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戰國為依托,架空曆史,虛構朝代。一切皆為杜撰,請勿較真兒。】
果然門外大槐樹樹蔭之下停泊著一輛不引人注目的單馬黑車。熊鯉甫一上車,屁股還沒坐穩,馬車便啟動了。
一開始馬的步子細密平穩,出了人口密集的民宅區上了官道便一路小跑起來。
車上對麵那人高大健碩,一身會稽貴族流行的淺金色洞庭絲竟被他穿出了幾分豪邁不羈的意思。這人故意保持著沉默,方闊的臉上兩腮被虯髯覆蓋,一對濃眉幾乎連到了一處,也就是二十七八的樣子。
熊鯉見他裝神弄鬼的,索性也不說話,以靜製動。
上了官道不久,那人終於沉不住氣開口了:“公子伯龍,你可知道我是誰?” 聲音聽得出來是故意壓低了,但聲線厚實,中氣十足。
熊鯉心裏冷笑:看憋不死你。臉上卻不動聲色,身子微微前傾道:“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應該就是大名鼎鼎的西南將軍,守護黔中有功的公子子楓。”
對麵之人眼中掠過一絲吃驚的神色:“正是在下。你我從未謀麵,難道是子蒿透露的?”
熊鯉笑著搖了搖頭:“何須子蒿?公子馬車所用的黑騮,身量較會稽名馬們明顯小了一號,可是肌腱發達,奔跑有力,可見是善於爬山越嶺、駝運貨物的西南馬種。再者,馬鬃剪得短的差點兒禿了,尾巴束成一個麻花,這麽醜的造型,除了軍隊裏的軍馬,別地兒還真沒見過。”
公子子楓聞言哈哈大笑:“子龍子蒿說你貌美,多智,且毒舌,果不其然。”
熊鯉輕輕一揖道:“豈敢。久聞將軍手中一把玄色髭切,上可斬雷電,下可劈鬼神,在戰場上令秦將聞風喪膽,今日一見,果然是氣勢衝天,萬中無一,不是會稽城中一等俗物可比的。”
兩人虛情假意了片刻,馬車開始顛簸起來,顯然是上了官道之外的土路。熊鯉和客居城西的羅湘君近年來混得很熟,經常在夏天時呼朋喚友的一起去城西北一片延綿的山林裏打野味消遣,對這條土路上的每一個溝壑熟的幾乎都能叫上名字來。心中暗暗吃驚:這謀權篡位的孫子怎麽把我拉這兒來了,要知道黃泥山可是會稽城天然的北城牆,老越王不但在這裏修了一座正兒八經的烽火台,還常年派王卒駐守。雖然姒無忌很瞧不上眼老王疑神疑鬼的做派,但黃泥山上的駐兵還是勉強保留了下來。
黑騮馬漸漸減速停了下來。果然是到了黃泥山腳下的王卒軍營。
值班的幾個年輕兵士因為天熱正打著赤膊,混做一團叫的熱鬧不知在圍觀什麽稀罕的物事。其中一個長相老成的見了公子子楓和熊鯉,連忙把件土黃色的軍裝上衣套上,迎上前來行了個大禮:“將軍,您怎麽親自來了。要上山麽?我給您找頭騾子去。”
公子子楓作勢踢了一腳:“媽的,爬個土坡騎什麽騾子?你小子剛升職就摸魚,小心我揭你的皮,” 說著往身後看了一眼,“我和這位公子上山透透氣去,你讓人找些野味來備下,再弄幾壇子黃酒,一會兒我們下來用。” 年輕的低等兵士不明白將軍這是什麽趣味,帶著美貌少年理應去些風雅場所,荒山野嶺的黃泥山有什麽好耍的……,隻是既然將軍吩咐下來,少不得要一一照辦。
熊鯉跟在子楓身後,心裏暗忖:這黃泥山的王卒本應是無忌和郭氏的心腹才對,什麽時候成了西南軍的大本營了?
