊廣告都不止這價。特約十幾天,報社那邊沒法交賬。”

方主任愧疚地攤手:“真不是我摳,要是公司行情好,一兩萬我也願意掏。”

眼看生意要黃,金光中心思一轉:“那這樣吧,不用現金——以貨抵費,如何?”

方主任一愣,隨即眉開眼笑:“老弟真是體恤人!這下就好辦多了!”

“摩托天天海口跑,走街串巷,不也是最好的移動廣告?”他再來點錦上添花。

方主任喜形於色,連連稱妙。金光中趁勢再補一刀:“采訪團要環島,我不坐車,就騎你們的摩托,活廣告!保證轟動。”

“太有創意了!我拍板——鈴木90,市場價一萬多,明天提車。”

“山東漢子,痛快!”金光中握住他手,笑得眼角裂開了。方主任目送他下樓,瞥見那輛破車,不禁笑道:“是該換裝,像個大記者了。”

新車到手,金光中卻犯難:要提成還是要騎車?
車給報社,他空手;自己騎,又沒獎金。魚與熊掌,難兩全。

常總替他決定了:“車是公家的,你有使用權,油費報銷。效率高了,就是獎金。” 他啞然失笑,隻能認命,別無選擇。

紅色鈴木光鮮耀眼,他愛不釋手。還沒上牌,他就忍不住上路兜風。
“海口晚報采訪車”牌閃閃發亮,他有春風得意馬蹄疾、 一日看盡海口花的愜意。
傍晚,馬路車少,他想體驗一把“飛馳人生”。

能分享這份快樂的,隻有幹姐樓英姿。
他停在她樓下,連按幾聲喇叭,她才探出頭來,驚訝道:“你這鳥槍換炮啦?”

“下來瀟灑走一回!”他興奮地招手。

一團紅裙從樓道旋出,火焰似的,她美得耀眼。
他皺眉嘟囔:“你就沒別的裙子?老穿紅的,不嫌眼晃?”

英姿瞪他:“我就兩條裙子,這條剛洗幹淨。要不你聞聞,皂香呢。”

“我對肥皂過敏。”他別過頭。

“奇了,你平時邋遢得要命,今天反挑剔起來。”她半嗔半笑。

他隻得轉移話題:“你這裙子騎摩托不安全。”

“那我側坐就是,跟以前騎你自行車一樣。”

“這可不一樣,這是摩托,風大又快。”

“那你開慢點。可我得問清楚——你駕照呢?頭盔呢?”

他一愣。頭盔?駕照?從沒當回事。海南的悶熱,戴盔像蒸籠,不想受罪。

“沒有?”她的眉擰緊,“你想被警察抓去?無證駕駛是犯法的!”

他嘴硬心虛:“放心吧,這車頂著‘晚報’牌,沒人敢攔。”

她猶豫片刻,終究坐上後座。他一擰油門,摩托咆哮而出,她差點栽下車。

“慢點!命就一條!”她驚魂未定地喊。

他雖嘴硬,卻收了油,沿泰華酒店旁的林蔭小路,駛向萬綠園。

沙灘人頭攢動,北方口音此起彼伏。隔海眺望,隱約可見大陸輪廓。那一刻,思鄉像潮水。

他們席地而坐,久違的姐弟心談。

“你也該成家了。”她柔聲說,“整天邋遢混日子,像個流浪漢。”

他苦笑:“我那宿舍像狗窩,誰願跟我?”

她笑著安慰:“房子會有的。聽說你們要建樓?”

“地劃了,錢沒影。猴年馬月的事。”

“那就邊等房邊找人,到時候雙喜臨門。”

他擺擺手:“不做夢了。姐夫那邊還好吧?真不懂你,放著夏威夷不過,跑來這窮地方受罪。”

她歎息:“沒拿到獎學金,被拒簽。那邊生活太苦,倒不如在中行幹幾年,攢夠錢再說。那天王秘書來,就是要介紹個港商談貸款,要是談成,這筆足夠支撐幾年黑工生活。”

他驚歎:“要是國內機會多,讓姐夫回來,海南更缺國際金融人才。”

“再看看吧,一切亂麻一團,還沒個頭緒。”她低聲說。

“夏威夷雖好,終究不是自己的。要是海南真能趕上夏威夷——”

英姿輕歎:“樓能起,道能修,可有些東西,看不見卻最難——製度、人文、環境。那才是真正的‘夏威夷距離’。”

他聽不太懂,隻能沉默。

幾天後,英姿遞來一本駕駛證和一頂進口頭盔,囑咐他:“出了海口,‘晚報’牌不頂用。記得帶證,安全第一。”

金光中接過那頭盔,眼角濕潤——他忽然明白,這世上真正的光,不在亞龍灣的浪,也不在城市的霓虹,而在這些默默關心他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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