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滿同學

寬容博愛,反對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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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幹姐樓英姿

(2025-12-08 12:34:36) 下一個

金光中跟王靜提到的他幹姐,叫樓英姿,武大經濟學碩士,就職海口中行信貸處。沒有她引路,他也不敢闖海口。即使壯著膽子來海南,以他的條件,多半也是留落街頭,賣報吆喝熱幹麵,能跟張民柱家搬搬貨,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幹姐讀湖北財貿學校時,是他親姐的同寢室同學,睡上下鋪,親如姐妹。金光中正好上大學一年級,周末去姐姐那兒蹭飯,兩位姐姐搶著給他打粉蒸肉,吃得他嘴臉油光水滑。這樣的幹姐多多益善。樓英姿工作後武大繼續深造,畢業時遇上海南人才中心校招,便順利進入海口中行。

 

她能讓他進“海口晚報”,不是她神通廣大,隻是跟王國福熟絡。老鄉裏麵,王國福才叫長袖善舞、八麵玲瓏、風生水起。不到三十已是正處級,省政法委辦公室主任,政法書記大秘,炙手可熱,上升勢頭強勁。他後來見過王國福,在一次記者會。他主動攀老鄉,求名片,王秘書哼哼哈哈,名片給得有些勉強。忽然一天在報社,王國福來電,他幾乎驚掉下巴。記得閑談中,他提到跟武警張參謀長熟,王秘放在心,要約參謀長飯,他這才榮幸享受列席地位,去“南莊酒家”吃果子狸。

 

樓英姿已婚,洋分居,太平洋阻隔,丈夫留學夏威夷,中行隻能讓她住集體宿舍。不過此集體與晚報的集體不在一個層次,相差十萬八千裏。人家銀行大老板,自己宿舍樓。單身也住套間,四室一廳,每人有單獨房間,廚衛齊備,鍋碗齊全,煤氣爐呼呼盡情燒,大冰箱冰室羨煞人。光中被“驅逐出境”前,曾享受過一星期地鋪待遇,空調冷氣,不需蚊帳。

 

他們同在濱海新村,近在咫尺,步行僅需五分鍾。金光中打地鋪不成,隔三差五蹭飯,可以容忍。一起打邊爐、煮螃蟹、炒魚蝦,不在話下。幹姐的門,對他大大敞開,從不用打招呼,約時間,想去就去。也不方便約,手機、呼機、伊妹三無,跟雞毛信時代先進不了多少。離開辦公室座機電話,聯絡基本靠腿,八分郵票大行其道。

 

他星期天睡個懶覺,大同臭水溝邊龍華菜市場轉一圈,馬鮫魚、基圍蝦、竹葉菜一包拎了,滿心歡喜找幹姐打牙祭,順便通報同鄉會事宜。下館子舍不得,三五塊菜市場偶爾花得起。老是空手蹭飯,他也不好意思。想做東請英姿,可報社那鬼地方,擠得針插不進,水潑不入,洗簌都在公廁。就是有鍋台爐灶,煮出點香味,十幾雙綠森森眼睛盯著,你忍心獨吞得下去?

 

他今天一進門,就覺不對勁。英姿房門緊閉,室友穿睡袍拖鞋、打牌嗑瓜子。他當然跟她室友熟絡,名字都叫得出。其中符姑娘最開朗,話多愛笑。她有海南姑娘鮮有的白皙,大眼睛水靈靈的。也難怪,她的家鄉在通什,山清水秀,氣溫適宜,才孕育出這美人胚子。周末她回不了家,經常一起燒飯煮菜,其樂融融。他問她英姿在否,她未開腔,神秘兮兮嘴一撇,讓他摸不著頭腦。

 

英姿門外麵沒鎖,顯然在。每次這個鍾點來,門總敞開的。這個點,晚睡該起床,午睡又太早。他心下狐疑,尋思莫不是有事,該不會病了吧。他的心懸了起來。孤單單在外,也不容易,有個病病災災,也沒個看顧,噓寒問暖。幸好幹弟近,走動勤。他慶幸自己來得正是時候。

 

他沒敢冒然敲門,怕她睡著。仍細聲向小符打探:“我姐沒事吧,該沒病吧。”小符隱秘一笑,點點頭,又似搖頭,有意無意擺迷魂陣,讓他猜謎。這鬼精怪,存心耍人玩。

 

無奈,他躡手躡腳挨近房門,耳朵貼近門麵,寂然無聲。彎腰趴地想找個門縫,嚴絲合縫的沒個破綻。試著輕輕敲幾下,毫無反應。符姑娘見他鬼鬼祟祟,密探一般模樣,差點笑出聲來,急忙捂住櫻桃小嘴,一旁偷樂。

 

他這人有點沒心眼,腦筋不會急轉彎,根本不往別處想,巷子裏趕豬一個向。他隻是擔心幹姐,真急了眼。又見符姑娘偷笑,便有些惱,差點要揪她耳朵,讓她老實說話。他指著她鼻尖逼問:“出什麽事了,你告訴我呀,她是不是病了,燒糊塗了?”

 

符姑娘收了笑容,頗似委屈嘀咕:“沒事的勒,人好好的,根本不用擔心。你個死腦筋,隻會凶人。這兒沒你的事,一邊涼快去吧!”

