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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故事《定風波》卷二(27):風起

(2023-09-10 10:22:05) 下一個

【本文故事發生在戰國末年,秦、楚、越、趙、齊五國爭霸。楚國疆土遼闊卻製度陳舊,如何在強鄰的虎視眈眈之中自救、自強?又如何結束弱肉強食的殘酷戰爭遊戲,開創一個新的格局?我們拭目以待。】

本集人物關係:

熊鯉(字伯龍):楚王熊嵐的弟弟,分封江北花田、江門兩邑。成嬰為其貼身侍衛。

熊楓(字霞舉):先王庶長子,分封東北毗鄰齊國的城邑灌雲。

刁紫:熊鯉門下的“女將軍”。哥哥刁雲(字孤城),是灌雲城主熊楓的軍師。

竇延良:江北糧商。

南宮瑾:旅居江北江門的越人首領。

花田的東南是江門。

楚王熊嵐賜給弟弟熊鯉的封地,一是花田,一是江門,有點買一送一的意思。地處大江和東海交匯口的江門,地形上是個狹長的倒三角。仿佛一隻江鷗尖利帶鉤的上喙,與下喙,隔江相望的越國城邑鹿河,配合默契地把江中小島明珠島銜在嘴裏。

因為濱海的緣故,江門常受台風侵襲,故而麵積雖然比花田更大,人口數目卻還不及花田的三分之一,常駐人口也多以漁業為生。近年來,南鄰越國內戰不斷,陸陸續續的有越人從鹿河登陸明珠島,再逃難到江門。這些越人把越國的糯米水稻種子和技術帶到了江門,培育出來的糯米水稻不僅耐洪耐蟲,而且成長期短,風調雨順的話一年最多可以四熟。這些吃苦耐勞的越人逐漸給江門帶來了幾分生機勃勃的煙火氣。而當地的楚人,也慢慢放下了最初的敵意和戒備,開始和越人有了貿易往來和通婚。

霜降後的江門,田野裏滿眼都是枯黃,然而越人集中的西部卻十分的熱鬧。人們依照古訓,從立春開始就停止婚嫁,全副精力投入農耕,辛勤的勞作要一直延續到秋收,和之後的儲藏、加工,真正消停下來總要到霜降之後了。這時,農家的嫁娶也就揭開了序幕。

也許是身在異邦的緣故,越人的農舍修建得十分密集。一片首尾相連、白牆灰瓦的低矮土屋當中,鶴立雞群的佇立著一個點綴著深綠色蔦蘿的開闊院落。

院子的廳堂之中兩人跪坐在僅一尺高的竹幾之上。為首的那人身形健碩,一身楚人樣式的麻衣,袖口那裏開的較高,露出粗壯的麥色小臂來,上麵繡了墨青色的紋身,樣式是一對生著羽翼的雙頭蛇。這人毛發濃鬱,棱角分明的臉上眼睛異常深邃。頭發並不像楚人那樣束起,而是剪短到齊肩的長度,分成幾股綁成辮子,有條不紊地垂落在腦後。

這人舉起榻上的銅斛向左手邊敬酒道:“竇先生請。今年竇先生給糯米稻開出來的價錢是每石二十五錢,可是我聽手下說,報給鄰鄉花田普通水稻的卻是每石三十錢,比我們多了五錢。不知這是何故啊?” 他說話的口音比起江北人來要更加的軟糯柔和,和粗獷的外形有著天淵之別。

說話的人是居住在江門的越人首領,南宮瑾。跪坐在他左手邊的正是常年走動於江北一帶的大糧商,竇延良。

竇延良一看就是土生土長的江北人。他今年三十五了,外形雖不似南宮瑾那麽雄壯,卻也是飽滿方正,一頭黑發紋絲不亂地包在頭頂的皮冠之下,襯得額頭格外平整光潔。竇延良聞言,放下手中銅斛,眉頭微蹙:“南宮首領不知是聽何人所言啊?實不相瞞,今年處處豐收,走了幾個縣下來,竇某人已是囊中羞澀,如今還能叫得出二十五錢的價來,再往後去,隻怕是連二十五都難以為繼嘍。”

他說到這裏,一臉沉痛地端起銅斛,“茲拉”一聲一飲而盡,目光從銅斛上麵往南宮瑾臉上瞄去。

南宮瑾見他七情上麵,心裏鄙夷:好你個竇延良,果然是無商不奸,你這麽說就是擺明了要吃定我們了。心裏雖然招呼了對方祖宗,嘴上還是討好道,“竇先生,我知道你也艱難。隻是,我族人不少都等著賣了糯米稻給成了年的兒子娶親。這二十五錢一石,刨去了本金,就不剩多少了,哪裏還夠辦什麽喜事呢。你看能不能這樣,也給我們算花田的價,三十錢一石,多出來的這五錢你記在我的賬上,明年霜降我連本帶利一並歸還。”

