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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柯|曹州故事】老趙和兒子們的婚姻

(2021-12-16 16:16:36) 下一個

老趙和兒子們的婚姻

第一章 相親

“過,過,喔,喔 ……”老趙笑容滿麵地吆喝著那頭老黃牛往家走 ,臉上各種各樣橫七豎八的褶子因笑容而聚集在一塊。

“今天怎麽收工那麽早?”對麵過來的人問。

“明天有事,回家拾掇拾掇。”老趙高興地說。

“是不是大根明天要小見麵?”來人又問。

“不是小見麵,是大見麵。”老趙說話時自豪地看了一下來人。

“那麽快啊!”來人說:“還沒有聽說小見麵,就大見麵了。”

“是啊, 馬上就要請你吃喜糖了。”老趙說:“媒人說雙方父母都見過麵,都挺滿意的,這小見麵就免了,直接大見麵。”

“這樣啊! 那你要好好感謝一下媒人了。”“這還用說,等結婚的時候一定會好好答謝一下。”

“彩禮準備好了嗎?” “好了,都好了,昨天就去公社的供銷社買好了。”公社已經取消了三年,不過老趙仍說公社。

“公社可是公家開的,質量有保證,應該很貴吧?”

“貴也要買啊,這可是長臉麵的事,這大根的婚姻大事解決了,二根和三根的就好辦了。”說到這兒的時候,老趙似乎看到的三房兒媳都圍著他叫爹呢。

老趙回到家又清點了一下禮品,確認不缺什麽東西了以後,就把禮品裝上了地板車,停在了堂屋裏,把明天自己要穿的,大根他娘要穿的,還有大根要穿的衣服都拿了出來也放在板車上,早早地喝了湯就上床睡覺了。

第二天還沒有亮,老趙全家都起來了,換上了新衣服。看著一身毛式中山裝的大根一表人才,老趙的心裏那可是樂啊。他又對大根說了一遍已經說了上千遍的話:“大根啊,聽大的話,無論人家姑娘說什麽,你都不要說話,就笑。記住了嗎?”大根點點頭說:“大,記,記,記住了。”

臨出發的時候,老趙突然發現大根上口袋空空的,覺得有點不妥,就對三根說:“快把你的鋼筆拿來,借給你哥用用。”三根很不情願地說:“我今天上課還要用呢?”“什麽上課,是上課重要 還是你哥的婚事重要,快點拿來。”老趙瞪著眼睛對三根喊著說。三根就把鋼筆遞過來。老趙把鋼筆插到大根上衣左邊的口袋裏,看了看,自己笑了起來:“這樣一打扮,我兒子還真像個文化人。”大根和大根的娘也跟著笑。

見麵約定的地點是在公社西頭的小廣場。老趙這邊來的有大根的三個叔叔和三個嬸子,兩個姑姑和兩個姑父,三個姨和三個姨父,一個舅舅和一個舅媽,都穿著嶄新的衣服。姑娘那邊來也差不多這些人,兩邊人在媒人的安排下都朝廣場的中間走。老趙拉著板車,滿臉的汗珠。雖然已經到了秋天,但是天氣看上還是很熱的樣子。

姑娘那天戴了一個很大口罩,護住了大半個臉,可是仍然可以看到白皙的麵和水靈靈的大眼睛,老趙的心裏高興得象喝了十幾罐的蜜。

先是男方的長輩給女方紅包,姑娘拿到紅包時也不說話,總是害羞地低著頭。等紅包發完了,老趙就把板車交給媒人,姑娘的哥哥就把禮品搬到了自己帶的板車上。然後雙方的親戚就聚到一塊說話,找個理由走到廣場的邊上,廣場的中間就隻剩下姑娘和大根,其他的人遠遠地看著他們。

天氣很熱,大根不停地用手摸臉上的汗,早上擦的雪花膏變成一溜一溜的。姑娘也是口罩都濕透了。大根很想問姑娘為什麽要帶個口罩,可是想到父親對他說的話,就不敢問,隻笑。姑娘也不說話,兩個人就這樣站著,偶爾會對看一眼,然後就又都低下了頭。就這樣半個小時以後,雙方的親戚又都過來了,然後又各自走開。媒人先來到了女方這一邊,問女孩的父親:“老哥,我沒有騙你吧,小夥子的父親可以個體麵人,您看人家這禮品買的,都是從公社的供銷社買的,多體麵。小夥子也是個老實人。”

“對方的大哥確實不錯,小夥子也不錯,莊稼人嗎,是個過日子的…..”姑娘的父親還要說什麽,這是姑娘打斷了他的話,說:“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這是老實啊,用文明詞說是叫文靜,莊稼人嗎,就要老實本分,你說對不對,老哥?”媒人說著朝姑娘的父親看了看。

“這小夥子看上去不傻,是個本分人。”姑娘的父親接著說。

“老哥這眼裏,看人一個準,我百分之一百打包票,這小夥絕對聰明。”媒人拍著胸脯說:“既然這邊沒有別的意見,我到那邊看看。”

看到姑娘的父親點頭,媒人就朝廣場的另一邊走去,臉一下子沉了起來。看到他的臉色不對,老趙趕緊遞了一根煙,擦著火柴幫媒人點煙,媒人狠狠地吸了一口說:“有一點不順,姑娘覺得小夥子不說話,有點笨。”

老趙趕緊說:“大根笨不笨,你還不知道,他就那點小毛病,一見生人說話就那個。”看到媒人不說話,老趙接著說:“給你的禮品我沒有帶來,等回去了讓大根給你送去。”

