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杭陳寰趁著周日去永祥陵園的靜思園給王建安掃過墓後,周一兩人兵分兩路。
王逸杭急著去特安局總部給趙繼剛匯報工作,陳寰和吉雪淵吉校長吃了頓早餐之後,帶著阿黃去了維和小隊在湖邊的小樓。
王逸杭平時還算是個人管理不錯的領導,可是一段時間沒來,辦公室裏積了些灰,桌上的文檔也顯得有點淩亂。陳寰把二樓隊長辦公室的幾扇窗戶打開通風透氣,又把桌上散放著的文件歸了檔貼上標簽,找了個閑置的彩色分類夾收納好。正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成果,虛掩著的門上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胡敏粉橘色的腦袋探了進來,發梢似乎又新添了一抹薰衣草紫。
“默默,你有空嗎?”胡敏顯得有幾分局促不安。阿黃倒是不認生地上來舔了舔她的手,遞給她一隻不知從哪個旮旯找出來的漏了氣的足球。胡敏順勢摟著阿黃在布沙發裏坐下。
陳寰斜倚在辦公桌後麵的牆上,盯著頭上好像開了家染色坊的胡敏,故意不說話。
胡敏沉不住氣了:“默默,你見過顧校長了?顧校長認出你來了?”見他不置可否,又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語,“那就是說,你和王隊,你們倆的事定下來了。”
陳寰這時終於起身坐到了胡敏對麵的椅子上,阿黃搖著尾巴過來親昵地依偎在他腿邊。
“默默,”胡敏似乎下定了很大的決心,“我明白你放不下港生。可是你要想清楚了,今天的王隊,他並不是從前的港生。十年的時間,對於你來說,可能是躺在海底睡了一覺,可是對於一隻貓狗,十年就是它的一生。你可知道王隊這十年都去過哪裏,見過什麽人?他如今吃甜吃鹹,睡的時候床頭需不需要留一盞燈?”
陳寰深深地看了胡敏一眼,覺得自己低估了這個金雞族女孩的情意。
十年,足以讓滄海變成桑田,又怎麽會不在一個人的身上刻下痕跡呢?其實,兩人第一次因為岩雷的事情而爭吵就讓他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 他心心念念的那個單純活潑,笑容陽光的十八歲少年已經象肥皂泡一樣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無論容貌上如何相似,今天的王逸杭,王經理,王隊長,心思縝密,思慮周詳,職業化的帥氣笑容裏卻是再難找到當年的率真和燦爛了。
可是這又如何呢?就算這十年和他片刻不離,難道就能留住那個讓人心動的明媚歡顏嗎?
既然無論如何都會被光陰偷走,他陳寰又何必做個作繭自縛的庸人呢?
“謝謝你,小敏。”
胡敏對著他一汪清泉似的的明淨雙眸,終於鬆了口氣:“好吧,默默。你既然都想明白了,我就不替你瞎操心了。”
陳寰感激地衝她點點頭:“對了,小敏,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裏,曲木那邊有沒有什麽動靜?賀臨西那幫人還老實嗎?”
