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故事發生在戰國末年,秦、楚、越、趙、齊五國爭霸。楚國疆土遼闊卻製度陳舊,如何在強鄰的虎視眈眈之中自救、自強?又如何結束弱肉強食的殘酷戰爭遊戲,開創一個新的格局?我們拭目以待。】
本集人物關係:
屈童(字又貞):楚國大工尹,定南侯。已故白虎大將軍屈遠的獨子。
白麒:秦國名將,武安侯。五年前戰敗屈遠手下為囚,關押在楚國郢都大巫山地牢。本卷第十五章《執念》首次出場。第一卷第二十一章《食君之祿》首次出場。
熊鯉(字伯龍):楚王熊嵐的弟弟,分封江北花田、江門。屈童知己。
刁紫:熊鯉門下的“女將軍”。哥哥刁雲,是熊鯉兄長灌雲城主熊楓的軍師。本卷第八章《良辰》首次出場。
公元前三百一十一年的夏初,齊楚兩國在秦相張宜的撩撥之下,朝堂上下暗湧不斷。
到了酷暑的七月,天氣炎熱粘膩,然而時局在長達兩個多月的多方角力之下,漸趨明朗。
先是楚國王室曝出了驚天醜聞。
王叔錦翼君熊添因為囚虐奸淫良家子弟被丞相昭由基舉報,熊添隻身逃至趙國,其幫凶龐九出走不被及昭由基遊街後鞭刑處死。而“黃絲帶”帶出的西南軍情,讓衛府姬夫人臨陣倒戈,開始質疑秦國的盟約誠意。至此,楚國主張“盟秦”的三股軸心勢力,丞相昭由基、錦翼君熊添 、和衛姬夫人,分崩離析,徹底瓦解。楚王熊嵐在心腹景陽的敦促支持下結束了數月的糾結,正式婉拒了秦相張宜的示好。同時安撫齊使:齊楚兩國邦交不變,友誼長存。
消息長了翅膀似的飛到齊都臨淄。
齊王田述拿出早就備好的《討賊書》,洋洋灑灑的列舉了轉附城主、弟弟田無雍通敵賣國,不忠不孝,不臣不弟的二十條罪狀。闡述得言之有物,證據確鑿,師出有名。田述率領五萬親兵討伐轉附。田無雍的雇傭兵在王師碾壓之下潰不成軍,半個月後田無雍走投無路,於轉附城頭跳海自盡。田無雍心腹,轉附郡尹陳露則於戰亂中失蹤。太後威薑聽聞小兒子的死訊,在後宮絕食身亡,獲長子田述厚葬。
八月,楚定南侯屈童正式接棒熊添,大工尹之外再兼任太師一職。而俾將軍景陽風風光光地迎娶了屈童之妹屈寶嬋,並說服楚王熊嵐限製郢都貴族們的私兵權,現有的私家軍,或者加入王卒編製,或者重新歸農。一時間,景屈二族在楚國郢都風光無兩。
九月初,褪去了盛夏的暑氣,天氣漸漸轉涼,山河間寒生露凝,金桂飄香。
意氣風發的青年太師屈童在一隊王卒的護衛下,與一位特殊的客人在大巫山的遇仙峰一同登高眺遠。
前一陣子雨水充足,山坡向陽麵上黃色和紫色的野花給翠綠的大山披上了一層爛漫的花被。而腳下山坳裏紫氣升騰,白霧飄渺,讓人恍若置身仙境。屈童心生感歎,舉起玉斛向客人敬酒道:“我大楚河山壯闊,武安侯今日一見,可心生敬畏?”
這位客人身形雄壯高大,站在娟秀修長的屈童身邊仿佛一頭威武的雄獅。他長須長發,一身赭褐色的夾層麻衣,手腳上並沒有鐵鏈束縛,然而腕子上卻明顯有長期佩戴沉重枷鎖的瘀痕。
這位在王卒保護下和屈童同遊遇仙峰的特殊客人,正是秦國戰犯,大名鼎鼎的武安侯白麒。
五年前,白麒與屈童之父,白虎大將軍屈遠血戰西北邊關丹陽。屈遠從秦人手中奪回丹陽、武關這兩處軍事要寨,卻殉難沙場。白麒戰敗被俘,在郢都囚禁至今。
白麒仰脖飲下甘醇的五穀酒,禁不住笑出聲來。他臉泛紅光,神采奕奕的望著眼前天地相連的一片青翠,真心誠意地對屈童說:“定南侯,我白某人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天地間如此靈秀,便是這一刻就死去,也無憾了。”
屈童定住,知道他這是常年見不到天光一時間被仙境般的美景震懾住了,淺淺一笑說:“武安侯說笑了。據說當年有童子在此處遇仙人指點,得道升天了,故而得名遇仙峰。”
白麒聞言,回過神來,嗬嗬一樂:“那不知白某今天有沒有這個福氣,遇到個神仙?” 頓了頓又問,“我見定南侯神閑氣定,想來那件事有了個令你滿意的結果?”