“我知道老趙你是個體麵人,這個事情基本上差不多了,等我回去再給姑娘好好說。”媒人說。

“對,對,憑你老哥這張嘴,還有什麽事情辦不成的。”老趙不住地點頭。

“你姑娘的印象如何?”媒人問老趙。

“我們沒有什麽要求的,一個字:好 !”老趙說。“那個姑娘為什麽老戴個口罩啊?”老趙的媳婦有點不放心地問。

“人家姑娘一則害羞,二則講究衛生,你不會懷疑姑娘臉上有什麽吧?”媒人說:“要不這樣吧,我去和姑娘說說,看她願不願意把口罩拿掉,如果不願意這事情就有點懸了,人家可是認為你們不相信她啊。”媒人說著就要往回走。老趙趕緊把他拉住,對自己的老婆說:“多嘴,戴口罩怎麽啦,講究衛生麽,那象你。”說完,老趙又對媒人說:“老哥你別在意,當家是我,不是大根的娘,我沒有意見。”

媒人拿到媒禮第二天,大根的婚期也定了下來,是在那一年的臘月十六,正好還有三個月的時間。老趙和老伴忙啊,盼啊,終於盼到這一天,一大早姑娘家就把陪送的嫁妝送來了,娶媳婦的人把姑娘用自行車帶了回來,一路上不停地放鞭炮,姑娘圍著一個大圍巾,頭上蓋了紅色的紗巾,等到了老趙家,鬧喜的人就把姑娘和大根拉到了一塊,大家就鬧著大根把姑娘的紗巾拿去,大根拗不過就把姑娘的紗巾拿了下來,姑娘害羞地低了一下頭。這是所有的人都愣了。過了好一會,隻聽大根說:

“你….你….你….你……你怎麽…….怎麽…..怎麽…..怎麽是…..是…..是…..是個…..歪…..歪…..歪嘴!”

第二章.換親

“啪!”老趙狠狠地朝牛背上抽了一鞭子,黃牛的背上留下了一條青白的痕跡,黃牛的前腿吃力地動了一下,隨即又停了下來。“啪!”老趙又抽了一鞭子,耙仍然一動沒動。“啪,啪,啪….”老趙不停地用鞭子抽著,嘴裏罵著:“我讓你不動,我讓你不動…….”黃牛的前腿猛往前一趴,撲通一聲倒在地上,老趙舉在空中的鞭子停了下來。

在地另外一邊撿草的大存跑了過來,邊跑邊問:“大,牛怎麽了?”當她跑到牛的身邊時,牛看了她一眼,大存發現牛的眼睛裏充滿了眼淚。“大,牛怎麽哭了。”這時老趙也轉到牛的前麵,牛同樣眼淚汪汪地看了一眼老趙,老趙似乎才發現牛老了。

“它肯定是累了,從早上到現在,連晌午飯也沒有吃,人都受不了,何況牛。”大存有點責怪老趙。老趙蹲了下來,用手摸了一下牛臉,然後又摸了一下自己滿頭的白發,說:“老了,這頭牛老了,剛分隊的時候,一天活幹下來,它照樣生龍活虎一般,你看這才幹半天活就不行了。”說著老趙想站起來,發現自己腰疼得厲害,一個趔趄,差一點也倒在地上,大存趕緊想上前扶住他。老趙擺擺手說:“不用,不用,我還不餓,存妮子,既然你和牛都挺不住了,我們就回去吧。”說著,他彎下腰把耙從牛套上卸了下來,招呼著大存幫他把耙抬到板車上。去掉了套,牛輕鬆了很多,不一會兒自己站了起來。

大存牽著牛,老趙拉著板車跟在後邊, 慢慢地往家走,有人看到跟老趙大招呼:“天連地還那麽高的,怎麽就收工了?”老趙說:“不早了,我們還沒吃午飯呢。”那人看看了還有一杆多高的太陽,說:“天連地隻有一杆子高了,你還沒吃晌午飯,老趙,你真是隻讓牛幹活,不讓牛吃飯。”老趙沒有理他的茬。

老趙到家的時候,他老伴正在院子裏摘棉花,旁邊的凳子上放著一碟子煎餅。“你晌午怎麽做煎餅了,油那麽貴。”老趙說。“誰舍得做煎餅,晌午的時候大根來送的。”“今天怎麽那麽孝順。”老趙有些吃驚地說。“孝順什麽, 他來說給二根蓋房子的事情他沒有辦法幫忙,說他們自己也沒有錢,日子過得緊緊巴巴的,現在都分家另過了,哪有餘錢幫二根蓋房子。”“他說這話一點良心都沒有,這幾年要不是把錢都花在他身上,現在也不會這個拮據,他又是結婚,又是改房子,又蓋房子,又生小孩,這幾年全是他自己的事。你說大根原來好好的一個人,這結婚以後怎麽就變成這樣了。”“都是他那媳婦教唆的。”老趙的媳婦說。

“自己生的兒子不好,竟然怨起人家媳婦來了。”拴好了牛的大存一邊壓著水一邊說。她對著壓出來的水‘咕咚,咕咚’喝了起來。老趙把一隻桶放了過去,從大存的手裏拿過壓水杆,說:“就知道自己喝,牛都快渴死了。”

“存妮子,你哥拿來的煎餅,你吃不吃。”老趙的老伴問大存。大存拿起一塊來,咬了一口說:“很好吃,大,你吃不吃,要不要給你熱一下。”“大熱天的,有什麽好熱的,你先吃吧,我飲完牛後再吃。”老趙看了一眼他這個唯一 的女兒,突然想起了什麽,就問他的媳婦說:“媒人來過了嗎?” “來過了,不過他什麽都沒有說就走了,他知道和我說什麽事都沒有作用,他說他傍黑的時候再來。”老趙的媳婦說。“是不是要和我二哥說媳婦?”大存問。“你二哥馬上就二十三了,再找不到合適的,就要過崗了。”老趙說話的聲音很低,不住地打量著他的女兒。