胡敏搖頭:“我們的人一直都在盯著,臨西沒再作妖,也沒聽說有獸族人口失蹤了。” 頓了頓又道,“對了,倒是前兩天黑海的小青蛙來找你,我安排他們在香格裏拉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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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海的小青蛙,黑海人蛙族第三十七代傳人,姬泠鳶。
隻不過當年跟著狐族兄弟出來見世麵的小人蛙,如今已經是名動一方的黑海人蛙族首領了。幾年前,老首領退位雲遊四海去了,黑海水域裏的鮫族欺泠鳶年少無知,單方撕毀多方水族協約,頻頻侵犯過往船隻,弄得附近水域一片烏煙瘴氣,漁民們怨聲載道,弱小些的水族則敢怒不敢言。姬泠鳶和幾個少年心腹精心策劃了一出鴻門宴,將目中無人的鮫族首領一舉擒獲,斬首示眾。此一役下來,姬泠鳶少年梟雄的名號一炮打響,自此黑海一眾水族唯人蛙姬首領馬首是瞻。
陳寰匆匆趕到香格裏拉酒店宴會廳的時候,紫色製服的服務員們正源源不斷的給東北角上的圓桌上菜。
為首那人五官深邃俊美得仿佛異族人士,一頭旺盛的深栗色長發編成幾股小辮束在腦後,背心外麵裸露出來的古銅色肌膚顯得格外健美而富有生命力。
陳寰尚未走近,那人便離席給了他一個熊抱。陳寰自己個子不矮,此時卻生生被那人壓下去了半頭,動彈不得。“小鳶,你怎麽來通城了?” 陳寰輕拍他的背。
姬泠鳶這才將他放開,臉上微微一紅:“阿默,你說會常常回來看我,可你老也不來,我心裏記掛的很。”
圓桌上幾個年輕人大概很少見他們首領這副扭扭捏捏的狗熊模樣,有人竟捂嘴吃吃笑出了聲來。
陳寰見狀拉起姬泠鳶單獨坐到宴會廳西邊的空位上。站在一旁的宴會廳經理趕緊讓人給自己的VIP送去了兩套餐具,水果拚盤,冰水,和鮮榨胡蘿卜汁。
姬泠鳶抬起陳寰的下巴來,仔細端詳著他琥珀色的眼睛。大約兩三分鍾過後,輕歎了口氣道:“唉,你怎麽也不知道省著點用,我看這虹膜上的蛛網又密了幾分,”說著又抓起他的手腕來將襯衫袖子撩起,兩根手指稍稍用力在他小臂內側刮過,白皙的手臂上頓時泛起了一道紅印,細細看時,紅印中現出些花崗石般淺藍色的紋路。
陳寰見他神色凝重,不由得心裏一沉:“小鳶,兩年前我剛醒來的時候你家老族長說過,有五年時間。現在的狀況,你看我還能撐三年嗎?”
姬泠鳶急了:“阿默,我叔父說的是要你好好保重,五年後再回黑海療養,我們再想辦法。可是你呢,你保重了嗎?你現在的狀態,不要說三年了,我怕......,不行,你現在就跟我回去。”
“回去?回哪兒去?” 大廳裏傳來一人氣急敗壞的聲音。
王逸杭一個箭步走上前來,一把如下抓在陳寰手臂上的姬泠鳶的手,一屁股坐在陳寰身邊,貼膏藥似的緊緊黏著陳寰,哀怨地說:“不是說好了晚上去我媽那兒吃飯嗎,你倒好,自己先偷偷摸摸的來和人享受下午茶來了。”
陳寰看看身邊小受氣包似的王逸杭,再看看對麵怨氣衝天的姬泠鳶,突然覺得今天大概是個黃曆不宜出門的日子。
這時姬泠鳶同桌的五六個後生怕自家族長吃虧,呼啦一下圍了過來,在他身後黑壓壓地排成一排,蔚為壯觀。陳寰給對麵使了個眼色,輕輕拍了拍王逸杭的手背,柔聲道:“逸杭啊,我來給你介紹,這是我的舊交,黑海人蛙族的族長,姬泠鳶。今天我是專門來向姬族長討教‘海葡萄’的問題。” 說著從身邊的公文包裏拿出一小串雖然打蔫但是依舊綠的可愛的小葡萄般的果實來。
姬泠鳶麵色狐疑,心說:這不是王港生嗎,怎麽假裝不認識我。
而王逸杭則酸溜溜地心想:請教就請教唄,幹嘛弄得那麽親熱,大手握小手的。
二人礙於陳寰的麵子都不好意思說破。姬泠鳶接收到陳寰的信號隻好按下“三年”的話題不表,接過“小葡萄”來掂量了一下,說,“這東西,看著像是海裏的,”說罷遞給身後一個光著膀子穿馬甲的壯漢:“五哥,你們看看,有誰認識嗎?”
人蛙族的兄弟們相互傳看著,傳到一個瘦高個兒手裏停住了,這人仔細研究了片刻,附身在姬泠鳶耳邊低語。姬泠鳶聽著,表情逐漸變得凝重,眉頭蹙了起來:“阿默,這東西你從哪兒得來的?”