屈童將玉斛放下,雙手拱起,鄭重的拜謝道:“屈童多謝武安侯提點。正如武安侯所料,張宜多疑善變,果然在西南有所動作。我請駐守西南的安定侯快馬傳書,讓張宜兩麵三刀的小人麵目在陛下和大楚朝野麵前昭然若揭。如今一切皆已塵埃落定。”
白麒擊掌大笑:“痛快!那廝也有今日。且看他回去如何巧舌如簧,” 笑畢又問,“定南侯既得嚐所願,那你我的約定可否兌現?”
屈童微笑頷首:“我決不食言。就如武安侯所願,我將在這遇仙峰山澗為你修築一個安身之所。日後每月初一至初五,武安侯可來山中小住。夏天避暑,冬天驅寒,一切用度皆有我負責。”
兩人在峰頂靜靜地觀賞了一會兒美景,白麒輕描淡寫地問:“屈童,你如今可相信,我並不是殺害你父親的真凶?”
屈童怔了怔,側過頭來看著他,不發一言。山穀中下起了小雨,濕氣漸濃,一朵白霧飄至二人跟前,將兩人身影團團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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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下旬的楚國縣城,花田。
位於長江下遊入海口北岸的花田,地形上是一大片廣袤的衝積平原,僅在江邊有幾座不高的小土山,供了不少民間香火。
楚王熊嵐的祖父曾在這裏設置行政縣,直到熊嵐的父親熊瑜把大將軍屈遠貶到了花田。說是“貶謫”,其實是把花田給了屈遠做了他的“食田”。除了對於花田縣沒有真正的治理權,也無法傳承給嫡長子繼承人之外,和分封下來的封地也沒有太大區別。屈家在花田度過了近十個與世無爭的平靜春秋,直到屈童十二歲上,才被老楚王熊瑜連哄帶騙的連根拔起,回到了郢都壽春。
屈氏離開之後,花田就好像被抽去了主心骨,漸漸消沉衰敗了下去。
先是楚越兩國戰火紛爭不斷,花田與越國一江之隔,晴朗的時候能夠看見對方的戰艦。越人的偷襲,直到楚越結盟之後也依然沒斷幹淨,猶如女人的月事,逢月必見。
接著一場幾十年不遇的台風,把江邊漁家的養殖場和漁船吃幹抹淨,沒留下一丁點兒活路。台風之後又遇上了蝗災,一夜之間清空了早稻田裏所有的收成。雖然有覺悟的大戶開倉放糧,但仍發生了不少饑民和地主的流血衝突,最嚴重的一次“暴亂”甚至引來了江北水師的武裝幹預,上百人被收監並收到了鞭刑刖刑等嚴苛的刑罰。
天災人禍之下,不少失望的花田人拖兒帶女離開了這片土地。其中一部分北上郢都,成了大巫山鐵礦的一員,還有的沿江西下,在大江的支流上重建家園。
公元前三百一十一年秋的花田,人口已經不及十年前的四分之一。然而天氣清爽明淨,空氣裏飄蕩著成熟穀物和桂花的芳香。
屈府舊宅前一方不大的自留田裏,一個全副武裝的身影正在揮汗如雨。這人身材嬌小,腿上穿著及膝高的黑色膠靴,手上帶著同樣材質的手套,一張臉上包的嚴嚴實實,隻露出一對紫葡萄般晶瑩透亮的大眼睛來。
這小個子手握鐮刀,動作略顯生疏卻十分快捷粗魯。不一會兒身邊田壟上的稻株就堆積得小山一般。他在田壟上坐下,摘下蒙在臉上的頭巾,露出一張被汗水浸濕了的毛絨絨的杏仁臉來。臉上的五官英氣裏又不失靈秀,竟是個如假包換的十八九歲女孩子。