天快黑的時候,二根和三根都回來了。二根把割的一大糞箕草放在三根自行車的後座上,一拐一拐地跟在後麵。“三根,你怎麽回來了?不是說這星期不回來的嗎?”老趙的老伴站了起來問。

“我拿的鹹菜吃完了。”三根邊說邊幫助二根把糞箕從自行車後座上拿了下來:“我走到西地正好遇見我二哥。”

“你去燒湯吧,三根回來了,今天晚上要喝湯。”老趙對正不斷拍打身上的土灰的老伴說:“我現在就去媒人家問一問怎麽回事。”

“我就要去燒呢,吃了晚飯再去也不遲啊。”老趙的媳婦說。

“我不餓,吃了那麽多煎餅。”老趙邊說邊朝外走了出去。

“有煎餅啊!”二根說著端起了放在凳子上的碟在問三根:“三根,你吃嗎?” “二哥,先把手洗一下再吃。”三根趕緊說。

那天的晚飯是麵糊裏打了些豆腐頁,吃的老趙老伴自己醃製的醬豆。等晚飯後老趙的老伴把鍋都刷出完了,老趙才回來。“給你留了一碗湯,你看看涼不涼?”老趙的媳婦對咳聲歎氣的老趙說。“我不餓,一會你到房子裏來,我有事給你商量。”老趙說。“是不是有什麽變化。”老趙的媳婦在自己圍裙上擦了擦手,跟著老趙走進了堂屋。

老趙點亮了油燈,老趙媳婦這才發現老趙的臉陰沉的厲害。“怎麽啦?”老趙媳婦惴惴不安地問。

“原來說好的三換,結果有一家不換了。”老趙說。“那怎麽辦,媒人怎麽說 ?”“媒人說現在的日子都好起來了,換親的很少,可能再也找不到第三家。”“他的意思是對麵換。”老趙媳婦有點不安,繼續問:“那一家?”“侯村的。”“那個小夥有點傻,我們存妮子能同意嗎?”“這個由不锝她。”老趙說:“現在男方沒有毛病,誰家還換親啊,咱們家二根如果不是腿有點瘸,還愁找不到媳婦。”“說得也是,不過這虧了存妮子了。”“我也覺得很不好,況且還是對門環,以後這怎麽稱呼啊?”“要不再叫媒人幫忙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第三家。”

老趙說:“這一家姑娘原來也不同意,好不容易才點了頭,媒人說夜長夢多,哪一天如果這姑娘再變卦,她父母拿她也沒有辦法,他讓我明天就給他個準信。”“還沒有給妮子說過呢?”“你現在把她叫進來,你給她說,不要讓三根知道。”老趙說著,用手擦了一下眼睛,象是在下定某個決心。

“全過程都是你在做主,我怎麽說啊,我覺得這事情就算了吧,看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老趙老伴說。“我不當家,你當家不成?讓你去說,你就去說,我們家二根馬上就二十三了。”老趙有點生氣,又用手摸了一下眼睛。

他老伴就在房子裏叫在院子裏和三根說話的大存:“存妮子,你過來。”“姐,娘叫你。”三根對大存說。“什麽事啊?神神秘秘的。”大存說著,走進了房子,她娘順手管上了門。大存進來以後看到一臉陰沉的父親和不知所措的母親,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怎麽啦?大”大存問。“你娘有點事要和你商量。”老趙說著,讓大存搬了一把凳子,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存妮子,娘給你說一說心裏話,你二哥都快過了過崗的年齡了,可是到現在婚姻大事還沒有定,娘和你大心裏急啊,天天求爺爺告奶奶的去找媒人,現在終於有了一點眉目。”老趙的老伴停了停接著說:“可是這次機會需要你同意啊!”

“我同意啊,二哥找到媳婦,我當然同意了。”大存一臉疑惑地看著自己的娘。他的娘繼續說:“你知道你哥的腿不好,我們家又窮,我們村的名譽也不好,誰願意嫁到我們家啊!”“娘剛才不是說有機會了嗎?”大存問。“這個機會隻有你同意才能成功。”

“我!”大存突然明白了什麽事情,吃驚地說:“你們不會讓我給二哥換親吧?”老趙和老趙的媳婦都沒有說話,把頭低了下去。大存看了一下她的父親,又看了看她的母親。隔了好一會,大存問:“是三換嗎?”“不是。”她母親說。“對方是哪一家啊?”“你也見過的,上次媒人領著他到我們家來過。是侯村的”她母親說話的聲音很低。 “那人有點傻!”大存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這是個機會,要不你哥就會打一輩子光棍!”“你們就替我哥考慮,怎麽就不替我考慮一下,我不同意,不用說了。”大存有些激動地說。

這時門咣當一聲開了,隻聽三根大聲地說:“都什麽年代了,還換親,虧你們也想的起來,就是我姐同意,我也不同意。”三根說著,又對坐在院子裏的二根大聲喊:“沒有本事找到媳婦,就打一輩子光棍,打自己妹妹的主意,還是人嗎?”二根沒有說話,隻是不住擦眼淚。

“別說了,這裏沒有你小孩子說的話。”一直沒有說話的老趙‘啪’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來:“你給我出去,孩子的婚姻向來都是父母作主。”

“我不出去,你怎麽就不考慮我姐的將來,就考慮你的兒子。”三根還要說什麽,就見老趙抬起手來劈頭就是一掌,三根一個沒有站穩,正好撞在門上,額頭上出了血。 他娘趕緊跑了過來,三根用手一撥說:“不用你管,想讓我姐換親,我絕對不同意。”他娘說:“三根,你頭上出血了。”說著,他娘趴門上哭了起來。大存不知所錯。

這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老趙撲通一聲跪在大存的麵前,老淚縱橫地說:“存妮子,我知道這樣對你不好,可是不這樣,我沒有什麽辦法啊!”老趙說著拿起手打自己的臉,大存趕緊上前拉住,抱住自己的父親:“別打了,大,讓我想想好吧……”

