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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故事《定風波》卷二(25):春夢(附:思君令)

(2023-08-27 11:25:56) 下一個

【本文故事發生在戰國末年,秦、楚、越、趙、齊五國爭霸。楚國疆土遼闊卻製度陳舊,如何在強鄰的虎視眈眈之中自救、自強?又如何結束弱肉強食的殘酷戰爭遊戲,開創一個新的格局?我們拭目以待。】

本集人物關係:

熊鯉(字伯龍):楚王熊嵐的弟弟,分封江北花田、江門兩邑。成嬰為其貼身侍衛。

屈童(字又貞):楚國大工尹,定南侯。已故白虎大將軍屈遠的獨子,現居郢都。

李燃:花田地主李思琪之子,屈童少年時的死黨。

熊鯉這晚睡得極不踏實。

屈府的老宅子空得久了,樓板夾層裏麵不知道住進去了一窩什麽東西,夜深人靜的時候常弄出些匪夷所思的動靜來。

他靜靜地躺在屈童不過兩人寬的小木床上,手裏一根長柄小滾輪,漫不經心地在小腿酸脹處來回碾壓。長辛從本地人那兒得來的方子,枕頭裏鋪滿了曬幹的“金心玉瓣”,枕在上麵,鋪天蓋地的白菊藥香天羅地網似的將他包圍。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個繾綣的秋夜。少年人潔白中衣裏彌漫出的絲絲體香,讓他有如一隻亂入蛛網的小蟲,越是掙紮卻被綁縛得越緊,漸漸的透不過氣來,意亂情迷。

也不知是不是白天內服外用了過多的烏蛇,這會兒肺腑裏麵氣血翻滾,臉上竟火辣辣的燒了起來。

睡在外麵屋的成嬰聽見響動,點起火燭來,坐在熊鯉的床沿。火光閃爍之下,就見熊鯉瘦削的臉頰上浮著一層奇特的紅暈,雙唇豔麗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這是中了魔了麽?” 成嬰眉頭一皺,手背探上他的額頭,原來燙得跟滾水中的雞蛋一般。

“公子,公子,”成嬰輕聲喚道,一邊掀開被子,隻見一身小衣都濕透了貼在身上,仿佛剛從水裏撈上來似的。熊鯉有氣無力地睜開雙目,一對淺褐色的眸子四周泛著淡淡的妖異的紅,“成嬰,我覺得身上燥得很,你去尋些涼水來。”

“不行,” 成嬰板起臉來,“公子,你說一爐燒得旺旺的炭火忽然澆了桶涼水,那會如何?”

熊鯉啞口無言。的確,往熱炭上潑涼水,那還不得透心涼了。

“長辛這不聽勸的小崽子,叫他消停點兒,又是烏蛇血又是烏蛇幹,還藥酒浴,這不是瞎折騰嗎,”成嬰嘴裏罵罵咧咧的,給熊鯉把被子掖好便風風火火的出去了。

不多時打回一桶溫水來,上麵飄著幾朵還帶著綠葉的“金心玉瓣”,看上去卻也溫婉可愛。

成嬰用溫水給熊鯉淨了身,小心翼翼的解開一個手掌那麽寬的軟皮袋子,從裏抽出一根兩指節長的銀針來在火上烤了烤,凝神屏氣的在熊鯉背上紮了下去。三月話別郢都的時候,定南侯屈童贈給他這套銀針和一個繪有經絡的玩偶,並傳授了最基本的一套針法。拿屈童的話來說,“隻要是照著人體經絡圖走針,幾個大穴找準了,橫豎不能出什麽差池。”

熊鯉一齜牙,回頭道,“成嬰,今天晚飯時顏醜的話,你怎麽看?”

成嬰並不答話,又抽出兩根銀針來在他肩胛上左右各埋一針,這才抬起眼皮來慢悠悠的說,“公子,我看此人嘩眾取寵,城府極深。他故意裝神弄鬼,不和我們透露行蹤,就等著公子你憋不住問起來時,好一擊即中,大出風頭。”

熊鯉趴在床上,歎了口氣,“唉,我不是問你他人品如何。他說的去西北山林開荒狩獵、增加收入的事情,你覺得可行嗎?”

成嬰愣了愣,“這......,旭姑娘說是那片林子裏有什麽‘山鬼’。我雖不大信,但是老人們常說山水皆有神靈,公子若真想進山,我看咱們最好還是先做一場祭祀吧。”

“嗯,”熊鯉讚許的點了點頭。這會兒屋裏點的安魂香香煙繚繞,眼皮子一點點沉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隻覺耳旁山風呼嘯。放眼四周,一片延綿不盡的綠海將他裹住,頭頂深深淺淺的綠色間隙裏,卻是他這一世都未曾見過的最最純淨不可方物的藍色。

“伯龍覺得此處比起壽春來如何?” 綠海裏出現了一位年輕的紅衣公子。他大而亮的雙眸清澈得如同頭頂的碧空,頭發鬆鬆的挽在腦後,散下來的幾縷黑發柔順地垂落在胸前。一身明豔的大紅深衣裏空空蕩蕩的,袒露出胸前一大片潔白如雪的滑膩肌膚來。

