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戰國為依托,架空曆史,虛構朝代。一切皆為杜撰,請勿較真兒。】
花開三朵,各表一枝。
春分剛過,景家迎來了小少爺景雎的十四歲生日。景家的奶奶顏心娥和屈家大奶奶林玉琴同病相憐,兩人的男人,一個去了北邊境開拓商路,一個去了西南邊境援助盟友。景家雖然少了長安侯景皓一人,但是畢竟子嗣綿長,顏心娥一人就生育了兩子兩女,再加上兩房侍妾所出的兩男三女,湊在一起熱鬧非凡。林玉琴正相反,膝下僅有一子屈童,如今獨子還不在身邊。顏心娥怕林玉琴孤單,索性把屈府上下一並請來,給景雎過個熱熱鬧鬧的十四歲生日。
別人家的孩子,大概說的就是景雎。
景雎比屈童年長了一歲,雖說在功課上比不得屈童那樣靈氣四溢,但是也穩紮穩打,在郢都貴族的小一輩兒裏是數得著的人物。更重要的是,景雎年紀輕輕,在待人接物,操持家業上十分有一套。
他小的時候,顏心娥管家算賬都帶著這個小兒子,漸漸的,景雎耳濡目染,在十一歲上就能幫襯著母親核對賬目了。一開始,顏心娥也就是看著好玩,慢慢的,見他帳算的比先生還快還清楚,就開始讓他幫手處理一些家事了。時至今日,顏心娥離開了丈夫長安侯景皓倒是沒什麽,可要是讓她離開小兒子景雎,那簡直就跟要砍了她的手腳一樣不便。
所以景雎的生日,基本上是他自己操辦的。排場大不說,還因為有多方讚助,基本上不用太耗費顏心娥的小金庫。
臨近正日子,甩手掌櫃顏心娥拿起節目單一看,口中嘖嘖稱讚,隻見上麵既有老一輩們愛看的曲藝段子,也有年輕人喜歡的流行巫舞,最亮眼的兩個節目,一是景家大公子,王卒卒長景世明讚助的雜耍馴獸,另外一個是由屈家報上名來的,屈平和寶嬋的長刀對舞。
更加讓顏心娥滿意的,是客人名單。郢都“四大家族” 景昭鬬伍四家的小輩們全部在列不說,大哥景世明在王卒裏麵交好的世家子弟,大將軍屈家,顏心娥的娘家顏家,和安定侯衛家,這些或因親情,或因世故而需要打點的關係被景雎照顧得麵麵俱到,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來。顏心娥暗暗讚歎:就算是自己親自操辦,恐怕也不會更加周到了。
生日這天,景雎穿了一身鮮紅色的緞麵深衣,頭上戴了一隻小巧而精致的金冠,襯得他唇紅齒白,精致極了。屈平路過他身邊時調笑說:“喲,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個新郎官兒呢。”
生日宴上屈平和寶嬋的刀舞打頭陣。
兩人雖然使的都是鬆木做的直刀,但是刀柄上都用五彩絲線裹著層漂亮的刀衣,在陽光下流光溢彩,十分喜慶。兩人師從熊鯉習武已有將近兩個春秋,無論是腳法還是刀法都有了長足的進步。從觀眾席上看起來,仿佛一青一白兩隻大鳥,時而緊促而敵意地糾纏在一起,時而輕盈地彼此環繞著親密地舞動,讓人難以分辨,哪裏是人,哪裏是刀。
尤其是寶嬋,她雖然身量未足,但是一身水綠色的胡服和橘色的長靴顯得她身材修長,猶如春日裏的新柳一樣婀娜多姿。
景雎因為要忙前忙後,沒來得及落座,站在台子後麵觀看的這場刀舞。
陽光照在寶嬋嬌俏英挺的身影上,給她整個人都鑲上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有一幕寶嬋口銜木刀,劈腿下腰,杏眼圓睜地往台後扭頭看過來。沒想到,她無意中掃向後台的這一眼,直望到了一個人的心裏。
景雎隻覺得這輩子從沒見過如此令人驚心動魄,卻又柔情萬種的刀法。寶嬋的這一眼,在他看來既深情,又戲謔,既凶狠,又嬌嗔。他多年來四平八穩的一顆心刹那間亂了方寸,仿佛驚雷亂了春水,又如渡舟驚起了白鷺。
接下來戲班子“咿咿呀呀”的熱鬧戲文就好像石沉入了大海,在景雎的心裏沒有激起半分波瀾。直到有人高呼他的名字,方才意識到:自己竟然癡癡的抱著台柱子,還沒有落座呢。