那天晚上老趙做了一個夢,他夢見在太陽剛升起來的時候,他拚命地朝太陽跑,可是他總感覺自己在朝西跑………

第三章. 兒子回家

老趙抓了一把麩子撒到牛槽來,用棍子拌了一下,那黃牛低頭就吃了兩口,就又抬起頭來用那雙牛眼看老趙。老趙說:“不給你加料了,願吃不吃,你現在就吃麩子,一點草都不想吃。”老趙雖然這樣說,但仍然從布袋裏又抓出一把麩子,撒到槽裏,還沒有等等老趙攪拌,牛就朝剛剛撒完麩子的地方吃去。老趙摸了一下牛臉說:“你真學聰明了,你說你一天到晚閑著,吃了睡,睡了吃,你自己煩不煩,我受不了這樣的日子,我煩!”老牛似乎聽懂他的話,朝他眨了眨眼睛,老趙又接著說:“這耕牛不耕地,這莊稼人不種地,好好的田全種上了樹,你說這是什麽事啊?”老牛又看看他,老趙又感慨說:“老了,你我都老了,沒有用了,也沒有人聽我的話了。”

“爺爺,你自己在說什麽啊?”突然一個幼稚男聲嚇了老趙一跳,轉身一看是大根的兒子:“孫子,你怎麽回來了?”“明天星期天。”“你怎麽每個星期都回來啊,你三叔在城裏讀書的時候,一個月才回來一次。”“那是什麽年代的事情了,現在學校裏有車,星期六送來,星期天下午來接,我幹嗎不回來?”大根的兒子接著說:“我媽媽說我三叔要回來,還帶著他的女朋友,我是特意回來看的。”“別說他!”一說起三根,老趙這心裏的氣就 不打一處來。這三根眼看就要二十七了,到現在還沒有結婚,自由戀愛過幾個老趙沒有一個看的上眼的。

三根剛剛考上大學的時候,老趙家的門檻都快被媒人踢破了,有的是專業媒人,有的是替親戚朋友的姑娘來提親的。三根在外地讀書,老趙就到處替他相親,這自古孩子的婚姻大事都有父母作主。最後老趙終於看上了一個,那姑娘是一個村的支部書記的女兒,吸了支部書記的兩根好煙,老趙就拍著胸脯對媒人說這事情保證能成,等暑假三根回來,就把親定了。沒有想到在電話上他隻給三根提了一句,三根就說自己的婚姻不要老趙瞎摻合,老趙也就給噎了回來。老趙每每想起這件事就後悔,如果和那個姑娘成了,現在小孩都可以打醬油了。

“你娘呢?”老趙問大根的兒子。“我媽媽還沒有回來!”孫子說。老趙對大根和二根不在家種地,大根的媳婦逢集都作生意感到很不舒服,他說過幾次,一開始他們還‘嗯’兩聲表示回答,後來老趙再說,他們也就不再說話,老趙也感到很沒有勁,就不再說了,他心裏也明白了:說也沒有人聽。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喂牛的時候說給牛聽。

這時他老伴跑了過來問老趙說:“我紅包已經買好了,裏麵放多少錢啊?”“還不知道能不能成呢,這錢可能要打水漂。”老趙說著,伸出一把手指頭。老趙的媳婦就說:“五十,太少了吧,至少也要一百。”大根的兒子就笑,說:“我的奶奶,爺爺,你們也太搞笑了吧,人家哪看得上你這一百塊錢。”老趙就說:“都活那麽大了,你怎麽看錢還那麽重,還沒有一個看事情看的準, 不是五十,是五百,反正這錢也是三根給的,牛毛出在牛身上。”老趙狠很地說。“五百其實也太少,至少壹千。”“哪有你小孩子說的話。”老趙訓斥著自己的孫子。“好,好,我不說了,全家現在你隻能訓我了。”大根的兒子說著就朝屋裏去找吃的去了。

“西屋我已經收拾好了,全是剛剛拆洗的床單和被子,三根就住在那裏,那三根的媳婦怎麽住啊。”老伴問老趙。

“什麽三根的媳婦,人家叫女朋友,沒有結婚當然不能住在一塊了,就讓三根的媳婦,不,三根的女朋友和他二嫂子一起住。”說完,老趙又接著說:“等一會天快黑的時候,你炒兩個素菜,我去東頭老姬家要一隻燒雞和一斤油饃頭,三根最愛吃油饃頭。他們說幾點到家啊?”“說是要到六點左右。”“孫子,現在幾點了。”老趙對房子裏孫子喊道。“快五點了。”“那我要快點去老姬家了,要不然來不及了。”老趙說著就要走。他老伴拉了他一下說:“你的手剛剛摸過牛,洗一下手在走吧!”“牛一點也不髒,手有什麽好洗的。”老趙說著把自己的手在自己身上那件已經看不出是黑是白的襯衫上擦了兩下就走出了門。

老趙回來的時候,三根他們還沒有到,眼看天都要黑了。老趙和他的老伴就開始擔心,就讓孫子給三根打電話,電話通了以後,三根說已經要到了,接著老趙就聽到門口汽車的馬達聲,老趙和他老伴趕緊跑了出來。

三根和他的女朋友是坐老趙口中小臥車的東西來的。三根的女朋友雖然瘦瘦的,但穿的衣服把身體勒得凹凸不平,老趙打心裏開始不喜歡。三根從車子後麵拿出兩個包,然後拿出錢包給司機錢,老趙心想這車應該很貴,至少二十塊錢,沒有想到三根拿出一張一百元的給了司機,老趙趕緊湊上前去,低聲對三根說:“你給他的是一百塊,他還沒有找錢呢。”三根說:“是一百塊,我從商丘雇的車,一百塊還便宜了呢。”老趙就沒有說話,心想:‘這有錢也不能這樣花啊!’

