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東坡會

五、東坡會

 

前腳送走作家采風團，張民柱來不及歇氣，馬不卸鞍，人不解甲，立馬通知召開籌備會，地點在秀英港駐瓊辦。

 

作家訪瓊引起巨大轟動。跟團環島騎行，所到之處，人潮洶湧；篇篇專訪，萬人爭誦。瓊港摩托的品牌，已然深入人心。方主任見到偶像莫言，還得到一本親筆簽名的《紅高粱》，喜不自勝。他拉著金光中的手，千恩萬謝，感激不盡：“我們董事長嘉獎了我，還要我轉達你，為答謝你的特殊貢獻，誠邀你為我司品牌推廣大使。你的鈴木摩托，享受終身免費保修。”

 

民柱一諾千金，塞給他兩千元大紅包：“快去免稅店，換身洋裝，別再一天到晚鄉巴佬示人，丟八輩子祖宗的臉。” 

 

免稅店就在中行金融大廈一樓，洋貨琳琅滿目。他揣著鼓鼓囊囊的錢包，興衝衝上樓，拽了樓英姿說：“ 我對洋牌子兩眼一抹黑，你品味高，給我參謀參謀。”

 

見他安全歸來，幹姐鬆了口氣，說：“每天看報，不見你文章就心不安。你那野路子車技，真叫人心提到嗓子眼。幾百公裏下來，謝天謝地，你總算安全回來了。誰出的餿點子，純屬嘩眾取寵，博人眼球，拿命開玩笑。”

 

他狡詰一笑：“為輛免費摩托，我算是拚命了。不過我哪有那麽傻，市鎮人多就作秀，鄉野人稀就上大巴，勞逸結合，順便訪談，一舉兩得，商務采訪兩不誤。”

 

她會心一笑，徹底釋然。他晃晃大青蛙肚子似的錢包說：“發財了、有錢了，免稅商場瀟灑走一回。” 看他像小孩過年喜得壓歲錢一樣的神情，她忍俊不禁逗：“先別急，再掂量掂量，到底是去人民商場，還是進免稅店。價格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他斬釘截鐵，不容質疑地答：“今日痛飲慶功酒，壯誌未酬誓不休。橫下一條心，敢把免稅店進。好馬配好鞍，再也不想丟人現眼。”

 

英姿心似明鏡，知道他的斤兩，不跟風搞大躍進。她東瞧瞧，西轉轉，反複比價，仔細挑選。約莫半個時辰，她才做出選擇：一套皮爾卡丹休閑西裝，兩件鱷魚牌短袖襯衫，西褲皮帶皮鞋領帶各一。內褲、襪子去人民商場。驢子拉屎外麵光，裏頭就算了。一結賬，不多不少，兩千出頭，她像有透視眼，把我錢包看穿。他一伸舌頭做個怪相：“資本主義真他媽坑人，殺人不眨眼。”

 

這出了頭的二百多，實在拿不出，他硬著頭皮跟售貨員解釋：“這兩件襯衫，同一個牌子，我隻想拿一件。”英姿明白了他的窘困，馬上圓場說：“總得換洗，都要了，錢不夠我先墊著。”

 

臨別，相約一起秀英開會。他說：“這一路環島騎，車技大有長進，你不用害怕了。明天我接你。”

 

“去你的吧，我的小命不想交給你。不敢有勞大駕，我自有人接。”他討個沒趣，怏怏跨上鈴木，悻悻而去。

 

駐瓊辦處海秀大道尾端，交通算方便，位置卻偏僻，離海甸島最遠，但民柱卻到得最早。好在他明智，沒蹬自行車，選擇“蓬蓬車”，不然累個半死。很奇怪“自行車”這名，明明靠腳蹬，偏偏說自行，可謂自欺欺人。剛脫離人力車階級的金光中，開始憐憫起張秘書長來。早知沒機會向英姿獻殷勤，就該為民柱效勞，去海甸島接他，以報帶領致富之恩情。他一時糊塗了，忘了這茬。

 

