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十月十五晚,八點整。
“楚盛集團”的主席楚玉廉在眾人簇擁之下,將一條五彩斑斕的模型彩船放入了禹廟邊的護城河。小船緩緩地順流而下,藍紫色的燈火倒映在烏黑清冷的河水裏,絢爛裏又有幾分鬼森森的。
與此同時,一條停止了引擎的深灰色小型運動遊艇正在距離近海五海裏外的海麵上盤桓著。
隻要有人有心去巡查,就會發現這條小艇已經從中午時分就在這片海域遊蕩了。可是全冰海的人都去了下元節禹廟的祭典,即使沒去的,也被國家海洋災害監測防禦局一條關於地震海嘯的預警嚇得離海岸線遠遠的。
海麵上一片寧靜,偶爾有一兩群灰背海豚遊過,好奇地注視著孤零零的小灰艇。
遊艇主倉裏三個男人身著黑色的橡膠潛水服,然而任何一個專業的潛水教練都會很快指出,他們的泳衣上並沒有配備水肺潛水所必須的呼吸係統。非但如此,三人的頭部都沒有佩戴潛水麵具,就那樣赤裸裸地曝露在空氣中,顯得與他們隆重的潛水服格格不入。
細看時,三人身上各有乾坤。
一個帶著幾分痞氣的小平頭身上斜背著一隻淺綠色的細長竹筒,他的潛水衣標新立異地在背後開了個深V,胸前一隻白虎的徽章則冷冷地凝視著海麵。
白虎對麵那人身量略微嬌小,頭發看上去有陣子沒打理過了,幾縷過長的鬢發被他草草的別在耳後。輪廓分明的臉上眼睛極大,雙眼皮極寬,給人一種水靈靈的感覺。這小個子手裏提著一個遮著黑布的密閉鐵盒,鐵盒大約有小臂那麽長,扁扁的,頂部的提環上一條鏈子勾在小個子的腰間,移動時,盒子裏隱隱發出“汩汩”聲。
離兩人坐的稍遠的那人身材修長挺拔,露在潛水衣外的一段脖頸瑩白得近乎透明。他臉上神色凝重,一雙細長的眼眸竟是晶瑩的深紫色,看上去仿佛一個妖嬈的海神。這人身上並沒有什麽多餘的行頭,隻在腰間佩戴了把一尺來長的短刀。
紫瞳看了看防水腕表,簡短地說:“到點了。”
三人很有默契地翻身沒入揉了一把碎銀的烏青色海水中。
下沉了大約百米,陳寰仿佛海洋生物般周身透出瑩瑩的藍光來,眼睛的顏色也變成極富穿透力的淺紫羅蘭色,在烏黑的海水裏儼然一盞行動的照明燈。
有變種人蛙血統的楚樹恒兩頰生出幾片類似魚鰓的粉色鰓頁,鰓頁一張一合收放自如仿佛擁有自己的生命,讓他仿佛人蛙般在海水中來去自由。而人龜混血的舒克非裸露出來的背部上現出幾個不大的小孔來,這些孔洞有節奏地收縮著,吐納著海水,好像海龜一樣“呼吸”著海水裏的氧氣。
幾人小心翼翼的降落在了“海底農場”背後陡峭的海坡上。從這裏隱約能夠望見上方“海葡萄”林中彌漫出來的可愛的淡綠色熒光。
三人休憩了片刻,楚樹恒便雙手合攏在頭頂,率先踩水而上。他輕盈的身軀矯健地破開一條水路,仿佛一條靈巧的人魚轉瞬就不見了蹤影。
楚樹恒升至峭壁的盡頭,眼前的景象讓他縱使不是初見依然驚歎不已。
在他腳下的是一片廣袤無垠的海底森林,一人多高的小樹在微弱的燈光下發出綠幽幽的熒光。每株樹上都綴滿了沉甸甸的瑪瑙般晶瑩的果實,有些剛剛孕育的透著青澀的鵝黃,那些成熟飽滿的果子們散發著誘人的碧綠光澤,而少數熟得過了頭的則綠中帶黑,透著點邪性。
楚樹恒提起用鐵鏈拴在腰間的扁盒子,麻利地抽開盒子一側的推拉門,裏麵揚起一陣沙土。塵沙之中,一個大蒲扇似的潔白物事在原地盤桓了片刻,便悠哉悠哉地向著“海葡萄”林飛去。沒多久,這“蒲扇”便輕巧地停在了一株小樹的樹梢,在滿樹綠果的映照之下搖身一變,變成了一把綠蒲扇。