三根的女朋友走上前說:“大爺好,大娘好!”聲音和電視上的播音員一樣,老趙和老伴就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連忙點頭說:“好,好!”就爭著拿包。三根說:“包不重,我自己拿得動。”大根的兒子也跑了過來,說:“叔叔,我來拿。”三根就把一個遞給他,摸了摸他的頭說:“小子,長那麽高了。”

三根和他的女朋友到房子裏看到菜已經擺好了。老趙就說:“餓了吧,把包放下就吃飯吧!”然後就招呼三根他們坐下。三根的女朋友說:“我要先洗一下手。”然後就四處找洗臉盆,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大根的兒子就說:“阿姨,找臉盆是嗎? 我爺爺奶奶從來都不用臉盆,他們都是對著壓水井洗。”說著來到了院子裏的壓水井旁邊,發現沒有壓水杆,就問:“奶奶,壓水杆呢?”“在這裏,老有人偷,不用的時候我就把壓水杆收起來。”

安上的壓水杆,大根的兒子沒用幾下就壓出了水,說:“阿姨,你接著水洗吧。”三根就說:“這可是純天然洗臉法,直接用地下水洗臉。”他的女朋友笑了笑,把手放在出水口的地方,轉過頭來對三根說:“你把我的毛巾拿來,在那個小紅包裏。”

在老趙看來,三根的女朋友洗了好長時間,然後又慢慢的擦,老趙心想:‘這城裏的姑娘就是麻煩。’‘唉’他輕聲地歎了口氣。

好不容易等三根也洗完了手,五個人圍著飯桌總算坐了下來。老趙說:“姑娘,吃,吃油饃頭,這在城市裏是吃不到的。”三根的女朋友說:“好的,大爺不客氣。”然後扭頭看了看三根,三根說:“這油饃頭其實和油條是一種做法,油條是兩根扭在一塊,這油饃頭就一根,厚實,比油條好吃。”說著,三根自己拿了一根放在嘴裏咬了一口,越嚼越覺得沒有小時候好吃。他女朋友也拿了一根,也咬了一口。

等三根的女朋友吃完了一根油饃頭,老趙就問:“好吃吧?姑娘,是不是比你們城裏賣的油條要好吃?”三根的女朋友艱難地點了點頭。老趙的老伴就說:“好吃,就再吃一根。”說著她就又夾了一根放到三根女朋友旁邊。

三根的女朋友轉頭看了三根一眼,三根說:“她吃得少,一根就可以了,我把這根吃了。”說著他拿了過來。他娘就說:“三根小時候可愛吃油饃頭了,吃完這一根再吃一根。”三根就說:“你們也吃啊!”老趙說:“我和你娘經常吃,不稀罕,你們沒有吃過,趕快吃吧。”當三根艱難地把第五根吃了的時候,他說:“我不能再吃了,還有別的菜呢。”說著他拿起了筷子,轉頭問大根的兒子:“小子,你怎麽不吃。”大根的兒子說:“我最不愛吃就是老姬家的油饃頭,不知道用什麽油炸的。”“這是老姬家的,有點不像。”三根說著,覺得有點惡心。“是的,現炸的。”老趙說著,又指了指桌上的燒雞說:“這雞也是老姬家的,也是現做的,雞腿好吃,給姑娘吃。”老趙說著,用手把那個翹起來的雞腿扭了下來,放到三根女朋友的碟子了。三根的女朋友趕緊說:“我自己來,大爺。”然後低頭看了一下眼前這個黑乎乎,油乎乎的東西。

三根說:“這是燒雞,我們這個最有名就是老姬家的燒雞,你要不嚐一下。”三根的女朋友就吃了一口,就說:“是很好吃。”然後兜裏拿出一張手紙,假裝擦嘴吐了出來。老趙的老伴就說:“好吃,就再吃,這是土雞,城市裏買不到的。”三根說:“她吃得少,我來吃。”大根兒子說:“奶奶,爺爺,你們不要再讓了,阿姨想吃自然會吃的。”老趙和他老伴就瞪了他幾眼,沒再說話。

三根吃了那根雞腿,就再也不能吃任何東西了。大根的兒子沒有吃油饃頭也沒有吃燒雞,隻吃他奶奶做的饅頭和炒的菜。老趙看著隻去了一隻雞腿的雞,說:“這雞還多著呢,你們都不吃了?”三根擺擺說:“不吃了。”三根的女朋友說:“我也飽了,你們吃吧,大爺。”老趙和他老伴就吃了起來。不一會,他們也吃飽了,五個人就坐在電燈下說話,吊扇呼呼轉個不停,三根的女朋友隔一會就會摸一下子裸露在外的小腿。
三根問:“是不是冷啊?”三根的女朋友說:“不是,是有蚊子咬我。”老趙的媳婦就說:“姑娘的褲子太短了,我給你找一條長一點的褲子穿吧。”大根的兒子說:“奶奶瞎說,阿姨穿的七分褲,什麽短啊,現在就流行這個。”三根的女朋友說:“不用了,大娘。”然後轉過頭來對三根說:“要不我們回賓館吧,明天再來的時候我換成長褲。”三根說:“那好吧。”

老趙說:“今天你們不住在家裏啊?前幾天都把西屋收拾和了,鋪蓋全是拆洗過的,你去看看。”說著老趙和他老伴都站了起來,拉著三根和三根的女朋友來到了西屋,那個房間確實是剛剛打掃過,幹淨了不少。

三根想了想說:“我們還沒有結婚,不能住在一塊,這你是知道的。”“早安排好了,你住這個,讓姑娘住在你二嫂子那兒,你二嫂子和你大嫂住在一起。”老趙慌忙說。大根的兒子說:“二嬸子那個地方怎麽能住,髒得要人命。”老趙的媳婦說:“小孩子不要多嘴。”大根的兒子就把湊到三根的耳根說:“三叔,二嬸的屋子阿姨肯定不肯住。”

三根說:“我們的賓館都是事先定好的,錢都交了。”

老趙說:“哪有到家不住在家裏的道理,你現在打電話問他們推掉。”

三根說:“要退也要現場退,電話裏不能退。”

老趙的媳婦說:“天那麽晚了,你們怎麽去縣城啊?”