竇延良微微點頭,眼裏露出痛惜的神色。他心裏卻是飛快的算了一筆賬 —— 這江門差不多有兩百戶,每戶治田百畝,每畝產糧一石半,每石加五錢,自己就損失了十五萬。這十五萬的窟窿,隻怕是把南宮瑾賣了也填不上呀。

竇延良正搜腸刮肚地踅摸推辭,忽聽南宮瑾在銅斛上清脆一擊,就見屏風後麵走出一個嫋嫋婷婷的婦人來。

這婦人也並非二八佳麗了,隻是,被她這麽熱乎乎的往身邊一挨,竇延良竟覺得一把熊熊的心火“騰”的一下子就平地而生了。婦人同南宮瑾一般的麥色肌膚,頭發雖然也剪過了,但是學了楚人在腦後鬆鬆的挽了一個髻,一雙細長而柔媚的大眼順從地低垂下來,摻了蜜的眼波流淌出來,鑽進男人的肚腸子裏,叫他不由得臉皮子發熱,心猿緊追著意馬。

竇延良走南闖北,自問也是見識過風月之人,卻不知不覺中在婦人手裏連喝了幾斛,說話時舌頭似乎打了個結,沒有一句前言能搭上後語的。

南宮瑾見狀哈哈大笑,一揮手:“不妨,不妨,竇先生既和小憐投緣,不如生意上的事情我們改日再議。” 說罷給婦人使了個眼色。那“小憐” 馬上會意,扶起竇延良踉踉蹌蹌的往裏麵去了。

一道鉤子似的目光追隨這二人,漸漸的,目光裏的笑消失殆盡,剩下的隻有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意。

是夜,月色如水,秋涼入骨。一個和中身材的年輕人跳下馬來,叩響了南宮府的宅門。舉著火燭的南宮瑾見到來人時,臉上微微露出了吃驚的神色:“怎的深夜前來?”

來人並不寒暄,湊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南宮瑾聽罷,稍稍向後退了半步,將信將疑道:“你說的可是真的?熊鯉在花田以三十五錢一石的價格收購糧食?” 他低下頭來思忖了片刻,壓低嗓子說,“既如此,我明日就讓族人把糧食運去熊府。隻是不知道,他手裏的銀錢,夠不夠周轉?”

對麵那身形敦實的年輕人穩重地點點頭:“這個南宮首領不必擔心,我既然來了,就有絕對的把握。多了不敢說,解決你族下的兩百戶沒有問題。”

=====

過了霜降,天氣一天比一天嚴寒起來。花田屈府卻是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屈府後院的柴房和雜物間裏裏外外塗上了厚厚一層灰白色的石灰漿子,臨時改建成了穀倉。院門敞開,大門前的土路上擺放著幾張黃梨木的桌案。正中一張六尺長兩尺寬的主桌上攤放著竹簡和筆墨。左右兩個較為矮小的桌案上則整整齊齊、漂漂亮亮地碼著青殼鴨蛋和青裏透紅的大棗。

桌後站著一高一矮兩個身形窈窕的年輕姑娘。較矮的那個杏子臉大眼睛,身著一套利落的赭黃色寬袖胡服,頭發象男人一樣束了起來在頭頂戴了隻威風凜凜的銅冠。高挑的那位皮膚白皙,修眉俊眼,身上是深綠色的胡服,頭發紮了一個高高的馬尾,烏黑的青絲垂落在她一塵不染的中衣領口,英氣之餘添了分嫵媚。

兩人配合默契,黃衣女子給排隊的農戶登記完畢後,綠意女子笑意盈盈的給每戶包上兩隻鴨蛋,一把大棗,再由幾個侯在一旁的少年把穀物搬上一輛老舊的獨輪車,吱吱呀呀的送到後院的臨時穀倉裏存放起來。

黃綠二女正是在熊鯉手下述職的刁紫和阿旭。熊鯉以高於糧商的價錢向鄉民購糧已經到了第四天頭上,花田本地的村民剩下的並不多了,陸陸續續的開始有臨鄉消息靈通的農戶披星戴月地趕來,希望每畝地能多收幾個錢。

黃衫刁紫逮到一個空隙,從大陶碗裏拿起一枚脆棗“嘎嘣嘎嘣”的咬了起來,一邊得意地衝好友做了個鬼臉:“阿旭,你說咱們這次算不算是給公子立了個頭功?看他以後還動不動就說要把我送回灌雲去。”

阿旭寵溺地望著這個一同長大,一起出生入死的“金剛”姑娘,笑道:“阿紫,你我都是女子。在外麵闖蕩累了,將來終歸要嫁人的。難道......,你是打算要跟隨公子一輩子?”