楚樹恒的眼睛片刻不離這把怪異中透著可愛的“扇子”,此刻見它平安無事,終於輕輕地鬆了口氣。
這“蒲扇”其實是隻電鰩,昵稱“瑤瑤”,是楚樹恒從十二歲上一直養到了今天的寵物。人族養貓,養狗,養鳥,水族自然是養各式各樣的水生物,而且越是怪異的在水族寵物市場要價越高。楚樹恒在少年時用自己打工掙得的零用錢,不顧九姨的反對,把一隻渾身雪白的小蒲扇從寵物市場的沙缸裏撈出來帶回了家。兩人經曆了絕食,傷風,抑鬱等無數道坎兒,終於把這家夥從一把敏感愛害羞的小蒲扇養成了把皮實奈折騰,見怪不怪的老蒲扇。
在出戰前的任務部署中,吉雪淵擔心楚家並不見得真能放心卸下防範。楚樹恒主動提出,讓“瑤瑤”當先鋒打頭陣。畢竟,這家夥渾身帶電,就算是真的觸碰到了防空網也不至於被電的外焦裏嫩。如今,見到“瑤瑤”在海葡萄樹梢悠閑自得的模樣,可以確定,楚禹雄是把國家海洋災害監測防禦局的預警聽到心裏去了,暫時撤下了林子上空的防空網。
楚樹恒將左手中指上的銅戒指轉動了九十度,隻見一道白光向峭壁下射去。這是他和同伴們約好的信號,告知他們,前鋒“瑤瑤”已經取得了成功。
不一會兒,陳寰和舒克非來到了楚樹恒身邊。三人簡短地交換了一下眼神,攜帶著竹管的舒克非便朝著林子上空遊去。這細長的竹管裏裝著的就是這次海妖行動的關鍵——陳寰拿血養了一路的海蛭。
突然腳下的樹林裏憑空卷起一陣沙塵暴來。
塵土中隻見那把剛才還氣定神閑地棲身於樹巔的“綠蒲扇”瘋了般的上下翻飛,“蒲扇”的把手上似乎長了條灰色的長辮子,在海水中瘋狂地甩動著。仔細看時,原來那上下飛舞的灰色“長辮”竟是條手腕粗細的海蛇,兩隻醜陋的深綠色眼睛一動不動地緊貼在“瑤瑤”雪白的腹部,冷酷異常。
一鰩一蛇鏖戰了片刻,通體雪白的電鰩驀地淩空躍起,隨即決絕地和海蛇一起翻滾著往峭壁下墜落,無數條橙色的電光如同著了火般點亮了墨黑色的海水,火舌跳躍著,沒入了無底的深淵。
楚樹恒紅了眼,一縱身追隨著火焰往海坡的深處遊去。
也想要有所行動的舒克非被一條手臂堅定地擋在了身前,陳寰那意思很明顯:你的唯一任務就是海蛭,其他任何不必要冒的險都請你不要冒。
不知下沉了多久,楚樹恒的腳底接觸到了一片富有彈性的沙地。
他借助戒指裏還剩下的微弱亮光,粗粗地觀察了一下所處的環境。自己腳下貌似是一座平緩的海底丘陵,也許地質構成不同,這丘巒不像近海海底的珊瑚礁岩那麽刺人,暗紅色的岩石粗糙卻又堅韌,好似佩戴了軟盔甲一般。小山上並沒有什麽植被,隻有幾條身上閃著藍光的洞穴魚在皺褶處戒備而又好奇地看著他。
他沿著丘脊往上爬去,終於在不遠處一個幽暗的洞口發現了遍體鱗傷的電鰩。電鰩一動不動,雪白的身體上幾無完膚,糾纏在它身上的那條海蛇,如今焦黑難辨,顯然已經沒有了生機。
楚樹恒三兩下扒下蛇屍扔在一邊,打開潛水衣將不知是死是活的電鰩護在胸口。
就在他準備上浮的時候,腳下的山體突然震動了起來。“奇怪,難道真的地震了?”他心裏疑惑。國家海洋災害監測防禦局的確預警說今晚海坡位置會有輕微的地震加海嘯,可那是陳代表定下的計策啊,為的是誘使楚家撤掉防空網。如果真的地震了,那隻能怪陳寰長了張不折不扣的烏鴉嘴!