三根說:“打電話賓館會派車過來接。”

老趙和他老伴就不說話了,隔了好一會,老趙的媳婦說:“盼星星盼月亮一樣把你們盼了來,沒有想到馬上就走。”

三根說:“我們後天才走,明天還來呢。”老趙趕緊說:“那明天住在家裏好嗎?”三根說:“明天住在家裏。”說著三根就給賓館打電話,沒用多長時間,賓館的車就到了。三根和他的女朋友上車以後,老趙的媳婦用手敲打著車窗的玻璃,大聲地說:“明天可要一大早就來。”三根的女朋友打開車窗說:“阿姨放心,我們明天一早就來。”

看著車越走越越遠,老趙和老趙的媳婦用手擦了一下眼睛,老趙突然說:“忘記把紅包給姑娘了。”他老伴也恍然大悟:“是啊,他們來了就說走,我也忘了。”老趙說:“不是說明天還要來得嗎,明天給也不遲。”說著兩個人朝院門走去,剛剛安的路燈把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第四章 老趙之死

吃飽了的老黃牛臥在那兒開始反芻,老趙搬個小凳子坐在它的旁邊,不停地用蒼蠅拍幫助老牛趕飛來飛去的蒼蠅,這兩年這牛明顯地老多了,脊背上毛都快掉光了,露出灰灰色牛皮。老趙摸了一下老牛的耳朵說:“老黃牛啊,我要到我三兒子那兒住一段時間,我這一輩子也沒有出去過,我也想見見世麵,坐坐飛機和火車,可惜不能帶著你。不過我已經安排好了,這一段時間有我的兒媳們照顧你,你可要聽話。”老牛扭了一下頭,看了老趙一眼,嘴巴繼續嚼個不停。這時老趙的兩個兒媳走了過來,老趙站起來說:“我把所有的喂牛家什都放在這兒啦,這老牛這一段時間飯量不是很好,它如果不吃,你就多加點料。”然後老趙又對她的大兒媳說:“姚大姐離得近,經常過來看,不要喂飽了就不過來。”姚大姐就說:“大,你放心到老三家去吧,等你回來,肯定把你的牛養肥肥壯壯的。”老趙的二兒媳婦也附和著說:“對,對….”老趙點點頭說:“隻要用心,老牛是很聽話的。”

三根過來說:“大,你快點去收拾一下吧,我娘都收拾好了,叫的車也已經來了。”老趙站了起來,說:“我沒有什麽好收拾的,你娘都收拾好了的話,我們就可以走了。”說著老趙又看了一眼老牛。姚大姐就說:“大,你和娘就放心地去老三家住吧。”老趙這才跟著提著大包小包的三根朝院門口走去。

三根叫了一輛小車,老趙剛坐進去的時候對什麽都稀奇,摸摸著,看看那。沒有想到車一開起來,老趙就覺得有點頭暈,惡心,額頭開始冒虛汗。老趙說快把車子停下來,我要吐,車子就停在路邊,老趙下車就開始吐。老趙的老伴就問三根老趙是不是病了,三根說是暈車。一路上老趙不時地叫停,等到三四個小時以後到機場的時候,老趙恨不能把膽汁都已經吐了出來,臉都變了顏色,象是得了一場大病,一下車,他就問三根下麵還要不要坐小車,三根說不要了。老趙的心情一下子輕鬆了很多。

三根去買機票,告訴老趙和老趙的老伴坐在椅子上不要動。別看老趙在家裏揚眉吐氣的,出來以後還沒有自己的老伴拿得起放得下,休息了一會,老趙又開始東張西望起來,對自己的老伴說這裏的房子真大,說他要走動一下。他老伴就不許他走動說這地方大,你走丟了怎麽辦,等三根回來再走。老趙不聽,兩個人就在座位旁邊拉扯起來。這是幾十年來,老伴第一次對老趙的行為表示異議,老趙心裏不痛快,想:‘在家的時候什麽都是聽我的,怎麽一出門就變了。’三根買完機票過來問怎麽了。老趙說:“我想四處走走,你娘不讓。”三根就領他們走了一圈,最後來到二樓的一個餐廳門口,三根問老趙餓不餓,老趙這時感覺到餓,就問三根說:“這裏吃,貴不貴?”三根說:“不貴,和老姬家的油饃頭差不多。”老趙就說:“那還可以,不過老姬已經死了,他兒子的油饃頭沒有老姬做的好吃。”

服務員把老趙他們領到一個靠窗的位置。三根要的三個自助餐,看著各式各樣的菜,老趙問三根是不是隨便拿,三根說是的,老趙就拿了一大盤子,老趙的老伴說:“拿那麽多,吃的了嗎?”老趙說好吃就吃得了。那天的自助餐真的好吃,老趙每吃一口都點頭說好吃,不一會兒一大盤子就吃完了,老趙問三根還可不可以去拿,三根點點頭。老趙的老伴就說:“別吃那麽多,一會又要吐。”老趙說:“三根不是說了我們不做小車了,不坐小車我就不吐了。”老伴拗不過老趙就隻有同意他在吃一盤。

老趙沒有想到坐飛機比坐小車還要難受,而且飛機沒有辦法停,老趙一路吐過來,隻鬧得三根不停地對鄰座說對不起。一個小時的飛機對老趙來說就象受了一百年的罪,等下飛機的時候連走的力氣都沒有了,心想:‘我這一輩子就是趕牛的命,坐不得飛機。’