見他煥然一新，光彩照人，民柱嘖嘖稱奇：“人靠衣裝馬靠鞍，泥巴腿烏雞也能變鳳凰。這才是海南名記該有的模樣！”他反唇相譏：“說到底，我有潛質在。而你呢，就是披上紫蟒金龍袍，也是叫花子苦行僧模樣。”逗得黃主任拍手大笑，王靜也是花枝亂顫。眾人一邊參觀辦事處，一邊恭候王秘書大駕光臨。

 

黃主任慧眼獨具，擇一處獨門獨院辦公，鬧中取靜。這原是港務局招待所，幾溜平房，潔淨整齊，設施完備。前辦公，後住宿，小食堂飄出誘人的家鄉菜氣味。院裏椰樹參天，綠意盎然，繁花似錦，果香撲鼻，可謂桃源仙境。

 

最吸眼球的是一口千年古井，號“東坡井”。井呈圓形，徑寬二尺，深約三丈。沿口黑石鑿成，內壁方石壘砌，嚴絲合縫，精雕細琢。清澈見鵝卵石鋪底，汩汩冰湍，四時不涸，至今仍可飲用。傳說當年蘇軾謫貶儋州，傳揚中原文化，指導瓊州土著打井種稻，脫離茹毛飲血狩獵生活。這口井就是受他影響開鑿的。東坡不幸瓊州幸，甘泉千年福後人。

 

民柱一拍大腿，靈感忽現：“此乃天意，冥冥之中，東坡居士在啟示我們。”古代文豪，論氣節人格，他最景仰的，除楚人屈原，就隻有蘇軾了。他研究生畢業論文，題目就是《論蘇子的人文情懷》。他激動不已說：“我們同鄉會，就該稱‘東坡會’。‘湖北海南同鄉會’，雖通俗易懂，卻太落窠臼。‘東坡會’最妙，簡約雅致，寓意深遠。”

 

金光中提醒他：“蘇子蜀西之人，攀不上老鄉，四川人要抗議。”

 

“此言差矣，川鄂一家，同飲江水，方言同根。君不見‘朝辭白帝彩雲間， 千裏江陵一日還’，道盡巴楚之親緣。更不說近代以降，獻忠屠蜀，十室九空，血染三江，有湖廣填四川。”民柱滔滔不絕，大掉書袋子：“最重要的是，東坡名出黃州，湖北專利，千年無疑議。我們從赤壁走來，一路南行，正是踏著他的足跡，亦步亦趨抵瓊州。‘東坡會’實至名歸，非我莫屬！”

 

他文思泉湧，旁征博引，文學教授模式開啟：“我們要東坡名，更要東坡精神。蘇子四十多貶黃州，燒荒種地，釀酒栽桑，自食其力。‘東坡’二字，昭示樂觀豁達，自強不息的精神，曠達超然的人生境界。無論處境多麽惡劣糟糕，他的樂天派氣質總是勃然興發。黃州時‘竹杖芒鞋輕勝馬，一蓑煙雨任平生’ ‘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到惠州‘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做嶺南人。’ 儋州是‘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他是帶著棺材流放的，卻從未消沉，自怨自艾，反而自得其樂，燭光照人。書院講學，挖井種糧，偏方治瘴，教化民心。麵對苦難甚至死亡，東坡的態度：悲而不傷，自適其樂，積極進取。處處東坡井、家家東坡肉香。正如王國維所言：‘即使無文學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我們這群東坡後來人，最需要的就是這股‘東坡精神’ 。”

 

說話之間，門口閃進一條彪形漢子，雄赳赳、氣昂昂，不似通常湖北漢，更像山東大漢模樣。黃主任說：“說曹操、曹操就到。這才是真正的東坡人。” 他拉著前麵的中年漢子介紹：“林學農，華中農業學院畢業，海口羅牛山農場場長，黃岡黃州人。”

 

光中打趣說：“林場長祖先，莫不是東坡鄰裏。蘇子那點農藝，應該是跟你先祖學習切磋來的。他老人家那半吊子農耕技巧，就敢四處傳揚，好為人師。”

 

林場長接話頭：“ 你還別說，農藝史有記載，是不是我先祖無從考，但跟黃州人學種麥養魚，是不爭的事實。海南人打井種稻，跟黃州一樣。”

