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威夷海南鎮

夏威夷“海南鎮”

 

夏威夷大島西麵，離科納市不遠，有座“海南鎮”。鎮不大，三四十戶，百來號人，一式二層西班牙風情別墅，粉牆紅瓦，五戶組團，成半圓弧形排列。八組散落開，呈彎弓狀，拱衛一座哥特式教堂。教堂前一棵巨型榕樹，徑粗八米，濃蔭蔽日。小鎮背山麵海，椰林掩映，花果飄香。山坡上，數十英畝咖啡樹，鬱鬱蔥蔥。樹間綠草如毯，黑牛白羊點綴其間，美如油畫。遠山飛瀑，湍流成溪，清流劃破綠毯，彎彎悠悠地浸潤過白沙灘，融入浩瀚無垠的太平洋。

 

鎮長張民柱，年過花甲，清瘦矍鑠，華人教會牧師，德高望重。他已連任三屆，每次都全票當選，看起來要搞終身製。鎮子的取名，就是他的執著：我們這幫人，這輩子沒能把海南建成東方夏威夷，那就過來買夏威夷！這便有了“海南鎮”，一幫天涯海角人的新海角天涯，他夢中的伊甸園，詩人海子的《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隻願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給小鎮一個溫暖的“海南”名稱，撫慰著這群疲憊不堪的遊子的心靈。又是個美麗的禮拜日。鎮長張民柱已是張牧師，將為一對第二代夏威夷海南人婚禮祈福，願有情人終成眷屬。

 

清晨的山坡，空氣裏彌漫著熏香味，鳥兒在歡快歌唱。陽光透過雲層，輕灑在一排排咖啡樹上，樹葉映射著溫潤的光彩。枝頭掛滿青紅果實，飽滿得像幸福戀人的心。沙灘旁的咖啡木屋，掩映在椰林間，屋簷下晾著剛采摘的豆果，散發出青葉漿果與焙炒後的苦清香。比咖啡香更濃鬱的，是太平洋的海腥和火山泥土的硫磺氣息。海風拂來，驚顫了咖啡樹葉，撫掠過實木棧道，吹亂了張牧師華發。

 

“海南鎮”的靜謐和安寧，從未被驚擾。夏威夷的海闊天空，熱情大度地包容接納了這群沿北回歸線遷徙的流鶯，在這海鷗都飛不到的田園樂土，築成幸福美滿之夢巢。科納市的騎警，偶爾信馬由韁，造訪海南鎮，欣賞這美麗的田園風光，小憩咖啡屋，跟張鎮長閑聊感歎：無思無慮無懼，這真是田家的樂啊！遙想兩百多年前，英國人庫克船長，一桅風帆，從海南路過，經菲律賓海域，橫穿太平洋，抵達門前那片海灘，不成想這裏成了他生命的終點。他的魂靈，庇護著這寧靜的新移民的家園。

 

教堂的鍾聲在暖風中緩緩蕩開，如同銀色的羽翼劃過藍色天空。那清澈的回音穿過樹葉縫隙，在“海南鎮”的空氣裏次第散開，仿佛連陽光都被沾上清亮的回音，熱切期盼召喚著人們。

 

婚禮之前，張牧師要做禮拜，為疫情蔓延的海南、中國和世界禱告。他佇立在教堂門口，與每一位信眾和朋友握手致意，歡迎大家光臨。今天的來賓裏，最重要的幾位都是他曾在海南的最好的朋友，也是今天新郎新娘的父母。金光中和前妻王靜，新郎父母；樓英姿及其丈夫，新娘父母。特別令人感動的是，新冠肺炎肆虐，中美斷航，金光中曆盡險阻，率親友團乘包機轉道韓國，準時飛抵大島，趕上兒子的婚禮。

 

“海南鎮”的男女老少聚齊了。琴聲悠揚，聖歌唱響。教堂的燭光隨歌聲飄揚搖曳。張牧師走上台前，緩緩抬起頭，目光柔和而肅穆。他張開雙臂，擁向半空，用沉穩而溫暖的聲音禱告，像海浪拍岸般敲擊著人們心靈：

“主啊，
在這被瘟疫魔鬼肆虐的世界裏，
我們聽見的是心碎的歎息。在我的海南、我的中國、還有世界，
疾病讓人彼此遠離，無情禁錮，但讓人更渴望溫暖和自由。
我們失去了太多的擁抱，
但願不失去互信的心。”

“主啊，求禰憐憫這世上的傷口。
醫治病者的痛楚，撫平恐懼與疲憊。
讓孤獨的人在禰的光裏找到歸宿，
讓疲倦的靈魂，在禰的懷中得以安息。
我們不求立刻的奇跡，
隻求在黑暗中不失去愛的勇氣。”