在三根家沒有住幾天,老趙就覺得無聊起來,不過自己的兒媳和兒子都待自己很好,他自己不好意思鬧著回去。就這樣好不容易耗了半個月,大根的媳婦打電話來說牛病了,好幾天都不吃東西了。老趙一下子急了,立馬就鬧著回去,三根和三根的媳婦怎麽勸都留不住,三根就跟老趙的老伴說:“娘,你再住一段時間,我送我大回去。”老趙的老伴就說:“那怎麽行,老頭子一天都離不開我。”老趙說:“我怎麽就離不開你了,要不是牛病了,我也不回去,你就在住一段日子吧。”老趙老伴怎麽也不肯,三根也沒有辦法。

老趙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給牛拌草,當天晚上牛吃老趙給它拌的食,吃得很香,不過第二天早上,老趙就發現了這牛真的病了,他趕緊請來村裏的張醫生,這張醫生是村裏的赤腳醫生,既給人看病也給動物看病。張醫生看看牛的眼睛,又手放到牛嘴裏摸了一會說:“這牛是老病,就和人一樣,它活多長時間了?” 老趙說:“我從生產隊分到的時候有六七歲,現在算算快三十了。”張醫生說:“那是快不行了,這樣吧,我給打兩針看看。”張醫生說著就從自己的藥箱裏拿出一個又粗又大的針管,然後灌了一些藥水進去。老趙摸著牛頭說:“老牛啊,你不要動,這是給你治病的。”老黃牛似乎聽懂了老趙的話,當張醫生狠狠地把怎插入它的脖子的時候它一動不動。

接下來的幾天,老趙每天都讓張醫生過來給老牛打針,不過老牛的病卻日益嚴重,在老趙回來的第十天,老牛死了。老趙就在西邊沙土崗上挖了深深的大坑,叫幾個人幫忙,把老牛埋了。在回來的路上,老趙感覺到自己的腰有點疼,他想是累的,也沒有在意,誰知道吃了晚飯以後痛得厲害起來,躺在床上動也不能動。老趙的老伴趕緊把張醫生叫了過來,張醫生看了看老趙的眼睛,摸了摸老趙脈,說:“沒有什麽事情,是幹活累的。”然後給老趙打了一真就走了。張醫生一針下去,老趙就睡了。半夜醒來,疼得直叫。

老趙的老伴把自己的兒媳婦都叫了來,張醫生也被叫來了,又看了一下老趙的眼睛說:“這病有點怪,我治不了,你們還是去醫院吧。”二根和大根的媳婦就說:“這黑燈瞎火的,二根和大根都不在家,我們怎麽去醫院啊?”老趙的老伴就想到了自己的女兒大存,就說:“快點給大存打電話,樹新在家,叫他過來拉你大去醫院。”樹新是大存的丈夫,也是二根媳婦的哥哥。電話打通以後,大存很著急,不一會兒工夫,兩個人開著農用三輪車就來了。老趙被人架著上了農用三輪車。

在鎮醫院的急診室裏,醫生也沒有檢出什麽病,隻是說老趙累傷了腰肌,休息兩天就好了。其實說來也怪,老趙在醫院躺到第二天中午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腰不疼了,又感覺到象沒有病似的,老趙就鬧著回家,醫生說“他既然沒有病,你們還是回去吧。”

既然知道了沒有什麽病,所有人都放心了,不過經過這一天一夜的折騰,老趙的心情低落了很多,下午太陽快下山的時候,一個人坐在院裏發呆,這時老孫來了。看到老孫,老趙就說:“大媒人來了,可惜我沒有待嫁的女兒,也沒有待娶的兒子了。”

老孫就說:“你有我也不給你說媒,已經不幹說媒這事十幾年了,現在這些小孩子都是自由戀愛,哪用得上我們這些說媒的人,老了,沒有用了。”

老趙對著堂屋喊:“孩他娘,把我從三根家帶的煙拿出兩盒來,讓老孫嚐嚐。”老趙的老伴就拿出兩盒煙來,分別遞給老趙和老孫。老趙說:“這可是真的洋煙。”老孫說:“這洋煙我們也不一定吸得習慣。”老孫說著就要打開自己那一包,老趙說:“隻吸我這一包,你那一包自己帶著。”說著老趙就打開自己那包煙,拿出來一根給老孫,同時打著火機。老孫把煙叼在嘴裏,把嘴湊進火機,吸了一口說:“這煙不錯!”

老趙說:“你老哥可是吸遍了所有的好煙,你說不錯,那就是不錯。”老孫說:“咱們過去吸的那叫什麽好煙,帶個過濾咀就不錯了,不過話又說回來,我還是覺得我們年輕時吸的煙葉勁大。”“我也很想過去的煙葉。”老趙也把手上的煙點著說。

看著精神不佳的老趙,老孫問:“聽說老哥你病了,好了嗎?”老趙說:“沒有什麽病,長時間沒有幹活,幹一點活累得,歇幾天就好了。”

老孫說:“這年紀大了,筋骨都不靈活了。”老孫吸了一口煙又接著說:“你說那個時候缺衣少穿的,我們走幾十裏路去說媒,磨破了嘴皮子,一年也說不成幾樁,倒是活得很有勁,每天都在想這誰家的女兒該嫁了,誰家的兒子該娶了。現在要吃的有吃的,要穿得有穿得,我也算兒孫滿堂,這日子卻越過越沒勁呢。”

老趙說:“我也這樣想的,我們老了。說起兒孫滿堂,我真應該好好請你。”

老孫說:“我說了那麽多家媒,最對不住的就你們家大根了。”老趙說:“我倒是覺得很好,我家大兒媳能幹。”老孫說:“我不應該瞞著你,應該告訴你她的嘴有點歪,雖然現在看起來不是什麽毛病。”