下得台來的屈平和寶嬋剛好離他坐得不遠。景雎好容易把一顆“砰砰”亂跳的心揣進了懷裏,偷偷望了一眼過去,寶嬋沒事兒人似的緊盯著戲台,似乎並沒有留意,這才鬆了口氣下來。
這時高台上已經從剛才的熱鬧武戲換到了一出文戲。
一個身量高挑苗條的花旦登上台來,先是期期艾艾地哭訴情郎失約,令她春光虛度。唱到後來,忍不住一樁樁一件件,對情郎控訴起來。最後氣急,怒罵道:“嫁你還不如嫁隻大馬猴!”。戲班子促狹的很,踩著點放上台來一隻貨真價實的馬猴。這猴子穿戴著新郎官的鮮紅喜服,口中“嗚啊”不止,竟歪歪扭扭地牽著花旦的手走了。
台下的女人們不顧儀態地笑出了眼淚來。胖胖的顏心娥拉著林玉琴的手說:“嫁漢,嫁漢,有時候還真是不如一隻大馬猴貼心呢,知寒知暖,知道疼人……” 又指著花旦對貼身的侍女說,“這孩子也就十四五歲吧,和雎兒差不多大小,怪疼人的,讓他下來說會兒話。”
這花旦換了戲服下得台來,原來是個清清爽爽的瘦高男孩。他臉上的油彩還沒有擦淨,顯得容貌十分豔麗,說話聲音竟然和唱戲時一樣尖細清亮。
景雎見屈平的目光好像長了鉤子一樣死死地咬在那花旦身上,調笑道:“怎麽,看上人家啦?”
屈平卻渾然不知似的,拍了一把身邊的寶嬋道:“嬋兒,你看這人象誰?”
“黃娘娘!” 寶嬋脫口而出。正在這時,那花旦的目光朝他們這邊投來。“黃柳!”“屈平!” 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驚呼了出來。
原來這反串花旦的十四五歲少年竟然真是花田村和屈童屈平一同上學的“黃娘娘”,黃柳。自從花田一別,江北人被楚越兩國的水戰嚇怕了,深怕戰火蔓延,除了象“李小胖”李燃家那樣根基深厚的,有不少人都動了搬遷的念頭。冬天一過,黃柳就跟隨師父一起北上郢都投奔了這個小有名氣的戲班子。說來也巧,在壽春接下來的第一出活兒竟然就遇上了故知。
他鄉遇故知的幾個花田人聊的熱火,倒把壽星公景雎忘在了一邊兒。景雎幾次想插話沒能插上,心裏倒也坦然。隻是見到寶嬋和這個清秀的“花旦”親密無間的熱乎勁,心裏沒來由的酸了酸。
幾個少年人正擠作一堆,忽然觀眾席上一陣騷動,就聽顏心娥厚實的大嗓門尖聲驚叫道:“誒喲我的祖宗,這可是隻老虎麽?”
高台上戲班子已經退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馬戲班子。班主是個異域長相的精瘦的小個子男人,額頭上從三棱髻一直到右太陽穴的一道長長的傷疤觸目驚心。小個子指使著手下搭建布景,幾隻身著紅綠褂子的馬猴沿著舞台給看客們表演起了雜耍,台上被厚厚紅布遮蓋的幾隻籠子裏隱隱可以看到老虎和猛禽的身影。
王卒卒長景世明帶著幾個世家子弟及時地出現在顏心娥身邊。他們身上還穿著黑色的王卒製服,一看就是剛剛從崗位上下來的。雖然都是黑色,王卒的黑雍容高貴,“黑烏鴉”的黑則詭秘陰暗。這會兒一身黑色勁裝的景世明看上去英武挺拔極了。
景世明湊在顏心娥耳邊道:“母親勿怕。這隻胡人馬戲班近來紅遍了郢都,我是打了太子殿下的名號才請來的。” 顏心娥聞言狐疑地拍了拍胸口:“唉喲,原來是胡人,難怪一股子騷味兒。” 景世明聞言笑而不語,默默地陪在母親身邊看戲。
這時戲台上傳來箜篌和胡笛的悠揚樂聲,樂聲中幾隻猴子“小醜”忙不迭地退下,一位高鼻碧眼,發色深棕的異邦美人登場了。她和楚人一樣梳著高高的發髻,身上一件大翻領的淺綠色羊皮短襖剛好遮住了豐滿的胸部,下麵流動性極強的深褐色及膝長裙顯得她纖腰盈盈一握,腳上一對番羊皮的黑色長靴又讓她嫵媚之餘添了幾分英姿颯爽。
這西域美人一出,場下立刻安靜下來了。顏心娥低聲和林玉琴咬耳朵:“這胡人女子胸口開得那麽低,被相爺看到了,隻怕是要送去下大獄!” 景世明隻得裝作沒聽見,在旁掩嘴偷笑 —— 丞相昭由基的刻板守禮是郢都人盡皆知的。