他正心神不定,忽然前麵子楓加快了步伐,甩開兩條飛毛腿飛也似地往山上躥去。
熊鯉不敢怠慢,提了口氣隨後趕上,兩人不久就攀上了峰頂的長城和烽火台。駐守的烽火台的老兵對公子子楓見怪不怪,行了個軍禮就隨他兩人去了。
熊鯉站在長城上往下眺望,隻見青色的城牆沿著山陵往東北方向延申了幾裏地在山坳處嘎然而止,想來是老越王在位時的工程,無忌即位後沒再繼續。正值夏末,漫山遍野被一片深綠色覆蓋,山坳裏的斷壁殘垣就好像是被一頭綠色巨蟒攔腰吞噬,十分荒涼悲壯。
唏噓之餘,卻見綠“巨蟒”的腹部飄起朵朵白雲來。熊鯉起先以為是山坳裏的水汽蒸騰起的白霧,仔細一看,哪裏是什麽水汽,山坳裏不知什麽時候駐紮了許多深綠色的軍帳,混在盛夏的藤曼植被之中,仿佛打開了一朵朵綠色的蘑菇傘,與周圍環境毫不違和。而升起的白煙不是水霧,是秘密軍營的炊煙。
熊鯉心裏“咯噔”一下,會稽有無忌的王卒鎮守,其他地方軍沒有傳令不得擅入。山坳裏私藏的軍隊少說也有上萬人了,且不問這麽多人究竟是如何掩人耳目地來到了王城腳下,就看這炊煙嫋嫋,烽火台守兵卻視而不見的架勢,顯然無論來者是誰都有人和他們裏應外合。
熊鯉忍不住抬起眼來往幾步之遙的公子子楓看去,見他正玩味地注視著自己。將近正午的日光將他高至太陽穴的虯髯染得金光閃閃,仿佛一隻猛虎正眯起眼睛來逗弄著獵物。
熊鯉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攏起袖子來沉聲問:“將軍可是特意帶我來觀賞這山坳裏的景色?”
子楓一笑,答非所問道:“伯龍,你在我越國也有幾個春秋了吧,依你之見,子龍如何,無忌又如何?”
熊鯉惶恐:“我年輕,如何敢妄議貴國首腦?非要我說的話,越王機敏果斷,子龍儒雅強記,貴國自上而下,臥虎藏龍,人才濟濟,我大楚有此鄰邦,幸甚至哉。”
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其實再明白不過了:無忌也好,子龍也罷,我在你越國就是個人質,不論誰來掌權,隻要楚越兩國的邦交和聯盟不變,那你們愛誰誰,楚國絕不幹涉。
子楓那廂眼神瞬間淩厲起來,帶著毒刺尖鉤的目光丟了過來:“真的?”
熊鯉就坡下驢地垂首道:“將軍神勇,子龍睿智。兩位實乃越國民望所歸,鯉素來仰慕,所言並無半點虛假。隻是胸中有一事惦念……,
“麗妃本是我楚國江北人士,如今深鎖越宮難得一見。國事紛爭與後宮內眷無幹,不知將軍可否見憐,讓我帶些家鄉的土特產進宮覲見,以慰妃子鄉愁?”
子楓聞言一愣,隨即手扶金刀哈哈大笑:“好說,好說,久聞麗妃是神仙妃子下凡,可惜被無忌藏在深宮不得一見。伯龍可否贈我楚國土產一二,好讓我也能博美人一笑。”
熊鯉麵上唯唯諾諾,但見公子子楓形態囂張傲慢,言語裏多有猥褻不敬,心中厭惡之極。心想,此人如此粗野不可一世,言辭裏將王位視如探囊取物,想必已經做好了逼宮篡位的準備。不知少康那裏祈鬥之術進行的怎樣了,萬一失敗,一定得想法子搭救黎夏出宮,千萬不能落在了這下流胚子的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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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康在無忌的無陵殿布下七星燈陣,已經到第七天頭上。主燈燈火明亮,無忌精氣日盛,隻要過了今日,無忌就可延壽一紀,順利度過危機。
少康多日裏緊繃的一顆心總算稍稍放鬆了些,想著事成之後就按照師兄鍾子期之計,助熊鯉重返楚國,以圖大計。他給郭太後請安匯報過之後,步履輕快地出了瓊瑤殿主殿,正要回無陵殿守著,腳下卻不由自主的往偏殿方向拐了過去。
偏殿的宮門一如既往的,心無城府地敞開著。
