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戰國為依托,架空曆史,虛構朝代。一切皆為杜撰,請勿較真兒。】
熊鯉從小就是個與眾不同的王子。
他今年十四歲了,開始變聲,從身材骨架到麵容性情都從一個男孩向著男人蛻變了。他天庭很飽滿,眼窩較一般中土人士顯得更為深邃,眉眼細長,眼褶仿佛刀割出來似的,不說話的時候有種脈脈含情的味道。然而鼻子高挺,鼻頭少肉,上嘴唇極薄,唇珠圓潤,是副典型的所謂“薄情寡義”相。住在行宮時,常聽到下人們議論,說是小王子長得越來越象他那個蠻族的娘了。
熊鯉也不知道母親薑寓娘到底是怎麽想的。自從娘兒倆搬出王宮住進了王陵旁邊的這座方便王室祭祀用的清冷行宮,也不見她有什麽哭天抹淚的抑鬱舉動,倒是言語之間多出了幾分開朗,清瘦的臉頰手臂上漸漸生出了些許肉來。
想來父王熊瑜是疼愛自己的吧。熊瑜時不時以祭祀為借口到行宮來小住,帶著他騎馬打獵,考核他的刀法星術。爺兒倆曾經有一次為追蹤一隻受傷的雄鹿在林中迷了路,索性就地野營,幕天席地的研讀了一夜的星象。嚇得被遠遠甩在後麵的侍衛長差點兒沒尿了褲子。
外人都以為楚王去行宮是貪戀薑氏的異域美色,隻有熊鯉心裏有數:薑寓娘和熊瑾沐郎情妾意的日子早就到了頭。
每次楚王駕臨,薑寓娘都會特意換上華貴的黑色滾金邊的深衣,佩戴上鑲滿珠玉的腰封,穿起隆重的高牆履,在梳得一絲不苟的雲鬢裏插上楚王早年贈送的山茶花琉璃簪。然而臉孔上卻清湯掛水,除了一層薄薄的脂粉外少有顏色。
熊鯉曾在附近小鎮的集市上用打來的山雞給母親換了一盒香氣撲鼻的胭脂水粉。當時薑寓娘的笑意從眼裏溢了出來,當著他的麵擦在唇上,隻覺得豔色逼人,春意滿園。可事後熊鯉從沒見她再用過,薑寓娘依舊是一副清淡疏離的麵容,與楚王熊瑾沐相敬如賓。熊鯉也隻得作罷,總不能叫他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子去逼迫母親梳妝打扮,承歡父王吧。
熊鯉懶洋洋地躺在花田村鏡河河堤的一片垂柳地上。
雖然是深秋了,他隻穿了一身家常的白色中衣和裙裳,陽光好像碎金子一樣灑在無風的河麵和草地上,烤得人從裏到外都暖烘烘的,說不出來的愜意舒服。幾隻年幼的花栗鼠膽大妄為地在他褲腿間跳來跳去,捉起了迷藏。
自從被屈氏兄弟整蠱,大雨天裏幾乎把半條性命斷送在了鏡河之後,熊鯉竟然匪夷所思地迷戀上了這條看似平靜無害卻暗中危機四伏的大河。
他越來越頻繁地逃課,天氣好的日子裏在河邊的這片林子裏一呆就是一整天。有時會帶上弓箭,射殺幾隻野鴿在河裏洗幹淨了就地烤著來吃。熊瑜曾教過他,長在水邊的一種有特殊辛香氣的野蔥是天然的香料,在淤泥裏挖出根來塞進鳥肚子裏,烤的時候香氣四溢。
