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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十三年》2:帶我走

(2025-05-26 16:58:19) 下一個

折騰了一晚,理樹睡得十分深沉。一覺醒來,明晃晃的天光照在臉上,恍惚間竟不知身處何處。抹抹嘴角,嘴裏一股新鮮草芥子的苦澀,頭頂一張人臉大小的蛛網上,黑白相間的大肚子細腿蜘蛛正在辛勤勞作。“哦,原來還在島上,”理樹苦笑。再看木屋裏麵,熊墨衣早已不見蹤跡。

理樹是在入島的那片沙地附近找到熊墨衣的。

沙地邊緣一棵粗壯的蓮葉桐橫臥在地上,蓮葉桐頂端的枝葉失去了光澤,在海風中蕭瑟地悉悉索索著。而下半部卻頑強地泛著潤澤的綠色。一個高瘦的少年正趴在樹幹尚有綠意的一麵,手持匕首努力挖掘著什麽。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於理樹的到來一無所知。

這少年身上罩著件辨不出顏色的長袖T恤,袖子擼到上臂,露出異常凸出的肘關節。下身的工裝褲鬆鬆垮垮的掛在胯間,隱隱的露出股溝來。

理樹厭惡地皺了皺眉。不明白為什麽有些男生覺得露出屁股蛋子來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也許感受到了身後不那麽善意的目光,少年直起身來,蹭蹭幾步來到理樹麵前。

瘦長黝黑的手臂把一個咖啡杯樣的不鏽鋼容器懟到理樹跟前。由於兩人的身高差,容器幾乎能碰到理樹的鼻尖。一股猛烈而鮮活的土腥味嗆得理樹不由自主的退後了半步。杯子裏三四條中指粗細的白色樹蟲緩緩地蠕動著,仿佛在嘲笑理樹的少見多怪。

理樹臉子一沉,把杯子推了回去,“熊墨衣,你什麽意思?要吃蟲子,你自己來。”

對麵的少年不置可否的望著她,似乎沒有想好到底該拿怎樣的表情來應對這個刺蝟一樣的女孩。沉默了少許,一把拉起理樹,道,“你跟我來。”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在沙地礁石間穿行,約莫走了半個小時,來到一片背風的淺灣。

熊墨衣終於鬆開理樹的手腕,把不鏽鋼杯子寶貝似的揣到理樹懷裏:“喏,看好它們,一條都不能跑了!” 話音未落,便大步往淺灣上一片延綿而陡峭的黑色礁石攀了上去。

理樹的目光追隨他腳步望去,就見礁石群上每隔十幾米便有一根剃得光禿禿的樹幹子臨空懸掛著。杆子較粗的一端穩穩地卡在礁石縫隙裏,而纖細的樹梢微微下垂,一條細而堅韌的魚線遠遠地飄落在平靜的水麵下,仿佛懸浮在海灣裏的風箏。

熊墨衣一根一根魚竿仔細查看過去,終於在礁石群的最遠端停住了腳。他把耳朵伏在釣竿上仔細聆聽,眼裏終於出現了狂喜的神色,“砰”的一聲跳下礁石,來不及卷褲腿便急急的淌進了海水裏。走出了十幾步,海水蔓延到了他腰部,熊墨衣伸手剛好夠到魚線。剛一觸線,水裏那一節瞬間便緊繃起來,海底世界仿佛突然蘇醒了,鏡麵般的水麵霎那間掀起了一圈緊接一圈的漣漪。

熊墨衣的神色既欣喜若狂又凝重專注。他一邊把魚線小心翼翼的夾在腋下,一邊穩步往岸邊後退,當他退到大腿中央深淺的海域時,魚線那頭的對手終於現出了真容。原來是一條足足有一臂長的黑色沙鰻!那家夥用盡了全身力氣在海水裏扭動著,翻滾著,撲騰著,鹹腥的海水澆了熊墨衣一頭一臉。

“小心!別叫它跑了!”理樹此時再也無法置身事外了。她放下揣在懷裏的杯子,奮力朝海裏奔去。就在兩人快要交匯的時候,理樹突然縱身一躍,如同海鳥一樣一個猛子紮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弄懵了,熊墨衣腳下一個趔趄,跟著她一同栽進了海裏。