門裏麵那個雨天裏素淨得超凡出塵的女子,別出心裁的穿了一身麻布胡服,袖子卷的高高的半蹲在地上,一段藕節般白淨細膩的手臂從短襖裏露出來,清新得仿佛雨後軟萌的新芽,讓人瞧得不忍移步。
“法師可得空麽?” 那女子抬起頭來向少康望了過來,眼裏有些小雀躍。
她麵前十來個瓦罐有些雜亂的攤開來,一塊大大的淺色棉布平鋪在金磚之上,布麵上已經零零星星地染上了水綠淺紫淡粉等一幹顏色。一個大大的黑釉碟子被她當成調色來用,新鮮的顏料沾了水在黑底子上暈開,顯得格外豔麗喜慶。
黎夏見少康踟躕,伸出手來遞給他一隻短短的青玉杵子,眼裏閃著單純的喜悅道:“法師你看,我一個春天集了這許多染料,今天難得天好,我想親手染塊布料子將來給囡囡做件七彩百日衫穿。”
少康默默地接過玉杵,跪坐在黎夏身邊幫她把幹了的顏料重新研磨開。心中暗想:囡囡?你已經認定這是個女娃了?整個會稽可都等著你爭氣生個王位繼承人呢。心裏雖然這樣想著,卻又不忍破壞年輕孕婦簡單的喜悅,隻得默默地陪著她做工。
兩人一個研磨,一個染色,隻聞玉杵“鏘鏘”之聲,微風不時掀動年輕女子的發絲,在法師眼裏畫出了一幅難能可貴的歲月靜好。
忽地,一片淺淺的亮光墜落在法師左肩,轉眼之間光芒便湮滅不見了。
少康微微一動,放下瓦罐玉杵,捂著左肩向黎夏抱歉道:“我有事失陪了,夫人保重。”
話音剛落,他的身形便已經飄出了十步開外。轉眼之間便來到了越王寢宮無陵殿之外。
四十九個黑衣侍衛仿佛從來沒有離開過,將無陵殿團團圍住。為首佩戴金鉤寶刀的卷須將領麵上微微露出疲憊之色,他見到少康略微有些吃驚:“法師這麽快就回來了?這裏一切都好。”
少康捂著左肩,臉色陰沉:“無壽,剛才有誰來過嗎?”
無壽:“並沒有別人,隻有陳老爺的徒弟陳言來送餐點。”
少康眉頭一蹙:“陳言?為什麽陳祿他自己沒來?他不知道這件事多麽機密要緊麽?”
無壽麵露囧色 —— 內侍陳祿極得無忌之心,宮中敢直呼其名的人還不多,低聲道:“陳老爺身上不好,陳言是他親侄子,這兩年一隻跟在他身邊兒的……”
他話沒說完便收了聲,因為法師的眼睛裏已經快要噴出火來了。
少康輕輕地推開宮門,又小心翼翼的在身後關嚴。屋裏一如既往的暗沉,主殿金磚地上七盞主燈和四十九盞小巧的輔燈燃得正亮,可是正中的主命燈卻是一片昏黃,燈火忽悠閃爍,似乎在做最後的垂死掙紮。
少康毫不猶豫地將食指和中指點在左肩,一團明亮晃眼的燈火旋即躍到了他指間之上。他口中念念有詞,那團燈火自指尖飛起,騰至半空,卻在空中盤桓著,遲遲不肯降落。隻見少康坐在燈陣之外,身子微微地發出顫抖,而陣中心的主命燈卻越來越暗,越來越暗。
躺椅上的無忌眼裏露出驚恐的神色,仿佛一個渴望奶水的嬰孩般目不轉睛地盯著半空中的燈火,口中嘶啞著:“我命不該絕,命不該絕啊……”
主命燈在無忌的咬牙切齒的撕咬中逐漸熄滅了。少康大汗淋漓地頹然倒地,半空中明亮的燈火在他倒地的瞬間“倏地”鑽進他左肩。而無忌絕望的嘶喊越來越弱,越來越弱,漸漸的聽不到聲音了。
大殿之上,沒了靈魂的七星燈陣依舊在沒心沒肺的燃燒著。沒人知道,風雲了小半生,正值春秋鼎盛的越王姒無忌,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與此同時,內侍陳祿的屋子裏出人意料地安靜。
在他手下打雜的跟班小朱因為既找不到陳祿也找不到陳言,壯著膽子上陳祿屋裏來碰運氣 —— 賢妃宮裏又抱怨花粉玉石用完了,到底是補,還是不補呢?
小朱推開屋門,小心翼翼的走了進去,輕聲道:“陳老爺,您午休呢?”
喊了兩聲見沒有動靜,他大著膽子往裏探了探頭,這不看則已,一看之下隻驚得他大叫一聲,癱軟在了地上。
陳祿的房梁之上一條白色腰帶上懸掛著一個肥胖男人沉重的身體。這人麵色紫裏泛紅,手指蜷曲,兩腳呈八字狀向外張開。已經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