有時會脫得精光下河去裸泳。十月的江北,已經開始下霜。“轟”的一聲沒入冰涼徹骨的河水,隻覺得全身的熱氣“嗖”的一下蒸發了,感官們瞬間變得不那麽靈敏,唯有四肢支配著自己奮力地向前劃行。就像那個暴雨天一樣,冰冷暴戾的雨水無情地衝撞著他的五官,隻得悶下頭去在渾濁不堪的湍急水流裏並盡全力地遊向終點。然而當身體慢慢適應了周圍的寒意,竟有股意想不到的暖流仿佛條小蛇伴隨著每一次劃動在胸腔和四肢裏倏倏地遊動。沉睡的感官突然被喚醒,五髒六腑有一種火辣辣燒著了的感覺,說不出來的暢快。
熊鯉在草地上打了個盹兒,忽地天陰了起來,原本熱鬧的草地一片寂靜。他警覺地一個鯉魚打挺,飛身藏匿到了一棵大柳樹的背後。
就聽對麵樹林前半人高的長草叢中一陣悉悉索索,一隻比他還高的巨獸現出身來。這家夥不知是狐是狼,一身毛發通體雪白,一雙眼睛卻有如赤焰般血紅,自頸下至前胸有一條長得恐怖的傷疤將它生生劈成兩半,遠遠望去如同鬼蜮裏死後餘生的邪神。
熊鯉緊張得忘記了呼吸,那巨獸的目光卻向他藏身之處精準地投射過來。
不知道為什麽,熊鯉本能的覺得那家夥是奔著自己來的。
“吾鍾鳴,楚江南夏邑縣人氏,見過殿下,”那巨獸邪神忽然開口說話了,聲音低沉渾厚,竟帶有幾分南方人細軟的口音。
熊鯉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一步步從垂柳後走了出來,距離那邪神僅幾臂之遙站住,狐疑地問道:“鍾鳴?那鍾子期又是你什麽人?”
話剛出口,就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舌頭。鍾鳴,分明就是學堂裏教書先生鍾子期的大名。屈童曾經提起,鍾先生是江南人氏,以前和他父親屈有菊一起從過軍。
那巨獸聞言低下頭來,前肢微微跪下,“吾便是子期,子期便是吾。殿下明鑒。”
熊鯉大著膽子把手放在巨獸雪白的脖頸之上,隻覺得毛發根根如同鋼針般紮手。不知怎的,他心裏如同明鏡似的清楚手下撫摸的這野獸正是夏邑縣鍾子期無疑。但相比起學堂裏那個擊鼓談詩的先生而言,眼前的獸倒更讓他覺得親近。
熊鯉鬼使神差般將手撫向它頸間那觸目驚心的傷痕,半晌之後驚醒了似的猛然收回手來,低聲道:“鯉失禮了!子期勿怪。”
那雪白的巨獸緩緩地抬起頭來,眼中神色柔和了不少:“殿下不必多禮。吾今日現身,原因大限不遠矣。吾身不足惜,然上下求索,窮一生遍訪奇技淫巧、妙法仙蹤,卻不甘使之同沉混沌。願得一有心人傳承吾技,複我河山。” 說著,它那雙紅色的眼睛裏竟流下兩行血淚來,鮮血滴落在雪白的毛發之上觸目驚心,樣子既恐怖又淒涼。
熊鯉心裏暗暗一驚,心想:古有杜鵑泣血,今有白狐淚血!
上古的典籍裏相傳仙獸修煉到五百年以上才得以化作人形,象鍾子期這樣仙風道骨的怎麽說也得有千年的道行了吧。然而無論是仙是獸還是人,終有大限將至的那一天。這鍾子期今天冒險以真身相見,想來是要開誠布公,對自己動之以情吧?