這年輕女子獨自在田壟上坐了一會兒,無聊起來,目光飄落到不遠處一個靛青色的背影上。這背景即便是弓著腰也看著十分高大,和女子的全副武裝相反,那高個子隻在腳上套了一對膠靴,在寒氣初起的九月身上卻隻穿著薄薄的一層單衣,手上並沒戴著護具,袖子卷得高高的,露出成熟稻穀般金燦飽滿的小臂來。這人在稻株間前進的速度並不是很快,但是手法極其嫻熟,對待稻株的態度甚至可稱得上是小心翼翼。
他正直起腰來拭汗,忽然“噗哧”一聲,不知什麽東西從天而降,壓倒了他身邊一叢待割的稻株,水田裏的淤泥濺了他一身。仔細一看,原來是條個頭不小的泥鰍,在稻田裏扭動撲騰著。
他眼疾手快地罩住泥鰍,丟進胸前的一個土黃色的小布袋裏,眼神明亮而歡快地望向身後的田壟:“刁紫,待會兒這個就交給李胖兒,咱今兒改善夥食,喝泥鰍野蔥湯。”
歡快了沒多久,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大步來到女子身邊,把田壟上隨意堆放著的稻株規整起來分作數捆,挑起其中兩捆來往田邊空地上走去。
就見空地上,一排排的竹筏架起來搭成個六七尺高的“屋頂”來。“屋頂”最高處的竹竿上已經掛了七八捆稻穀,每捆稻穀都頭朝下腳朝上的倒掛著,金燦燦沉甸甸的稻穗垂墜著,稻杆根上尚且青著,看起來生氣勃勃。
這高大修長的青衣男子忙活完了來到女子身邊蹲下,指著“竹排屋頂”道:“你看,咱們的稻杆根子上還是綠色的,這就說明它們還有生氣。倒掛著,能讓杆子裏的膏澤倒流,滋潤營養穀粒。象這樣經過高掛浸漬的稻株,每畝田能多收五升米呢,” 說完他喜滋滋的晃了晃手裏不知名的白色野花,拍拍屁股又回去割稻了。
女孩衝他的身影扮了個鬼臉,輕聲說:“你還真是來江北種田來了!”
這位農活嫻熟流暢的年輕人正是被楚王熊嵐分封道江北花田、江門兩縣的王弟,二十二歲的熊鯉。而身邊的女子則是從楚國東北城邑灌雲一路追隨熊鯉而來,有心要在江北大展身手的刁紫。
刁紫的話音量雖輕,卻一字不漏地進了熊鯉的耳朵眼。
他眯起眼睛來在太陽下伸了個懶腰。一陣涼爽的清風鑽進他微微敞開的衣襟,渾身的汗水都歡快地蒸騰著。風吹過尚未收割完的稻田,金色的穗子上泛起陣陣稻浪。田頭一棵果實累累的棗樹下,兩個少女正在竊竊私語。抬起頭來,一行排成人字形的大雁穿過沒有一絲雲朵、藍得沁人心脾的天空。
真的能在這裏種田養老倒也不錯,熊鯉心想。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
他從灌雲和轉附這兩個地方收了五六個人回來,真正願意跟著他下田伺候莊稼的就隻有刁紫一個,還是個幹活不知輕重疼癢的主兒。其他人,阿旭在醫館幫忙,成嬰給人修房子去了,長辛不是在豬圈就是在廚房裏,顏醜美其名曰要了解風土人情每天天一亮就不見蹤影但晚飯時必定就座。“要是沒有李胖接濟,這眼高手低的一大家子怕是要喝西北風,”熊鯉自嘲。
“喲,怎麽又親自下田了,您這,”一個尖亮的細嗓兒劃破了田間的寧靜。
就見一個把深藍色深衣穿出了裹粽子效果的白胖年輕男人嫋嫋婷婷地走了過來。
熊鯉饒有興趣的看著他白膩膩的臉孔上兩枚可愛的梨渦,一把把他拉了過來掐了一把,黑著臉道:“李胖!你成天在太陽底下晃悠,怎麽還能白成這樣,你看看我,都快曬成鍋底了,” 說著舉起胳膊來在他眼前晃了晃。
李燃腳下一個趔趄,差點兒栽進熊鯉懷裏。他鼻尖上沁出汗來,臉上微紅:“喲,公子您遭罪了。趕明兒童童回來該怪我待客不周了。”
本文深受呂思勉《先秦史》和易中天《中華史》的啟發,就不一一引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