老趙說:“是的,不是什麽毛病,雖然大兒媳的娘家離我們村有點遠,我還是去打聽過的,其實在相親之前我就知道這姑娘歪嘴,看看我們家大根當時說話的模樣,結巴成那個樣子,家裏又窮,好模樣的姑娘誰願意嫁給我們,我當時就覺得這個姑娘配得上大根,現在不是過得很好。我當時沒有說,隻是不想讓大根和他娘知道,怕再捅出什麽漏子出來。”

老趙接著說:“要說怨你,在大存和二根這件事情當時我真的有點怨你,我當時的想法是我那麽好一個姑娘嫁給一個傻子,心不甘,不過想到人家那麽好一個姑娘嫁給一瘸子,也覺得挺對不住我二根媳婦的。其實你也許不知道,後來我發現我女婿一點都不傻,隻是有點實誠,特別孝順,我雖然有三個兒子,沒有一個在身邊的,打工的打工,工作的工作,昨天晚上這病要不是我那實誠的女婿,沒準你老哥就看不到我了。”

老孫說:“是啊!我當時也想了很長時間,實在是找不到第三家,隻有對麵換,當時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在作孽還是在做好事,現在看來這對婚姻還行。”

老趙說:“都很好,二根家媳婦好,大存的女婿也好。”說著,老趙就笑了起來,老孫也笑,在煙霧繚繞下,兩位老人笑得象笑得象兩個天真的兒童。

老趙似乎真的沒有什麽病,接下來的兩天腰也沒有疼,到第三天的時候,老趙覺得自己的肚子有點不對勁,才發現自己已經三天沒有上大廁所了,就跑到廁所了去蹲,拉了半天也沒有拉出來,肚子也疼得厲害,他就讓老伴去張醫生家拿了幾顆瀉藥吃了下去,結果一點作用都沒有,還是拉不出來,肚子卻是越脹越難受,老趙坐立不安。等到天黑以後,老趙還是拉不出來,難受得滿屋子亂爬,他老伴就用手給他往外摳,結果還是摳不來。沒有辦法隻有打電話把樹新叫來,老趙又被送進鎮醫院。

醫生檢查完以後說老趙的病他們治不了,老趙就被連夜送進了縣醫院,醫生先給老趙疏通了大便,老趙就又感覺到象好人一樣。第二天早上,醫院的檢查結果出來了,說老趙患的是直腸癌,已經到了後期,樂觀估計也就隻能活一個月。大存拿到這個結果不知所措,趕緊給三根打電話,三根說無論什麽病都要治,他現在就趕回來。大存又給大根和二根打電話,大根和二根接到電話以後也說馬上就回來。

當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一下子都出現在老趙麵前的時候,老趙一下子呆了,說:“你們怎麽一下都回來了?”大根就說工地上沒有活了,二根就說現在生意難做賺不到錢。三根還沒有說話,老趙就問他:“你剛剛回來過,怎麽就又回來了?”三根一時語塞,老趙接著說:“你們四個很長時間沒有在一起了,我是不是得了什麽不治之症?你們不要騙我。”三根就說:“大,你是病了,但不是什麽不治之症,病肯定能治好的。我們今天就轉到省城醫院裏去。”

在省城醫院裏住了幾天,老趙的病越來越嚴重,最後滴水不進,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老趙清醒地時候就問大根他們為什麽不見他們的娘,大存就說娘在家裏照顧家。老趙就說那麽大一個家你娘怎麽照顧得了,我們都回去吧,這醫院裏也看不好我的病。大存就把三根叫出來商量應該怎樣和娘說,三根說:“娘比大明白,就如實給娘說吧。”大存就打電話給家裏,如實地給娘說了,老趙的老伴聽完後說:“還是讓你大回來吧,他不想死在外邊。”

老趙回來以後精神好了很多,除了打針維持營養以外偶爾還喝點他老伴為他熬的粥,就這樣又過了幾天,突然一天晚上半夜老趙叫了起來,說自己肚子疼,三根就說快點去醫院,老趙說不用了,他已經知道自己得的是什麽病。所有的晚輩都圍了過來,老趙讓自己的老伴坐在床頭的右邊,讓大存坐在床頭的左邊,看看自己的老伴說:“大根的娘啊,這一輩子都是我說了算,現在我馬上就走了,這以後的事就是你說了算了。”老趙的老伴就說:“你病的沒有那麽厲害,不要自己嚇自己。”老趙又扭轉頭對大存說:“大存啊,我就你一個女兒,可是我偏心啊,就對自己的兒子好,你怨大吧?”聽了老趙的話,大存也就默默地摸眼淚。

老趙就對圍著他的三個兒子說:“我死了以後,不能用火燒我,我知道現在國家實行火葬,我也知道隻要你們和村裏支書說好,他不會報的,無論花多少錢我都要把埋了。”他三個兒子就點頭。老趙又說:“我還有個心願,三根不在村裏生活了,以後他的孩子回來都不知道和誰家是爺們,你們給我立個碑記,上麵寫上你們三個人名字,以後即使三根的孫子回來,看到這塊碑記也知道他和誰近。”三個兒子又點頭。

老趙休息了一會,又說:“我這一輩子都沒有喝過酒,今天你們都在,我們喝杯酒,大根的娘啊,你把三根上次拿的好酒拿出來。”三根說:“我去拿吧。”大根就去拿酒盅,各自滿了,老趙的老伴就把酒盅放到老趙嘴邊,老趙喝了下去,說:“再喝一盅。”三根又各自滿了,老趙的老伴又把酒盅放在老趙嘴邊,可是這一次老趙並沒有喝,老趙的老伴發現老趙已經走了。

2009/03/30,修改:2020/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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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青青草 回複 悄悄話 文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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