 

民柱說：“這巧不巧，東坡帶黃州古農技來儋州，林場長把現代化農藝推廣到海南，東坡民生大業，世代傳承，後繼有人。”

 

黃主任說：“看來我們叫‘東坡會’，名副其實，當之無愧啊。一會兒開會議議，我是舉雙手讚成的。”話音未落，門外喇叭聲響，一輛銀色豐田巡洋艦越野車開進，警燈閃爍，武警紅字車牌更醒目。車門一開，器宇軒昂下來的是王大主任，還有一襲白裙風采照人的樓英姿。

 

“到辦公室處理了點急事，耽擱了一下，讓各位久等，不好意思。”王秘很敷衍地道了歉，緊握王靜的小手久不鬆開，眼盯得她麵皮要出血。他主動跟光中寒暄：“多虧你牽線，張參謀長給足麵子。我更喜歡武警車牌。” 他納悶，公安車牌已經夠威風凜凜，犯得上還要武警牌？難怪人說，刁民怕公安，公安寒武警，武警鬥不過野戰軍，這大概是海南警匪相殘的食物鏈。

 

大夥眾星捧月王秘，往會議室去。一直沒機會跟王靜說兩句，趁著介紹英姿她倆間隙，光中得意地悄悄問她這新衣合不合體，有幾分炫耀的意味。她撲哧一笑，說：“我的興趣，你知道的。那天誇你質樸內秀，今天得誇你風流倜儻，我又不是變色龍。送你黛玉那句話：‘質本潔來還潔去，不叫汙淖陷渠溝。’ ” 光中嗬嗬一笑，看她倆相見甚歡，黏在一起，像一對失散多年重逢的親姐妹。

 

會議室坐定，黃主任致歡迎詞：“終於各路神仙聚齊，萬分感激。最感謝的是王主任，百忙之中抽身，屈尊降貴親臨指導，執掌鄉會，以後就多多拜托了。張秘書長殫精竭慮，宿夜辛勞，擔當重任，一拄擎天。其餘在座各位，行業精英，同鄉會兵強馬壯，定能馬到成功。省政府很關心，要求加快籌備進程，力爭新年前開成立大會。看大家有沒有問題。”

 

“時間倒是充裕，還有四五個月。關鍵是做好會員摸底發展工作，工作量不小，要有專班子運作，多走出去。光靠人傳人，原始積累太慢。”民柱說。

 

作為報人，光中建議：“廣而告之，是有效辦法，每周一次，連登三月，有聯係人和專線電話。我再組織一次記者新聞發布會，找個新聞點，黃主任唱主角。賓館招待會就不用，花小錢辦大事，食堂炒幾個拿手的湖北菜，每個記者百十塊紅包，新聞就發出來了。”

 

王秘高屋建瓴指導：“會員發展寧缺毋濫，不能濫竽充數，販夫走卒齊上桌，沾個老鄉邊就來，那就亂成一鍋粥了。門檻要提高點，有個體麵單位，一官半職，有資源利用價值，才能排上號。”他顯然對光中廣為撒網的做法不苟同。

 

七嘴八舌過後，黃主任綜合意見，決定由辦事處組織班子，製定會員標準，統籌安排宣傳走訪工作。

 

提及“東坡會”名稱，主任征詢王秘書意見。他也是文化人，西南政法學院幾年，也算半個蜀中人，想必蘇祠蘇墓也去過，“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詞句也耳熟能詳。他沉吟片刻，稱名字有點意思，不落俗套。他也賣弄些風雅，調侃蘇子道：“東坡哪有我們幸福？他隻是苦中作樂，笑裏帶淚。風燭殘年，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係之舟。最鍾愛的紅顏知己王朝雲，早已命殞惠州，隻落下天涯孤旅。”話到此處，情不自禁左擁英姿，右摟王靜，一玫瑰，一秋菊，不無動情地說：“好在我們風華正茂，出入香車，日啖佳肴，鄉黨雲集，更有紅顏相伴，醉臥花叢，快意人生，夫複何求？”

 

