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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風波》瑾沐篇(6):同福客棧

(2022-12-09 02:35:41) 下一個

【本文以戰國為依托,架空曆史,虛構朝代。一切皆為杜撰,請勿較真兒。】

由鬬依智領隊的這隻二十餘人的使團,可謂是浩浩蕩蕩。

除了他自己和小王子熊鯉之外,還有跟隨熊鯉的親信兩名,丞相昭由基指派的隨行大臣兩名,內務總管廖秋覓得的絕色佳人四名,楚王熊瑾沐欽點的保鏢團,“黑烏鴉”五名,巫醫一名,廚子一名,後勤兩名,車夫若幹。

一路上鬬依智大張旗鼓,每到州尹縣尹所在,必定早早的就派人將文書送到,務必要地方官出城迎接,設宴款待。不知情的老百姓紛紛相告,說是欽差大老爺來了,甚至有人攔轎喊冤的。

江北花田縣是楚國境內的最後一站,在這裏使團即將渡江由海路抵達越國。

花田縣縣尹殷勤接待後,安排使團住宿在鄉紳李思琪的府上。

晚上眾人都歇息下了,熊鯉想著趁著天黑去院子裏練習鍾子期教給他的法術。他這半年來在祈靈宮勤於練習,自覺精進不少,尤其是對於各種傀儡術的使用已經開始得心應手。這次出使越國,行禮裏所帶的一大半倒是鍾子期托付給他的東西。

沒想到來到院子裏的時候,鬬依智已經捷足先登了。正一步三搖,散步消食的鬬依智,見到熊鯉忙作揖道:“殿下!”

熊鯉在壽春時便對於鬬班大敗越國水師活捉左舟的“戰績”有所耳聞,不敢怠慢了這個糟老頭子,還禮說:“鬬大人。”

鬬班樂了:“殿下不必多禮,叫我依智便可。”

熊鯉也不和他客套:“那也請大人改口叫我‘伯龍’。我有一事不明:咱們使團美人寶物眾多,護衛卻隻有五名,依智一路上大鳴大放,就不怕劫匪麽?”

鬬依智眯起小眼睛來打量著熊鯉,心想:熊瑾沐真的狠心,十五歲還是個半大孩子呢,就算行了冠禮,賜了字,再怎麽聰慧畢竟閱曆曆練擺在那兒呢,以後少不得請南邊的眼線照看著點兒。想到這裏笑了笑道:“伯龍啊,真敢動王室使團的,那不叫打劫,那該叫造反了。我弄得動靜大點兒,人盡皆知,一來土匪們不會找不必要的麻煩,二來咱們經費有限,這麽著一路上吃的喝的住的就有人讚助了不是。”

熊鯉轉念一想,這鬬大人真是活成精了,父王派他出使,沒選錯人。

一老一少敞開來聊了會兒天,竟意外地投契。一晃亥時了,兩人依依惜別。

熊鯉回屋合上眼沒多會兒,忽然聽見窗棱上“噗噗”的幾聲響動。支起窗子一看,隻見一個小胖子鬼鬼祟祟的在屋外衝他擠眉弄眼。點上燭火,四五個高矮胖瘦參差不齊的少年呼啦啦湧了進來。為首的小胖子原來就是鄉紳李思琪的兒子李燃。還有黃柳,和其他幾個平時在學堂裏和屈童走得較近的。

半年不見,李燃往橫裏發展了不少,身上的淺色深衣有些緊了,好像塞滿了肉的油豆腐,鼓鼓囊囊的。足以見得,江北人民的生活並沒有因戰事而受到過多的衝擊。

李燃興衝衝的把一個碩大的藍印花布包裹塞給熊鯉:“喏,給你的。”

打開一看,裏麵五花八門,從曬黃魚幹、牛肉幹,糯米紙包好的糖人,到市麵上流行的各種小玩意兒都有,甚至還有把做工精細的彈弓和一布兜銅彈子。

見熊鯉發愣,李燃解釋說:“我爹說,你要去南邊當細作。我們幾個估摸著,南蠻子吃的用的大概都和咱不同,怕你過去了不習慣,就給你預備了些帶去。等你用完了,我們再想法子,讓‘水牛’給你捎去。”

熊鯉不解:“水牛?”