刁紫愣了愣,馬上明白過來阿旭這是在拿自己和熊鯉尋開心。抓起一把棗子來“倏”的往阿旭身上擲去,柳眉倒豎:“我打你個沒羞沒臊的碎嘴子,自己想漢子了隻管嫁了就是。我這輩子都不嫁人,現在打得動就跟隨公子闖蕩,有朝一日胳膊腿僵了動不了了,就回灌雲找哥哥養老去,才不賴在此處惹人嫌。”

院門裏麵的雕花門廊前舒舒服服的安放著一張藤條躺椅和一把鋪著軟墊的楠木木幾。一個三十出頭,身著華服、身形魁梧的男子跪坐在木幾之上。他方闊的臉膛黑裏透紅,腮幫子有一半被虯髯遮住,看上去有種粗野蠻橫、不拘小節的美感。

這黑臉漢子忍俊不禁地注視著門外碧藍天下嬉戲打鬧、明豔如畫的姑娘們,回過頭來向躺椅上半眯著眼睛的修長公子調笑道:“伯龍,孤城這妹子著實厲害,我看夠你喝一壺的。”

那半歪在藤條躺椅上的年輕公子臉上顏色雖然素淡,眉眼卻是極其深邃濃豔。他琉璃色的眸子向黑臉華服的漢子瞥了過去,歎了口氣懶懶的說:“大哥,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人是隻醋壇子。你此時隻管玩笑,將來當著他的麵,可不敢造次。”

這一躺一坐二人正是江北城主熊鯉和他的大哥,灌雲城主熊楓。

熊楓望著熊鯉,欲言又止的搖了搖頭。目光轉向他蓋著毛氈的下肢,表情嚴肅了起來:“伯龍,在灌雲時你尚且行動自如,怎麽才幾個月光景就如此了?可要隨我回灌雲去,請幾個名醫來瞧瞧?”

熊鯉聞言直起身子,把蓋在腿上的毛氈掀開,緩緩落地:“其實也沒什麽,秋收時逞了個能,結果舊傷發作,一直拿烏蛇血藥浴著呢,這兩時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了。這不是你來了,我想著帶你進山打獵去,就先養精蓄銳......”

“進山?可是有山鬼出沒的那座山?” 熊楓頓時來了精神,打斷熊鯉道,“我聽阿紫說,你這花田山裏有妖,這山妖容顏絕世,身著赤色雲霞,騎坐赤色花豹,卻喜怒無常。山中常常晝夜顛倒、電閃雷鳴,便是她的手筆。可是真的?”

熊鯉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一下,正欲作答,忽然院門裏進來一個身材敦實、苗人長相的青年。這風塵仆仆的青年向熊鯉和熊楓行了個常禮,道:“公子,我已經按照吩咐和南宮瑾接觸過了,江門周圍幾個縣也放出了風去,這兩日應該就會有接到消息的外鄉農戶們趕過來了。”

熊鯉聞言,臉上仿佛照進了一縷陽光,神采奕奕的拉住苗人青年:“成嬰辛苦了!如此正合我意。那糧商竇延良那邊可有什麽動靜麽?”

成嬰又作了一揖:“公子,我正要稟明此事。我聽線人說,竇延良和他主子通過氣了,已經準備把糧價提到四十錢,和我們搶貨了。”

熊鯉會心的一笑:“好,我就怕他按兵不動,既然他願意來搶貨,我就放心了,” 說罷回頭向熊楓說,“大哥,多謝你的金庫支持。這裏已經按計劃啟動,接下來的一切就不用你我操心了。走,我帶你進山會會這絕色山鬼去。”

黑臉熊楓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喜上眉梢:“這就對了,伯龍。我這幾日陪著你收糧,都快悶出鳥來了。不過話說回來,收來的糧食我要拉回灌雲去,你江北的稻米,在北戎那幫人眼裏可是爭著搶著的香饃饃嘞。”

 

十月底,熊鯉派顏良、阿旭,和長辛留守花田繼續處理秋收的後續事務。自己帶著兄長熊楓、刁紫、成嬰,和熊楓手下的兩個護衛,一行六人行祭祀禮後,進入了花田西北的荒山,小孤山。

 

本文深受呂思勉《先秦史》和易中天《中華史》的啟發,就不一一引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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