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裏卷起一股惡風來,所到之處樹葉砂石婆娑作響,萬裏晴空突然黑雲翻滾,隱隱有霹靂之聲。
陳寰心道一聲不好,隻見臨西身影驀地脹大了數倍,麵孔泛著一層駭人的紫氣,瞳仁有如一口深不見底的枯井貪婪地吞噬著周邊的光影。一團紫黑色的霧氣自他周身蒸騰而起,那霧氣在他頭頂上隱隱凝成一隻猞猁的獸頭,猙獰妖異。
陳寰以指為劍,倐地一聲,一道極細極亮的藍光刺破重重紫霧直奔獸頭而去。
那獸頭被藍光刺得怪叫一聲,分身變做三隻夾著腥風衝陳寰上中下三路同時呼嘯而來。陳寰飛至半空,口中厲聲喝道“妖獸休得無禮!”,指尖劍氣隨即無情地劈了下來。指劍所指之處一隻獸頭躲避不及“咕嚕嚕”滾入塵土之中瞬間沒了蹤影,另外兩隻仿佛要為同伴報仇似的咆哮著一前一後往陳寰的腹背要害攻去。
他見對手窮追不舍,雙手交叉環抱住身體口中念念有詞,無數道藍光將他層層裹住,密密地織起了一隻泛著凜凜寒光的藍色大繭。兩隻獸頭停頓了片刻,接到命令般口中吐出濃重的紫煙向藍色大繭撲去。誰知紫煙甫一接觸大繭外圍的劍氣便飛蛾撲火似的灰飛煙滅了。兩隻獸頭來不及收手,如同落入了絞肉機一般被削成了千萬片支離破碎的光影。一股新鮮傷口的血腥之氣隨之撲麵而來。
臨西“嗷”的長嘯一聲,紫黑色的霧氣將陳寰的藍繭團團裹住。紫黑中透藍的妖霧好像一股颶風在林間疾走。
“噗”的一聲,妖風夾帶著兩人墜入了冰涼刺骨的玉溪湖水。
陳寰向來知道臨西一族的據點在玄武山脈的穀底,但並沒料到原來地理位置距離玉溪湖竟然如此之近,更沒有料到被激怒的臨西會做出如此瘋狂的自殺行為。
兩人彼此糾纏著一路下沉。
淩冽,渾濁的水流咕咚咚地灌入他的耳朵,鼻孔,和嘴巴。順著水流穿行的無名小魚和水藻無情地鞭笞著他的肌膚。神識裏仿佛有一道光倏地把他喚醒了。
兩年前,他就是這樣在另一片黑如極夜的水域裏醒來。守在他身邊的是一條老燈籠魚。
他“嘩”的一下猛睜開雙眼,無數道藍光穿透渾濁的湖水把他周身點燃得亮若白晝。
他和臨西同時看清了對方。
兩腮生出魚鰓,有如人蛙的臨西麵露驚恐地望著對麵神像般熠熠生輝的陳寰。他裸露出來的肌膚發出玉石般淡淡的藍光,原本琥珀色的雙瞳猶如紫色的寶石一樣閃閃發光,動人魂魄。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被一股水底暖流攜帶著進入了一個隱蔽的洞穴。洞穴十分狹窄,外麵幾人高的水底森林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使其幾乎與世隔絕。陳寰貓著腰往裏走了幾步,發現這裏竟然是一座隱秘的湖心“地宮”。雖然窄小而簡陋,但是貨真價實地有一個巨大的氣囊將這個地宮包住,不要說此時他陳寰周身淡藍色的肌膚可以自由地在水中“呼吸”,就算他是個普通人也能在這裏行動自如。
這個發現讓陳寰既興奮又疑慮重重。再看臨西,經過了一場激戰,此時在地上喘著粗氣癱成了一灘爛泥,方才兩頰上的魚鰓此時已經消退不見了。
陳寰從布滿青苔的綿軟地麵上撚起一小撮泥土,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麵帶狐疑衝臨西:“這裏是你們猞猁族的秘密據點?”
麵如土色的臨西有氣無力地吹了幾個泡泡:“獸族代表,拜你所賜,現在已經不是什麽秘密啦。”
陳寰眉頭微微一蹙,心道:要跳湖同歸於盡的又不是我!他轉念一想,眯起紫色的眼睛來坐在臨西身邊:“西兄,既然你我一同陷在這個見不得人的去處,你實話實說,這裏,其實是不是你煉丹的所在?”