一行人跟隨姬泠鳶轉至他在十八樓的套房。叫做“五哥”的瘦高個兒向眾人解釋說:“這東西,我小時候跟隨父親去南洋紅海遊曆時曾見過,當地人管這個叫做‘醉生夢死’,從這個果子裏麵提取出來的藥物可以讓人如同喝醉了酒和在睡夢中一樣,糊裏糊塗的。這個東西一旦用過,癮頭極大,比市麵上任何一種藥物都更加可怕,為了它傾家蕩產,甚至丟了性命的不計其數。正因為這樣,後來在南洋被禁了。”
陳寰:“五哥,你了解‘醉生夢死’的生長環境嗎?”
姬泠鳶見他有些吞吐便道:“五哥,都是自己人,你但說無妨。”
瘦高個兒:“不瞞大家,我父親當年對這東西動了心思,便處處多留了些意。隻是後來老族長堅決反對才作罷。這醉生夢死十分嬌氣,隻能在近海海水溫暖的地帶成活。而且幼苗對土壤的要求相當苛刻,必須是極富礦物質的沙地。其實就算老族長不反對,就這兩項條件,我們黑海也是絕無可能繁殖成功的。”
王逸杭聞言與陳寰交換了個眼神:這兩個條件,海水溫暖,陸地邊緣寬廣平坦的冰海真可謂是得天獨厚。
王逸杭幽幽地問道:“那這個‘醉生夢死’可有什麽天敵沒有?”
瘦高個兒:“當年南洋人非常忌憚一種當地的小蟲,叫做‘海蛭’的。隻要一株染上,不出一個禮拜,整片林子都會樹葉脫落,衰竭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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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香格裏拉酒店出來以後,王逸杭意味深長地看著陳寰,不說話。
陳寰被他看得發毛:“你幹嘛,我臉上有花嗎?”
王逸杭:“寰寰,你老實交代,這個姬泠鳶,是不是你的老情人?我怎麽覺著他看你的眼神不那麽純粹呢。”
陳寰又好氣又好笑:“王逸杭!我沒和你翻舊賬,你倒蹬鼻子上眼了。小鳶是我弟弟,你別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王逸杭一時無力反駁,隻得悻悻地:“你如今吃了我王家的飯,掃了我王家的墓,就是我王家的人了。明天我就讓周會計把萬霆豪城小別墅的訂金下了去,等我們從冰海回來就一起搬進去,寰寰你說好不好?”
陳寰既沒表示讚同也沒表示反對。
到了顧林芝的新城菜市場小區,王逸杭突然覺得心裏有點七上八下的。扭頭看看身邊的陳代表,伊人如玉,恬淡沉靜,這才把心放進肚子裏,按響了顧林芝別墅的門鈴。
開門的是保姆郭媽媽的侄女,秀蓮。郭媽媽年紀大了,回鄉下養老去了,臨走時把侄女秀蓮介紹給了林芝。如今顧林芝的飲食起居,樣樣離不開秀蓮。林芝有時候開玩笑:秀蓮是我半個閨女。
秀蓮接過王逸杭陳寰手裏的水果鮮花,麻利的擺放好就躲進廚房忙去了。
顧林芝陪兩人在客廳聊天。
王逸杭自覺地在母親身後給她按摩肩膀。林芝拍了拍小兒子的手背,和陳寰說:“我們家逸杭,這十年來真不容易。他爸爸走了以後,多虧了有這個小兒子在身邊我才沒垮掉。後來他自己創業沒黑沒白的,沒少吃苦,有一回他晚上回來騎自行車騎著騎著打起瞌睡來,連人帶車一起摔溝裏去了。好像是開快餐店那會兒,對吧?”
顧林芝說著拉過王逸杭的手臂,指著手腕上除號似的一道疤給陳寰看:“喏,這裏縫了好幾針呢。” 說罷回頭看看王逸杭:“你掐我幹嘛,這些事兒不丟人。小陳不是外人,有什麽說不得的。”
陳寰點了點頭:“逸杭,顧阿姨說得對。我愛聽。”
王逸杭尷尬地咧了咧嘴,那天生日會上的感覺又回來了,母親和陳寰仿佛並不是初次見麵,而是久別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