熊鯉心神一蕩。心說,怎麽他久居郢都,也如此不羈起來。於是雙手替他將領口緊了緊,道,“壽春好,此處也好,隻要有又貞在的地方,便是好的。”

那人聞言,眼中現出幾許笑意,那笑意融化開來,散到眼角、眉梢,一張清俊的麵孔猶如陽光照拂在雪山峰頂,刹那間亮堂起來,美得攝人魂魄。

“半年不見,當刮目相看。伯龍的情話可是比貴喜的桂花湯圓都甜呢。”

“雪山”忽然湊了上來,鼻尖在他脖頸裏親昵的嗅了嗅,戲謔道,“伯龍可是熏的‘金心玉瓣’香?這花通體潔白,開到盡頭方才露出金黃色的花心來,此時花魂欲逝,然香氣卻最為濃烈,形態也最為風流,”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說不出來的魅惑,散落下來的發絲不經意間拂過熊鯉的臉頰,溫熱的鼻息點點噴灑在脖頸,如同一把淘氣的羽毛扇子,輕輕地在心頭撩撥。

熊鯉心裏的最後一片鎧甲被這羽毛清掃得一幹二淨,一手按住他後心,將他緊緊地貼在自己胸前,微微顫抖著,“又貞,莫要戲弄於我......”

那人似乎察覺到了熊鯉的顫栗,在耳邊柔聲道,“伯龍,放眼大楚,隻有你,是我可以全然托付之人,我要和你.....” 他的話音越來越低,幾乎低不可聞,然而每個字都清晰無誤地傳進了熊鯉的耳膜。

熊鯉隻覺胸中氣血翻騰。正踟躕著,忽地腳下地動山搖起來。

眼前的一片綠海在震動中生出無數條細細的裂紋來,縫隙之間透出一縷縷金色的亮光。這亮光越來越強烈越來越熾熱,突然間無數股金光匯聚到了一處,空中如同點燃了一個巨大的白金色火球,刺得人睜不開眼來。這火球在高空中幻化成一隻麵目猙獰的巨獸,它的皮膚在不斷腫脹的軀幹壓迫之下漸漸變得透明。巨獸咆哮著,膨脹著,憤怒地吞噬著它所觸碰到的一切,終於在越來越強烈的震動中忍無可忍地發出一聲巨響。巨響中,火球般的巨獸崩裂開來,體內被囚禁的光亮在天空中燃燒著,猶如同時點亮了千萬個最美麗耀眼的煙花,絢爛之至。

不知燃燒了多久,煙花的灰熾化作無數個閃爍的亮片墜落,逐漸冷卻。

腳下的震動漸漸停止。巨獸消失了,綠海也消失了,世界還原出它原本的真實麵目。

腳下是一片沒有植被覆蓋的、灰褐色的裸露山石,往前十幾步便到了峭壁的邊緣,下麵一片深不見底的黑色峽穀,峽穀對麵同樣的赤裸山體在陽光下泛著冷冷的銀灰。

連接兩片山體的,是一座由深綠色藤曼編織而成的吊橋。最粗的藤曼足足有人的腰身那麽粗,細的也好比壯漢的手臂。堅韌的吊橋仿佛拉起了一麵幾十丈的風帆,在簌簌山風中隨風擺動。

吊橋中央赫然是方才同他交頸之人。那紅衣男子身披木蓮腰束女蘿,胯下一隻雄壯威武的赤底花豹,在吊橋上回過頭來,挑釁似的冷冷道,“楚王,我便在橋的那一邊等著,你可敢來?” 話音未落,一人一豹在橋上疾馳起來,片刻便沒了蹤影。

熊鯉心中少一疑惑:楚王?他可是認錯了人。然而那人眼就看要消失,隻得收拾起心思來,深吸口氣,一個箭步踏上了隨風欲飛的吊橋。

甫一踏上吊橋,山風便將橋麵秋千似的掀動起來,在風中顛簸得有如滔天巨浪裏的一葉小舟。他索性趴了下來,緊緊抱住一根較粗的藤曼,不敢睜開眼睛。隻覺得汩汩冷風毫不留情的灌進身上的每一個孔洞,周身冰刀子削過般的疼痛。不知什麽飛鳥尖利的翅膀滑過臉頰,火辣辣的燒著。

良久,颯颯的山風終於停了下來。他勉強睜開被山風刺痛的雙目,眼角忍不住淌下一行清淚。隻聽對岸有人朗聲道:“楚王,你我有緣。他日在雲端相會,我必折芳馨披石蘭以慰遺思。”

話音剛落,這藤曼吊橋便被人攔腰斬斷,穿過層層雲霧往幽暗濕冷的山澗墜落。

 

熊鯉翌日醒來時,周身酸痛,昨夜的燒卻退了。夢中的一切依然曆曆在目。他暗自好笑:不知何方鬼神,竟化成屈童的樣貌來迷惑我!好,你既不想我進山,我卻偏要去探個究竟。

成嬰見他精神大好了,樂滋滋的:“公子,定南侯果然是你的良藥。這幾針下去便如同仙方靈藥一般。不瞞公子,李燃一大早就來求見,我怕公子身上不好,讓他在膳廳候著。公子可想見他?”