眾人陪笑，為他飛揚的文采和高揚的樂觀情緒感染。光中卻無法與他共情。飽漢不知餓漢饑，何不食肉糜。門口的賣報哥也沒法共情，還有三角池邊一群群麵有菜色的年輕男女們。

 

戲謔調侃過後，民柱再次拉回正題：“我想，東坡會不能開成神仙會，一擁而起，一哄而散，天馬行空。人氣聚齊了，關係熟絡了，就該匯聚資源人脈，踏踏實實做點事情。我有一個願景，聽起來有點瘋狂，天方夜譚，但還是想說出來，讓大家討論。” 

 

他頓了頓，喝口冰水，繼續說：“瓊島鄂籍，少說也有幾百上千號人，還有源源不斷湧進來。海口應該有座湖北人的家園，就叫它‘東坡園’，讓大家一起有家鄉的感覺。這有點像世界各地的唐人街。臨街主樓可叫‘東坡大廈’，將來辦事處搬過去，不再屈就這土氣的平房。還有各市縣的駐瓊辦，一並辦公。有微縮的東湖公園居中，環湖商住樓林立，幼兒園，小學，養老院，鄂菜館，武商中北超市分店，一並俱全。數步能看海，緊鄰萬綠園。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同鄉匯，楚王城。在‘東坡會’名下能幹成這樣的事業，才是我的夢想。我願全身心投入，一馬當先。”

 

光中在民柱身上，能看到東坡的影子。他那“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鄂籍瓊人俱歡顏”的人文情懷感動了他。但說實話，他這住通鋪、吃食堂的眼光看不到那麽遠。

 

英姿、王靜瞪大眼睛，聽得入神。黃主任說：“宏大藍圖，意識超前。飯要一口一口吃，萬裏長征一步一步走。還是先落實會議主題，把同鄉會紮紮實實搞起來，再圖大計。”

 

王秘當眾潑冷水：“老兄該沒嗑藥吧，這又是大躍進，放衛星，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洋浦開發‘熊穀組‘的於元平都沒有你這大的口氣。你那項目，得多少個億？”

 

民柱辯解道：“大處著想，小處著力，一步一個腳印。連想都不敢，還能成事？省裏給我一塊牌子、政策、資源，就有用武之地。名稱我都想好了，叫‘海南東坡投資有限公司’。”

 

黃主任敷衍說：“等劉秘書長過來，我一定請示。當務之急，先開好‘東坡會’成立大會。就這樣吧，大夥各就各位，齊心協力，爭取開一個團結勝利的大會。看林場長，關總還有什麽要補充？如果沒有，想必大家肚子已鬧革命了，請移步餐廳，吃口家鄉飯，不成敬意。”

 

王秘打趣道：“無酒不成席。有哪些家鄉名酒？”

 

“勁酒、稻花香、黃鶴樓、白雲邊，我辦公室堆滿了，包醉！”

 

“勁酒雖好，可別貪杯哦！”王靜模仿中央電視台勁酒廣告，以美貌主婦的口吻惟妙惟肖念叨那著名的廣告詞。

 

王秘撫掌大笑：“這才是真正的東坡情懷，詩酒人生，醉臥花叢！”說罷，又要拉英姿酥手。不料她一閃，躲到王靜背後，給他個沒趣。

 

 

前腳送走作家采風團，張民柱來不及歇氣，馬不卸鞍，人不解甲，立刻召集籌備會，地點設在秀英港駐瓊辦。

作家訪瓊轟動一時。環島騎行所到之處，人潮洶湧；篇篇專訪，萬人爭誦。瓊港摩托的品牌形象深入人心。方主任得見偶像莫言，還獲贈一本親筆簽名的《紅高粱》，喜不自勝，握著金光中的手千恩萬謝：“董事長嘉獎我，還讓我轉達謝意。特邀你出任品牌推廣大使，你那輛鈴木摩托，享受終身保修。”

民柱大手一揮，塞給他兩千元紅包：“快去免稅店換身洋裝，別再一天到晚土裏土氣的，丟盡咱八輩子的臉。”

免稅店就在中行金融大廈一樓，洋貨琳琅滿目。他揣著鼓鼓的錢包，興衝衝上樓，拉著樓英姿說：“我對洋牌子兩眼一抹黑，你眼光高，替我參謀參謀。”