燭光輕顫，灑在他的白發上，更顯出蒼涼的虔誠。
他合上雙手，聲音低沉而有力：

“請賜給世人新的眼睛，
讓我們能在災難中看見彼此；
請賜給我們新的心，
讓我們懂得珍惜今日的呼吸與陽光。
因為我們知道，
黑夜會盡，黎明終將歸來。奉主耶穌基督之名，阿門！”

他胸前劃十，低頭默念，唱詩班的頌歌又起，眾人齊聲相和。窗外陽光明媚，鍾聲在林間回蕩。那一刻，他的祈禱似乎化成一縷光，穿過雲層，沿著北回歸線，滑過萬頃碧波，落在海南的椰樹葉上。

婚禮大帳篷搭在銀沙灘上，輕柔的音樂旋律隨海風飄蕩，和著大海的節拍。餐台上擺滿鮮花美酒佳肴，除夏威夷的時令蔬果海鮮，全是各家各戶拿手菜：文昌雞、加積鴨、東山羊、和樂蟹、萬寧烤乳豬、東坡肉。還有湖北老家的鄂味：沔陽三蒸、黃岡魚餅、孝感蓮藕排骨湯、宜昌辣子雞丁……。赤腳走在細軟的沙灘上，就像回到海口西海岸浴場，亞龍灣。

 

輕柔的海風帶著鹹鹹的濕氣輕輕掠過沙灘，陽光在細膩的白沙上灑下金色的光斑。遠處，湛藍的太平洋與天空融為一體，海浪一層層推向岸邊，發出輕柔的拍打聲，仿佛是大自然對新人的祝福。

婚禮拱門用白色紗幔和熱帶花環裝點：粉色的扶桑、橙紅的雞冠花、雪白的蘭花間錯編織，散發出淡淡的幽香。椰樹在微風中拍手，樹影隨光影撒歡。

賓客們著輕盈的夏裝，戴夏威夷花環，腳印烙在溫熱的沙灘上。天邊的雲被夕陽染成金粉色，輕盈地懸浮在蔚藍的盡頭。沙灘潔白如絹，細軟得幾乎能融化在腳下。

小提琴聲響起來，悠揚的旋律親和著海浪，溫馨而浪漫。新娘身披白紗，從花瓣鋪成的小徑走來，她的裙擺輕輕拂過沙麵，將甜蜜一路鋪滿。她的腳印一串串留在沙麵，被潮水輕輕撫去，像新郎殷切的熱吻。

夕陽一點點墜入海平線，天空燃燒成一片琥珀色的柔光。風中飄來歌聲，是夏威夷的吟唱，舒緩、悠揚、深情，如在訴說一段鹿回頭美麗動人的愛情故事，和萬泉河邊注定的姻緣。

琴聲又響起，是夏威夷本地的尤克裏裏，清亮、溫柔。新郎在花環拱門下等她，眼底有海一樣的深情。當四目相對那一刻，所有喧囂靜謐，隻剩下風與心跳。

張牧師將新娘手放新郎掌心，莊重地祝福：“願上帝保佑，你們愛如潮水，一浪高過一浪。請交換戒指，還有誓言。”

新郎握緊她的手，目光如磐石般堅定：“我發誓，無論潮起潮落，天老地荒，我都伴你身旁。當陽光照耀時，我願做你的影；當夜幕降臨，我願做你的星。此生此世，永不分離。”

新娘眼含熱淚，熱切回應：
“我願在上帝和眾人麵前立誓：無論順境或逆境，富足或貧窮，健康或疾病，我都將忠誠地愛你、尊敬你、守護你。願上帝賜福我們的結合，使他們的愛，純潔、堅定、永恒。直至死亡將我們分開，仍願靈魂與你相伴。”

牧師微笑著合上聖經，輕聲道：“你們可以親吻彼此了。”
掌聲、歡呼聲、和著樂曲聲、海浪聲，匯成歡樂的海洋。王靜和樓英姿，緊緊擁抱在一起，淚水沾濕了衣裳。

夜幕降臨，星光點點。篝火在沙灘上燃燒，火光映出張張笑臉。新娘脫下婚紗，一襲薄紗短裙，追逐海浪跳舞，海浪打濕裙角，閃著銀光。新郎追上前去，攔腰抱起她，伴著音樂旋轉、起舞，眩暈中倒在沙上，嘴唇緊貼在一起。

年輕人紮堆狂歡，老同誌追憶往昔。他們會唱的，就那麽幾首歌：《請到天涯海角來》、《南海姑娘》、《萬泉河水清又清》、《我愛五指山我愛萬泉河》。歌聲反複循環，唱徹天涯，夢回瓊州，回到他們的八十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