又想到它這樣得道已久的仙獸大限將至之時依然不忘河山,心係家國,而自己和楚國的大多數王公貴族們卻都心安理得地當著“得過且過”的縮頭烏龜。不由得鼻子一酸,心中動容,也顧不得紮不紮手,墊著腳摟住它雪白的脖頸朗聲道:“子期莫要傷心。鯉雖愚鈍,但願誠心拜子期為師,傳承子期衣缽,保家衛國,平定四海之風波。”
那巨狐聞言仰天長嘯,脖子一甩,將熊鯉送至它高大的背上,一個高瘦的騎狐少年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晚飯時分,王子熊鯉破天荒地出現在了飯桌上。
熊鯉從來隻吃自己廚子的小灶,屈童屈平和寶嬋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姓熊的鯉魚這是吃錯了什麽藥。
熊鯉二話不說,餓死鬼投胎似的風卷殘雲地把幾個碟子一掃而空。就當他的筷子伸向碩果僅存的一盆蒜苔臘肉的時候,寶嬋毫不猶豫地當空截住了他的一雙筷子,小嘴一撅,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搶白道:“殿下!你雖然是貴客,但是凡事也得講個先來後到。你如今把小菜都吃光了,難道叫我們三人白米飯就西北風下飯啊。”
屈平隻道他逃學一天又去了哪裏玩耍,接著寶嬋的話茬陰陽怪氣道:“我說寶嬋,你也不知道體恤體恤殿下。殿下忙著打鳥捉魚,消耗巨大,當然要比你我都吃的多。我們理應先緊著殿下的需要啊。” 說著誇張地舉起手來在半空中行了個禮。
熊鯉這會兒好像剛剛注意道他們幾人似的,眼裏閃過一絲迷惑,自言自語,“我怎麽竟來了你們這屋,搶了你們的飯菜……”
屈童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熊鯉。自打熊鯉一進屋,就覺得哪裏不對勁。他一整天都沒在學堂露臉,這會兒人雖然回來了卻魂不守舍,而且身上有股子說不出來的陰沉之氣。即使是熊鯉從鏡湖撿了條命回來的那個雨夜,身上也不曾出現過這種氣息。
寶嬋留意到了屈童的目光,捅了他一肘子:“哥,你看什麽呢,殿下臉上有花麽?”
屈童有些尷尬,還好熊鯉顯然把他們幾人當作了透明,他低聲對寶嬋說:“嬋兒,你覺不覺得殿下身上有股子味道?”
寶嬋抬起頭來在空中使勁兒嗅了嗅,又從袖中掏出一個裝滿了竹炭的小盒子深吸了一口,想了想道:“嗯,哥,你如今五感也精進了。你說的是,殿下身上一股子淡淡的妖氣。就像……,就像去年中秋爹爹請來賞月吃酒的那個法師,叫什麽來著,知魚?”
寶嬋是屈家公認的天賦異稟的孩子。從她一出生就有著異於常人的感知能力,小時候還僅限於嗅覺超群,被母親芸娘笑話長了隻“狗鼻子”。可是近年來越發不可收拾,已經發展到可以“看見”鬼怪妖異。前年鄉紳李燃家灶房裏鬧鬼,請了好幾個道士來做法都不見起色,到了,還是寶嬋走了一趟,將幾個餓死鬼好言好語送走的。父親屈有菊為此專門請了個據說道行很高的法師來賞月飲酒,順帶瞧瞧自己的寶貝閨女。寶嬋卻指著人家的鼻子直喊“妖怪”,愣是把個得道法師給活活兒氣跑了。
“什麽‘知魚’?是‘智諭’!” 屈平撚起一片臘肉來插話說。
屈家兄妹全沒留神,王子熊鯉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悄無聲息地離席了。
子夜時分,屈府一片靜謐,淡淡的月光灑在青磚白瓦之上顯得一切都平靜安詳。
後花園的一片假山石下閃起點點火花,好似一隊螢火蟲在黑夜裏翩翩起舞。
一個少年躲在山石之後,他口裏念念有詞,一束藍色的火苗好似一個靈活的刀客,在他掌中騰挪跳躍。驀地,少年低嘯一聲:“去”,就見那火苗隨著他手指的指向躍到山石之上。那少年從懷著掏出一個小瓶來喝了一口下去,手中捏了一個怪異的符號,從口中“噗”的噴出一股青色的霧氣來,那火苗的刀客瞬間分身成了多人,整齊劃一地在山石上舞動起來。
“熊鯉!你竟會妖術!” 一個吃驚的聲音在黑暗中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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