見他平安歸來，幹姐這才鬆了口氣：“天天看報，不見你文章就不踏實。你那野路子車技，真叫人心提嗓眼兒。幾百公裏下來，總算有驚無險。誰出的餿主意？純屬拿命作秀。”

他狡黠一笑：“為輛免費摩托，拚一回也值。哪真那麽傻？市鎮人多作秀，鄉間稀人上大巴，勞逸結合、順便采訪，一舉兩得。”

她被逗樂，笑意漸舒。他晃晃那“青蛙肚”似的錢包：“發財了，瀟灑走一回。”她看他像個得了壓歲錢的孩子，笑說：“別急著揮霍，先掂量掂量，是去人民商場，還是進免稅店？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他一拍胸脯：“今日痛飲慶功酒，壯誌未酬誓不休。橫下一條心，敢進免稅店，好馬配好鞍，再不丟人現眼！”

英姿心裏雪亮，不拂他意，耐心陪他選。她東瞧西看、細細比價，半個多小時，才定下：皮爾卡丹休閑西裝一套，鱷魚牌短袖襯衫兩件，西褲、皮帶、皮鞋、領帶各一。內褲襪子留人民商場解決——“驢子拉屎外麵光，裏頭就算了。”一結賬，兩千出頭，仿佛她有透視眼，看穿他錢包。他伸舌做鬼臉：“資本主義真坑人，殺人不眨眼。”

那多出的二百實在拿不出，隻得硬著頭皮說：“這兩件襯衫同牌，我隻要一件。”英姿立刻圓場：“總得換洗，都要了，錢不夠我墊著。”

臨別，相約一同去秀英開會。他笑：“環島騎完，我車技大漲，明天我接你。”

“去你的吧，我的小命不想托給你。不敢勞駕，自有人接。”他討了沒趣，隻得怏怏跨上鈴木而去。

駐瓊辦在海秀大道盡頭，交通尚便，地勢卻偏。民柱最早到場——幸好明智，沒蹬自行車，改坐“蓬蓬車”。他暗想：“‘自行車’這名真荒唐，明明靠腳蹬，還叫‘自行’。”剛脫離人力車階級的金光中，也開始憐憫起張秘書長。早知英姿自有人接，就該代勞接民柱，以報提攜之恩。

見他煥然一新，民柱嘖嘖稱奇：“人靠衣裝馬靠鞍，泥腿子也能變鳳凰，這才像海南名記！”光中回敬：“我有潛質在。你呢？披上金龍袍也還是苦行僧。”逗得黃主任拍手大笑，王靜花枝亂顫。

黃主任慧眼獨具，選中這處獨門獨院的辦公地。前院辦公，後院住宿，小食堂飄出家鄉菜香。椰樹參天，綠意盎然，花果盈香，如桃源仙境。

最醒目的，是院中一口古井，號“東坡井”。井圓徑二尺，深約三丈，石壁精鑿細砌，泉水清徹，汩汩不涸。傳說蘇軾貶儋州時，傳授瓊民打井種稻，脫離茹毛飲血，此井即受其啟示。東坡雖貶，瓊州卻幸——甘泉千年潤後人。

民柱靈感突至，一拍大腿：“此乃天意，東坡顯靈！”他研究生論文題為《論蘇子的人文情懷》，對東坡推崇備至，滔滔言道：“同鄉會就叫‘東坡會’。‘湖北海南同鄉會’太俗，‘東坡會’雅致深遠。”

光中提醒：“蘇子蜀人，攀不上老鄉，四川人該抗議。”

民柱振振有詞：“川鄂一家，同飲江水。‘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巴楚同源。況且‘東坡’名出黃州，湖北專利，千年無爭。我們從赤壁南行，正踏其足跡而至瓊州，‘東坡會’，名正言順！”

他興致勃發，旁征博引，開起文學講堂：“‘東坡’二字，寓樂觀豁達、自強不息之精神。黃州‘一蓑煙雨任平生’，惠州‘日啖荔枝三百顆’，儋州‘九死南荒吾不恨’——處處東坡井、家家東坡肉香。王國維雲：‘即無文學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我們後人，更當傳承其精神。”