黃娘娘在一旁翻了個白眼道:“就是走水路從咱們楚國往南蠻子那兒偷偷帶黑貨的走私販子。” 他倒是抽條了,細長的腰身裏緊係著一根五彩宮絛,越發顯得蜂腰猿背,千嬌百媚的。

熊鯉正想澄清自己不是什麽“細作”,而是楚國和越國結盟的人質,想了想暗笑:人質還不如細作呢,細作至少還可以來去自由。於是從枕頭底下掏出來一塊印著“鯉”字的金幣遞給李燃:“以後若有事,可以憑這個來找我。” 說完摟著小哥兒幾個往院子裏走去,“走,你們以前不是喜歡看我耍刀嗎?咱們耍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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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團一行人在花田登船,由大江入海一路南行,風平浪靜,不出兩日便登陸了越都會稽。

接待楚國使團的會稽郡郡主文鹿解釋說,他們來的不巧,越王正出門遊曆,請客人們在會稽臨海的同福客棧小住。

入住同福的客人大多是走水路的商人和海產販子。三教九流,魚龍混雜。

雖然文鹿給使團安排的是樓上的雅間,但畢竟房子是木結構的,隔音條件一般的很。一到晚上,有彈琴唱曲兒的,有飲酒作樂的,有郎情妾意的,還有擲色子賭錢的,比壽春的驢市還要熱鬧。

晚飯桌上,鬬依智見熊鯉神色間似乎有些鄙夷,遞給他一杯老酒道:“伯龍啊,你生長在楚國的宮廷之中,隻知道陽春白雪,卻不知下裏巴人。你可知什麽叫做人間?此處,這個同福客棧,這裏就是人間啊。那買來賣去經商的,朝出暮歸跑海的,累了一天,到了晚上想什麽?就想有一壺帶勁的老酒,有一個可心的女人,有一床軟乎的被窩。這就是市井啊,伯龍。”

說到這裏鬬依智抱著酒壺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花枝缺處青樓開,豔歌一曲酒一杯。”

熊鯉望著喝得微醺的鬬依智,對這番話聽得一知半解。心想:早聽說越人與楚人行事大不相同,如今一見,果不其然。要知道,楚國的各行各業都有固定的營業區域,郢都的商鋪集中在清河坊,酒肆曲藝在驢市,倚門賣笑以聲色侍人的在瓦市。好像會稽這樣客棧混跡於民居之間,而歌妓暗娼公然在席間與客人們眉目傳情的場麵簡直是聞所未聞。

熊鯉冷眼旁觀著“入鄉隨俗”的鬬班和其他大人們,不知道他們的“禮義廉恥”都集體溜號到哪裏去了。

他正獨自義憤著,客棧黑黑瘦瘦的吳姓老板端了盤新鮮海螺肉上來。廚房的刀功極好,薄如蟬翼的螺肉上隻簡單的以海鹽和香油來提味,看上去晶瑩剔透好似雨後的花瓣般粉脆欲滴。

吳老板向裏麵怒了努嘴:“喏,那邊那位客人送的。”

熊鯉朝他所指方向望去,靠牆的一張桌子上,幾碟小菜還隻是略微碰了碰,客人卻不知所蹤了。

熊鯉心裏一動,當即追了出去。

追出後門外,隻聽見遠處轟隆隆的響了聲驚雷,天空刹那間烏雲密布。雲層裏像是有兩條銀蛇翻滾,在遠處的海麵上糾纏著劈了下來。

他正遲疑,一隻兩指來長的紅腹蜻蜓飛到了跟前。這蜻蜓扇動著青色的翅膀,大膽地在他鼻尖前盤桓著。

“你是要為我帶路麽?” 熊鯉伸出手來親昵地問道,那小蟲便順從地棲息在他指梢。兩人沿著同福後門的小徑走了小半裏地,眼前突然豁然開朗。

一片白金色的沙灘猝不及防的呈現在眼前。空蕩蕩的沙灘上布滿了海妖長發般的紅褐色海藻和黑色的巨石,望不到盡頭的青色海水在地平線出和同樣是青色的天幕連接了起來,分不清哪裏是海哪裏是天。海浪將“嘩嘩”的海潮聲和“歐歐”的海鳥叫聲送入耳膜,而鼻腔裏充斥著淡淡的海腥味兒。

紅腹蜻蜓纏繞著他的指梢,道別似的打了幾個圈便“倏”的飛走了。

黑色大石的陰影裏重疊出一隻巨獸的影子。

“師父,是你嗎?” 熊鯉失聲叫道。

自花田幻境一別,鍾子期便杳無音信。大家都隻道先生是避世修仙去了,隻有熊鯉對內情略知一二。鍾子期在傳授他法術的時候,曾經透露過,自己來日無多。熊鯉因此猜測,師父突然不辭而別,必定是有些未了的心事,需要去一一理清。他無數次幻想過與師父的重逢,隻是沒料到,再見麵,竟是在這片異邦的沙灘上。