他正遲疑著,突然腳底下地動山搖起來。原本隻是輕微震動的小山此時猶如覺醒的火山,山體的岩石軟化了,有了生氣和意識,開始咆哮著自作主張了。
糟了!楚樹恒暗暗叫苦,這哪兒是什麽海底小山啊,這分明就是隻海底巨獸,叫電鰩和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攪了清夢,這會兒八成是在發起床氣呢。
楚樹恒正手腳並用地扒在那海怪的赤色觸角上,忽然背後一涼。原來那怪物細長的觸須尖端生出一個吸盤樣的東西來將他吸至半空。
楚樹恒突然騰空,一不留心,潛水衣裏的電鰩滑落了下來。他心裏一急,抽出腰帶裏的匕首反手便刺。那怪物吃疼,將楚樹恒猛地甩了出去。“砰”的一聲,他背脊正撞上了海坡坡底的岩石,厚厚的橡膠潛水衣頓時就被尖利的碎石劃出了幾道口子,猩紅的鮮血從裂口中汩汩地滲出,不一會兒就染紅了周圍的海水。
不等他檢查傷口,怪物的觸角便“啪”的打落下來,落點又狠又準。楚樹恒隻好忍著疼痛就地一滾,可沒想到怪物體型雖大,動作卻極為敏捷,他還沒來得及爬起來,第二鞭第三鞭便接踵而至了。楚樹恒左躲右閃,心裏越來越灰暗:再這樣下去,我怕是馬上就要去見閻王了。
巨大的觸角再次落下的時候,隻見一道藍光閃過,那觸角最細軟的尖端竟被藍光生生截斷。短暫的寂靜過後,不知從哪裏生出來的七八條觸角同時砸了下來。藍光再次滑過,精準的給從天而降的觸角們同時理了個發,紫黑色的液體黏乎乎的淌了一地。
這海怪也許是怕了,收回了武器,沒有再度進攻。
藍光的主人將楚樹恒攙起,確定他沒有大礙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往上一指,兩人如同兩條人魚,一前一後,在墨黑的海水裏扶搖直上。
就在海怪幾乎已經看不見蹤影的時候,一隻赤色的觸角悄無聲息地攀上了後麵那人的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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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禹廟邊護城河的“水色”活動進行到了尾聲的時候,海上升起了紅白藍的三色煙花。
王逸杭和夜鷹幾個特別物種安全局的便衣慢慢按計劃收攏。
按照“海妖”行動組組長吉雪淵和總負責人黃一鳴的安排,海上的三色煙花代表行動成功,那麽王逸杭夜鷹他們也應該按照計劃“收網”了。
此時天色已晚,圍觀的群眾大多數已經散去,王逸杭來到楚玉廉麵前,有禮貌地點了點頭,皮笑肉不笑地說:“楚總今晚做的一出好戲。楚總不介意的話,我們黃部長請你去坐坐。”
楚玉廉抬起眼皮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王逸杭的皮夾克是敞開來的,能清楚地看到他腰封上的配備。王逸杭身後幾個人一看就是同樣荷槍實彈的便衣。這陣仗就是在明白告訴他:敬酒不吃吃罰酒,政府請你去喝茶,你最好配合點,不然,可就不是“喝茶”這麽簡單了。
楚玉廉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和保鏢們,心知特安明麵兒上隻有這麽幾個便衣,其實人群裏暗處不知道還安排了多少人,如果真的公開拘捕,自己恐怕占不著什麽便宜。更何況,自己並不是真的被刑事拘捕了。
再說了,不是還有冰海公安的穀蔚成呢嗎?
這麽一想,楚玉廉越發覺得有恃無恐。和獸族會長周靈靈簡單交代了幾句,便攜著大公子二公子去喝政府的茶去了。
與此同時,冰海公安局長,年輕有為的穀蔚成在家裏接待了幾位意料之外的訪客。和楚家父子遭受的禮遇不同,穀蔚成接受的是上級部門的正式起訴。
就在穀蔚成被收監的時候,他斥重金圈養了多年的“穀家軍”出人意料的竟然連朵水花兒都沒濺起來。因為農曆十月十五下元節這天,穀蔚成的心腹,“穀家軍”的隊長丁玉龍已經悄咪咪地把這隻私家軍原地解散了,丁玉龍的母親劉淑珍也原封不動地被送回了“福壽康”老年療養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