言猶未盡，門口閃進一條彪形大漢，氣宇軒昂。黃主任笑：“說曹操曹操到——這是真正的東坡人。林學農，華中農學院畢業，羅牛山農場場長，黃州人。”

光中打趣：“蘇子那點農藝，怕是跟你祖上學的。”

林場長接話：“這還真有記載。是不是先祖無考，但東坡學黃州人傳授海南人打井種稻，是事實。”

民柱拍手稱妙：“東坡傳古法到瓊州，你傳現代農技到海南，真乃一脈相承。”

眾人笑談間，忽聞車喇叭聲，一輛銀色豐田巡洋艦駛入，警燈閃爍。車門開處，走下王主任與一襲白裙的樓英姿。

“剛處理點急事，來遲了，讓各位久等。”王秘敷衍一笑，長握王靜之手不放，盯得她麵頰泛紅。他轉向光中：“多虧你牽線，張參謀長給足麵子。我更喜歡武警車牌。”光中心想：公安車牌已夠威風，還要武警？難怪民間戲言“刁民怕公安，公安怕武警，武警鬥野戰軍”，海南的權力鏈條，真玄。

眾人簇擁王秘入會。光中趁空問王靜衣合否，略帶炫耀。她笑道：“你我興趣不同。那天誇你質樸，今日就別指望我誇風流。送你黛玉一句：‘質本潔來還潔去，不叫汙淖陷渠溝。’”

會議室坐定，黃主任致辭：“各路英才齊聚，感激萬分。感謝王主任百忙中蒞臨，張秘書長殫精竭慮，諸位皆行業翹楚。省裏很關心，要求加快籌備，力爭新年前成立。”

民柱發言：“時間充裕，關鍵是會員摸底，要有專班運作。”

光中補充：“可借新聞宣傳，每周一次，連登三月，再辦記者會，花小錢辦大事。”

王秘高屋建瓴：“會員發展寧缺毋濫。門檻太低，烏合之眾，就亂成一鍋粥。須有體麵身份、有資源價值者方可入。”

眾議紛紛，黃主任歸納意見，由辦事處統籌。

提到“東坡會”之名，王秘沉吟片刻，道：“這名字有點意思。不落俗套。隻是東坡雖才高，卻苦中作樂，笑裏藏淚。好在我們風華正茂，香車美人，詩酒人生，夫複何求？”說罷，左右擁英姿與王靜，眾人陪笑，光中心中一涼：飽漢不知餓漢饑。

笑聲稍歇，民柱收回話題：“‘東坡會’不能隻是神仙會。人氣聚了，資源也該聚，踏實幹點事。我有個想法——海口應有一座‘東坡園’，為鄂籍人士建家園。主樓為‘東坡大廈’，內有辦事處、商住區、幼兒園、鄂菜館、武商中北分店，一步可觀海。這才是真正的楚人城。”

光中為之動容，英姿、王靜也聽得入神。黃主任點頭：“宏圖遠景，但凡事須循序漸進，先把同鄉會立穩，再圖大計。”

王秘冷笑：“老兄沒嗑藥吧？這又是放衛星。洋浦‘熊穀組’都沒你這氣魄。那得幾個億？”

民柱仍篤定：“大處著想，小處著力。連想都不敢，何成大事？省裏若給塊地、有資源，我自能開路。公司名稱我都想好了——‘海南東坡投資有限公司’。”

黃主任笑而不答：“等劉秘書長回來再請示。眼下要務，是把‘東坡會’籌好。”

他一轉話鋒：“大家都餓了，請移步餐廳，吃口家鄉飯。”

王秘打趣：“無酒不成席，有何家鄉名酒？”

“勁酒、稻花香、黃鶴樓、白雲邊，應有盡有。”

“勁酒雖好，可別貪杯哦——”王靜學中央台廣告腔，嬌聲模仿。

王秘大笑：“這才是真正的東坡情懷——詩酒人生，醉臥花叢！”說罷，伸手去拉英姿，被她靈巧一閃，躲到王靜身後，隻留下他滿臉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