這女子繞場一周後,來到戲台正中,不知什麽時候手裏多了一隻火種,她接近火苗做了一個親吻的姿勢,突然間一口氣吹了出去,就見台子中央的一個大鐵圈被她的氣息呼啦啦的點著了。火浪上下翻飛,整個戲台一下子亮堂起來。台下開始有人為她高聲喝彩了。
女郎禮貌地象喝彩的方向鞠了一躬。出人意料地走向戲台後方,“嘩”的一下揭開了罩在最右邊鐵籠子上的紅布,一隻吊睛白額的猛虎猝不及防地出現在視野之中。
客觀地說,這隻老虎身子並不雄壯,甚至可以說有些孱弱,皮毛也好像舊貨市場上的皮子一樣黯淡無光,相比之下,它的一顆頭顱更加顯得巨大無比,眼裏閃著冷冷的橙光。它好像被什麽困擾著,焦躁不安地在不大的鐵籠裏不停地走來走去。
一隻鐵棒在籠子的鐵栓上靈活地撥動了幾下,鐵門“咯吱” 一聲開了。老虎猶豫了一下,一步一步地走了出來。
台下的看客們都不由自主的摒住了呼吸。顏心娥緊張地握住了大兒子景世明的手。
那隻靈巧的鐵棒在距離虎鼻幾寸遠的地方指引著它來到火圈前坐下。一陣風吹過,火舌猛地一竄,老虎本能地往後一縮腦袋。突然“啪啪”兩聲駭人的巨響在它身邊落下,被響鞭夾擊的老虎無奈地站了起來,小跑幾步之後,倏地一聲從火圈之中飛身而過,火中的猛虎通體橙色的皮毛仿佛在熊熊燃燒,有如生了翼的火神,詭異震撼無以複加。
“好!” 有人在嗶嗶噗噗的火聲中大吼了一嗓子,頓時整個場子仿佛被喚醒了,叫好聲此起彼伏,早先緊張不安的氣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興奮和狂歡。
景雎留意到了寶嬋的臉上隱隱的憂慮,來到她身邊輕聲問:“怎麽啦?是不是看到老虎害怕?”
寶嬋望向他,眉頭微蹙,眼中透著焦慮,搖了搖頭道:“你看那老虎,可有什麽不妥?”
景雎認真地觀看了片刻,那頭瘦虎鑽完了火圈,此時正乖乖地坐在馴獸女郎的腳邊,溫順得好像一隻大貓。他雖自己看不出門道,但是知道寶嬋通靈,所以不敢托大,謙遜地問道:“嬋兒,我沒有慧眼,看不出來。你給我說說,到底哪裏不妥了?”
寶嬋神色嚴肅,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好像在凝神傾聽著什麽。忽然間,一段沉悶的胡笛聲響起。“不好!” 寶嬋飛身彈了出去,向戲台上疾奔而去。
就見那順從的瘦虎突然間不安起來,在原地焦躁地擺動著腦袋,它晃動的幅度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驀地,一個橙色的身影臨空飛了起來。就在它即將降落在觀眾席前排的一刹那,一塊巨大厚實的紅布將它臨空截住,一個綠色的清瘦身影和紅布裹住的瘦虎滾在了一處。
那發了狂的老虎惱羞成怒,張開血盆大口向那綠衣少女咬去。隻聽“噗”的一聲,一股腥熱的血柱噴湧而出,將寶嬋射了個滿頭滿嘴。
“給,” 有人遞上一塊幹淨的棉布來。寶嬋擦淨了臉上的血跡,映入眼簾的是個一襲黑衣的英俊男子。那人微笑著看著她,確認她完整無恙之後,蹲下身來查驗腳邊紅布裹屍的猛獸。
寶嬋定了定神,這才發現,千鈞一發之際一把短刀救了自己一命的正是景雎的大哥,王卒卒長景世明。而自己剛才用來擦臉的那塊幹淨棉布其實是景世明製服袖子的一角。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臉突然後知後覺地燒了起來。
景雎的這個十四歲生日過得驚心動魄,但是眾人也都各有收獲。
屈平和黃娘娘重逢,並說服了姑母讓黃柳住進了屈府,從此屈府又熱鬧起來了。
而景世明認定有人要與他景家為敵,展開了一場對胡人徒勞無功的追捕。
景雎和寶嬋則各自品嚐到了人生中第一次心動的滋味。
春天,就這樣猝不及防地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