海水雖不深,卻冰涼刺骨。理樹和受了驚的沙鰻糾纏在一起,一個浪頭打過來,很快就嗆了好幾口水。掙紮之際,一條有力的手臂纏住了她的腰部將她穩穩地翻轉過來,托出了水麵。

浮出海麵時,理樹的懷裏赫然抱著條和她小臂一般粗細的沙鰻。沙鰻死命掙紮著,無奈被理樹的兩條胳膊如同金箍棒一樣緊緊的箍著,便是插翅也難飛了。

熊墨衣雙手撐著灘地,悠閑地坐在海水裏,喘著粗氣眯起眼睛來仰頭望向理樹,“不賴啊,有把子蠻力氣。今天這條算你的。等會兒我教你把魚餌換了,回去換身幹衣服。下午我帶你去附近走走,認認路,順便去趟藍莓墊子把剩下的果子收了。”

理樹的臉微微一紅,輕輕點頭,“嗯,好。”

熊墨衣從理樹懷裏接過沙鰻,抄起一塊岩石朝頭部猛砸了幾把,那肥大的身軀漸漸停止了扭動。“我先把它處理了,你去把魚餌拿來。”

理樹本來也不想看他表演殺魚,如釋重負地走開了。

和沙鰻肉搏時並沒有什麽觸動的一顆心,此時卻開始砰砰的跳了起來。剛才在海裏是一不小心摸到他胸口了嗎?沒想到他人這麽瘦,竟還這麽有料……理樹忍不住回頭朝熊墨衣望了一眼,隻見他正端坐在岩石上一絲不苟的給沙鰻剝皮。沒有了黑色皮囊的沙鰻,猶如一根赤裸的肉腸,在陽光下泛著赤粉色的光暈。她一陣惡心,收回了腦袋裏綺麗的妄念,老老實實的往黑色礁岩盡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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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倒在沙地裏的不鏽鋼杯子幽幽的閃爍著藍光。不遠處,一條食指長短的白色蠕蟲忙碌地伸縮著,努力朝岩石下方的陰影逃避。

“砰”的一聲悶響,就見蠕蟲首尾分離,杯子外麵的那節身體依舊蠕動著,努力著。

“怎麽了?”熊墨衣手裏提著洗淨的沙鰻趕了過來。

“都怪我,蟲餌都跑光了,就剩這一條了……”理樹揭開不鏽鋼杯子,露出裏麵半截慘白的樹蟲屍體,沮喪的看著聞聲而來的熊墨衣。

熊墨衣跪坐在沙地上,手裏捧起兩截樹蟲,小心翼翼的把它們放回杯子裏。他坐了一會兒,一字一頓的說,“理樹,你知道我為什麽一大早去抓樹蟲嗎?

“我剛上島的時候,帶了魚線和弓箭。我想,不就是打獵麽,打到頭麅子管一個禮拜。可是我沒有料到的是,使用弓箭和獵槍完全是兩碼事。呆到第七天的時候我唯一射到的獵物是一隻野鴿。這時我意識到,釣魚,是我唯一的出路。就這樣我開始嚐試使用不同的魚鉤和魚餌來垂釣。可是依然一無所獲。

“直到第十二天,我餓得快靈魂出鞘了,也用完了身上帶來的幹餌,剛好手邊有一條蚯蚓,就拿來做了魚餌。我從來沒有用過活餌,誰知那天我的好運來了,一氣釣上來一條海鱸,兩條沙鰻。從此,我終於明白,在這個島上生存,最重要的一件事,不是捕獵到什麽麅子,而是要找到肥美的活餌。”

說到這裏,他停住了。理樹疑惑的望著他,心想:他說了這麽多,接下來該罵我,把他辛辛苦苦找來的魚餌弄丟了吧?

出乎意料的,熊墨衣伸出手來擼了擼理樹額前的亂發,道,“你是不是怕我會罵你?”頓了頓,孩子似的笑了,“沈理樹,你知道我見到你有多開心嗎?我在這個島上一個人呆了三十二天了,我自己給自己唱歌,自己給自己說笑話,我還養了一隻叫做來福的紅鬆鼠做伴。就在我快以為自己要在這裏孤獨終老了,老天卻送你進來了。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

理樹疑惑地打斷他,“不不不,不是老天送我進來,是我老爸送我進來的。”

她有些不解地望著熊墨衣閃著亮光的眸子,“對了,你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念頭?什麽‘孤獨終老’啊,熊家的快艇很快就該來接你了吧。畢竟,你在這裏都一個月了……”

熊墨衣眼裏一絲寒意一閃即逝,迫切地捉住理樹的目光,道,“理樹,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沈家來接你的時候,帶我一起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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