一隻與熊鯉齊高的巨狐從黑石背後走了出來。通體雪白的毛發在逐漸濃重的暮靄中發出淡淡的銀輝。自頸下至胸前的猙獰傷疤,讓它看上去與其說是一隻駭人的妖獸,還不如說是一個劫後餘生的老兵,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悲涼,悲傷,和悲壯。

“經日不見,殿下亦無恙乎?” 鍾子期操著一口南方人的柔軟口音問道。

猛一聽到這陌生而熟悉的聲音,熊鯉的眼淚就快掉下來了。他單膝跪下,雙手抱拳:“師父,久違不見,徒兒心中十分掛念。這半年來徒兒謹遵師父教誨,每日勤加操練,不敢有半點兒懈怠。”

鍾子期欣慰地點了點頭,道:“如此,吾心甚慰。汝出使越國,福哉?禍哉?夫福禍未定,歸期未知,當如海上行舟,若馭浪而行則得其勢,若破浪逆行則徒費工力而喪身魚腹耳。汝年尚小,須固心誌,明是非,近君子,遠小人,淡情欲,重靈修。吾卜之,若知修身養性,順運趨勢,則不出三載佳音可待矣。”

熊鯉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同樣一篇“八股”文,如果從學堂先生的嘴裏說出來便味同嚼蠟,隻有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份。而出自巨狐之口,則有如金科玉律,字字真理,讓他聽得入耳入心。恨不能將鍾子期的這一番話紋在身上,日夜相對。

熊鯉眼中噙著淚光,哽噎道:“師父的金玉良言,徒兒銘記心中……,”

一人一狐沉默了片刻,隻聽跪在地上的少年說:“徒兒自覺傀儡術已有小成,不知道師父今天可願意為徒兒指點一二麽?”

巨狐望著他,一雙血紅色的眼中盡是溫柔。

鍾子期點了點頭,以前爪挑起沙地上一根紅藻,輕輕往空中拋去。那海藻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半空中幻化做一個兩寸來高的紅衣舞姬,輕盈地臨風舞動了起來。那舞姬手持紅綢越舞越快,越舞越快,突然間,紅綢化作了利器,毫無征兆地直衝熊鯉麵門而來。

熊鯉早有防備,手心裏一枚潔白的貝殼“啪”的一聲彈了出去。一名巴掌大的白衣少年當空與紅衣舞姬糾纏在了一起。正戰得難解難分,熊鯉低呼一聲,半截樹枝飛上天去,就見少年手中驀地多出來了一把寒光凜凜的寶劍。他揮劍將舞姬的紅綢節節斬斷,頓時天上下起了一陣紅色的花雨。眼見就要敗落,忽而那舞姬嬌柔一笑,盈盈笑意聰慧中又帶著狡黠,神情裏像極了一個人。

白衣少年一個失神之下,紅衣舞姬已經棲身到了跟前,僅剩的半截紅綢蟒蛇般的纏住了少年的雙臂,教他動彈不得。

一時間形勢急轉直下,儼然勝負已分。

熊鯉驚覺自己著了道,立刻跪下向鍾子期求饒道:“師父,徒兒大意了,還望師父手下留情。”

巨狐淡淡一笑:“伯龍,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

說完,舞姬手中的紅綢一緊,那白衣少年便沒了動靜。隨著鍾子期的一聲低喝,紅色的海藻托著貝殼撲棱棱的墜落到了沙地上。

熊鯉驚出了一身冷汗,急急地撿起貝殼來,隻見原先完整無暇的扇麵上已經四分五裂,慘不忍睹。再抬起頭來時,哪裏還有鍾子期的影子?

他心中沮喪,一來,原以為勤學苦練了半年功力已經有了造化,今天和師父一比試,才知道山外有山,自己無論是法術,還是定力、計謀上都還差得遠。二來,剛剛與鍾子期在異鄉重逢,誰知相聚竟如此短暫,再見不知要等到何時?

沮喪地慢慢蹭回同福客棧,卻錯愕地發現,自己的屋子裏竟亮著幽幽的燭光。

 

注:

  1. “花枝缺處青樓開,豔歌一曲酒一杯” 出自白居易的《長安道》。
  2. “兵者,詭道也……” 出自孫武《孫子兵法》第一篇,“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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