熊鯉以溫水淨過麵,眉頭微蹙:“李燃?他這麽早過來何事?難不成農莊上有事?算了,早飯等會兒再用,我先見見他去。”

膳廳裏,一身碧綠綢緞深衣的李燃把自己裹成了一隻綠粽子,屁股占著三分之一椅麵,如坐針氈地坐著,見成嬰攙扶著熊鯉進來,連忙站起身來:“公子!請公子的早安。公子這是怎麽了,身上不爽利的話,我讓小的送些烏蛇幹來,那東西最是滋補。”

成嬰一聽臉色都變了:“快別提烏蛇那勞什子了,公子虛火太旺,昨晚弄到二更天方才睡下。若是有心,多抬幾擔白菊來便好。”

熊鯉見李燃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瞥了成嬰一眼,啞著嗓子安撫道:“李燃,你別理會成嬰,他昨晚被我折騰了半宿,這會兒跟刺蝟似的逮誰紮誰。你來找我,為公為私?”

李燃聞言稍覺心安,解開手邊一隻碩大的黃綢包裹,露出裏麵一大一小兩隻橙紅色的漆木盒子來。原來大盒子裏麵珠光寶氣的堆滿了花田盛產的奇珍異寶,其中有大如鳥卵的珍珠,內帶金綠絲線的水玉,和晶瑩剔透的雨花瑪瑙。另一隻體型較小的木盒裏則是一摞一摞貝殼狀的銅製“蟻鼻錢”,其間更是散落著不少扁圓形的黃金圓餅,也就是郢都市場上流行的“爰金”。

熊鯉眼中掠過一片陰影,不動聲色的扣上盒蓋,問,“何事如此見外?”

李燃麵上微微一紅,不自在地起身行禮道:“不瞞公子,三年一度的鄉試就要到了。我和溪春想請公子出麵,代為舉薦。”

熊鯉心中一動:久聞鄉試大名,原來地方上竟是如此操作的。

過往周天子尚在的時候,各國每逢三年便通過層層選拔,向天子舉薦文武人才二人,被舉薦的人選在天子金殿之上進行文采武略的比試,按照比試結果在周天子朝中受聘為等級各異的官員,食天子俸祿,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後來周朝式微,周天子名存實亡,鄉試也就此作罷。

楚國大夫以上的官員素來是世襲的,好比屈童、景陽,家中的嫡長子子承父業,不僅世襲了官職,也同時世襲了官職所帶來的權力和封地,還為宗室家族上百口人提供了人脈和財富的保障。所以,這官位的世襲絕不是一個人的事情,而是事關一大家子的榮辱盛衰,非同小可。

楚王熊嵐的父親熊瑜在位時,因為世家腐敗,子弟們多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曾經重新啟動鄉試舉薦製度,在朝中要職大膽啟用非宗室人才。熊瑜此舉出發點雖好,卻捅了世家的馬蜂窩,引發了郢都臭名卓著的一場內亂。雖然最後王卒平定了叛亂,帶頭作亂的兩個氏族被剿滅肅清,熊瑜卻也元氣大傷,在叛亂中遇刺,留下了終身難愈的病根。鄉試舉薦的革新也因此作罷。

如今熊嵐登基即位剛剛兩年,便銳意進取,實在是勇氣可嘉。

熊鯉點頭,麵帶微笑說:“李燃有意為國效力,這是好事。待我先去和周圍幾個鄉邑了解一下,看看大家都是如何操作,心裏也好有個參照。” 頓了頓,又問,“哦,對了,這就是你所說的私事吧,那麽公事又是為何啊?”

李燃見熊鯉語氣鬆弛,心想有了這兩箱寶物,舉薦一事八成是有了門了。

他臉上山花燦爛了片刻,卻又黯淡下來,愁眉苦臉的對熊鯉和成嬰說,“公子,你也知道,今年江北方圓幾百裏是遇上了十年不遇的大豐年了。”

成嬰見他這肥嘟嘟的苦瓜臉,恨不能上去踹上一腳,沒好氣說:“豐年不是喜事?你這副死了爺娘的喪氣臉孔擺給誰看?”

本文深受呂思勉《先秦史》和易中天《中華史》的啟發,就不一一引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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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文友望沙的即興創作《思君令》:

春夢了無痕,君心如春水,夜夜思君不見君,叫奴難入眠。

夏夢隨夜忍,我心似沸水,日日思君不見君,讓奴長牽掛。

秋夢濕淚痕,君信使人醉,朝朝盼君不見君,叫奴望月憐。

冬夢擁舊吻,君物把心碎,暮暮思君不見君,將奴失夢全。

叩謝沙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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