 

他愈加糊塗,把魚蝦青菜往爐台上一擱,大有安營紮寨、埋鍋燒飯、決不挪窩之勢。他堅持說:“乘著新鮮,我來下廚,給你們做飯。” 符姑娘似有些慍怒:“你要做就自個吃,我們上街去了。”三位姑娘扔了牌,一哄而散,下樓去了,留著他發怔。

 

人都跑光了,這飯局局不起來。他不知所措,煮飯的興致蕩然無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卻始終放不下心中的焦慮,站那兒直發呆。

 

呆了一會兒,就呆出驢脾氣來,八匹馬都拉不回頭,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他尋思,身體沒病,是不是心裏想不開,那更麻煩。更不能袖手旁觀,一定要麵對麵,交交心,開導開導,讓她好受一點。既然來了,決不空手而返,一定要敲開這門。

 

這回再敲門,已不是敲,是拍;拍不夠勁,再用拳,重重的,咚咚直響,門在顫抖,差點要穿洞,連坐鄰右舍恐怕都驚鬧到。他邊敲邊喊:“幹姐,我知道你在,開開門,請你吃飯,沒有什麽解不開的結。如果你真把我當弟弟,就開門,求你了!”

 

裏麵依舊沒動靜。他又急又氣,心一橫,豁出去了,放了狠話:“你不理我,我今天就不走了,就是在客廳打地鋪,也要守著你安然無恙!”他是烏龜吃秤砣鐵了心,不見英姿,決不罷休。

 

依然靜默,死一般沉寂。他也沒轍,站著發呆。哈姆雷特式的問題反複出現。爾後,他也不敲門,也不呼叫,隻是篤定地等。屋裏隻有空調吹風聲,“嘶嘶”作響。站累了,他喝口水,抄起一本《讀者文摘》,無聊地翻翻,腦子裏空空蕩蕩。

 

約莫過了一刻多鍾,他這邊靜悄悄,裏屋開始有窸窣聲。然後有腳步咚咚聲,刺破了死寂的沉靜。也許她以為他離開了,或她最終放棄對峙,總而言之,緊鎖的門神奇般鬆動,緩緩開了縫,然後半開口,最後終於滿打開,像一幅慢鏡頭的動畫,最終現出的是房間的神奇。

 

他目瞪口呆,被眼前畫麵驚呆,恨不得腳下水泥板裂開一道縫,立馬鑽進去,消失得無影無蹤。可惜他不是孫悟空,遁地無門,飛天無術,一切都太晚太晚。

 

好消息是,樓英姿安然無恙,端坐床頭,一襲紅裙,豔若桃花,色如奶酪,玉麵飛霞,如初嫁新娘,羞答答玫瑰樣豔麗迷人。她的神情給憂心如焚的他一記重重耳光。真是杞人憂天,庸人自擾。

 

壞消息是,與她並排而坐的,是個男人,一尊熟悉的麵孔,略帶慍色,眼光迷離,神情尷尬。不過見到他,男人很快收攏情緒,換上一副冷峻的麵孔,機械性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隻有光中,倒像個犯了錯的壞學生,站在班主任麵前,無地自容,愧悔難當。

 

他就是王國福。

 

幹姐並無過分的尷尬,輕描淡寫做個交代:“王秘書路過,順便談點事。你來得巧,我們事情完了,一起出去吃飯。”

 

我驚嚇得早已倒了胃口,空氣裏彌漫有香水味,攙雜著奇特的膻腥味,讓他感覺生理不適。他隻是想快快逃離,但逃得太匆促,又顯得突兀,更讓人尷尬。

 

他說:“你沒事就好,我放心了。菜我放冰箱裏,飯就免了,中午還有應酬。匆匆過來找你是為同鄉會的事,正好雷秘書在,我也可少跑趟路,一並在這兒通報了。昨天黃主任還在犯難,同鄉會該有個領軍人物,其實我心裏早已經有人選,除了王主任,誰能堪當此重任?”

 

王秘書臉上肌肉鬆弛開了些,略略謙遜地擺手回道:“公務纏身,實在難以抽身,這事我就不摻乎了。”言畢掏出一盒“萬寶路”,示意他來一支,尷尬的氣氛有所緩解。

 

他說:“我還推薦了我姐,黃主任很欣賞她,要封她財務部長。你最好掛個名,舉大旗,我們幹實事。”

 

王秘臉色和悅些,即刻鬆口:“這樣吧,容我想想,看時間安排。也不能光占個茅坑不拉屎,在其位要謀其政啊。”他已經完全平複,官味官腔逐漸濃起來。

 

他看場子園得差不多,是時候該順勢下梯,溜之大吉了。他說“時候不早了,你們趕緊去吃飯,回頭再聯係。”話音未落,立馬轉身,消失在他們的視野裏。

 

他忽然覺得幹姐那麽陌生,似乎從來就沒有認識過。海南就怎麽這樣能改變人呢?他明白地知道,她的房門,再也不會毫無保留為他敞開;她的廚房,再也不會有往日的歡歌笑語。

 

樓梯口,迎頭撞上回來的符姑娘,一臉訕笑,似乎猜出幾分。他恨不得抽她一耳光,以發泄被愚弄的憤懣。他責問她:“你憑什麽捉弄人,當我傻瓜蛋。為什麽不早一點告訴我實情。”

 

姑娘反唇相譏:“榆木腦袋一個,還怪罪別人,我給你夠多暗示了。樓小姐是我領導,話說得不對,我也擔待不起。你要怪就怪自己,硬死撞南牆,自討沒趣,反過來怨我。你看我小姑娘家好欺負,是不是個男人?”他被劈裏啪啦地數落一番,自知理虧,當場語塞,隻好灰溜溜滾回大通鋪悶頭睡覺,基圍蝦就死在冰箱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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