臨西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沒有與他正麵交鋒:“陳代表,你究竟是什麽?竟能在水裏來去自由!你是條沒有魚鰓的鯨魚麽?”
陳寰回敬他一個白眼:“臨西兄,那你又是什麽?和人蛙雜交的猞猁嗎?”
臨西臉上露出了一種“看我不咬死你”的悲壯神色,奈何被陳寰一戰搞得精疲力竭竟是半點也動彈不得了。其實陳寰早已猜出他是利用了一種極少見的水母。這種水母平時幹涸如同枯葉般的生物標本,隻須澆一捧鹹腥的海水便能回複活力。使用者將水母含在嘴裏,便會在口腔內割出小口鑽入,從腮上長出粉色的魚鰓來。
兩人互懟之後,一時無話。
過了半晌,臨西長歎一聲:“陳代表,方才你我交手,你讓我想起一個人來。十年前,我是他的手下敗將,可惜......,他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了,從此賀某再無機會扳回一城。” 說罷,他若有所思地望向陳寰。
陳寰並不正眼看他:“你說的那人求仁得仁,沒什麽可抱怨的。“
“西兄勤練禁術,為的又是什麽呢?即便你天下無敵,那又能怎麽樣?你的族人就一定能過上更好的生活嗎?你們的孩子們從此便不用受雨打風吹麽?”
“至少,我們不必為了躲避仇家東躲西藏!”臨西忽然有些激動,倚靠著洞穴牆壁半坐起來。
“所以,那些被你‘煉魂’的老弱病殘們都是死得其所,他們在這世上命如螻蟻,低人一等是嗎?”陳寰撩起眼皮來,紫羅蘭色的眼眸目不轉睛地望住臨西,“那你和你痛恨的‘純血人同盟’又有什麽區別?我看你還不如他們,他們是歧視排擠異族,而你呢,殘害利用本族的弱者更加令人不齒......”
說到這裏,他歎了口氣道:“哪怕你削他一根犄角,取他一絲頭發,割他一根手指,這樣便也可以煉魂了啊,好歹留他條性命啊。”
臨西聞言睜大了眼睛,好像不認識似的死死盯著陳寰。
陳寰在他的注視中垂下眼來:“是不是覺得我立場不清,黑白不分,婦人之仁?“,他眼裏遊過一絲苦澀,“我現在還有借來的三年時間,隻想好好的看著他,又何苦要與你為難,大開殺戒呢?”
“隻要你從今往後懸崖勒馬,我便不再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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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逸杭從吳家一出來就直奔維和小隊的湖畔小樓。剛好全隊人馬整整齊齊的都在。
“胡敏,給我查吳天明去,“王逸杭一對因為眼傷經常會視線飄渺的眼睛此時興奮地閃著亮光,“他年輕時曾經給嫌疑人趙輝裘的父親趙瑾軒當過學徒。你們查查,當年趙家突然關閉祖業‘藍韻’和吳天明有沒有什麽瓜葛。”
胡敏還沒來得及說話,實習生黃靜菡就湊上來豎起一根大拇指:“王隊,你真厲害!要是吳天明忘恩負義做了什麽對不起他師父的事兒,那麽趙輝裘以眼還眼偷襲他兒子就說得通了。”
王逸杭見黃靜菡一臉比自己還來勁的樣兒,不知道是該誇他呢還是讓他一邊兒呆著涼快涼快。
過了片刻,王逸杭看著胡敏:“小敏,要不你帶上小黃吧。吳家豪商巨賈,背景複雜,查起來可能不容易。我們小黃是省城黃部長的親侄子,這張牌你用得著。” 想了想又說,“對了,調查吳家要低調行事,千萬別咋咋呼呼的,給我弄的滿城皆知。”
他飛兵走馬完畢之後,得意洋洋地去檢察院找陳寰陳代表獻媚。哪知傳達室的鄧伯告訴他:特別調查員陳寰請了一天的事假,到這會兒已經無故曠工兩天了。
王逸杭一聽就急了,馬不停蹄地跑去郊區獸族學校找前任代表,吉雪淵吉校長。
吉校長聽明白他的來意之後,樂嗬嗬地打起了太極:“逸杭啊,陳寰要處理的是獸族的內部事務,不在你們特安局維和小隊的管轄範圍之內。這個,你就不要替他操心了。”
王逸杭不幹了:“校長,你平時說的話都中聽,今天可變了味兒了。什麽叫範圍之內什麽又叫範圍之外?還不是你們需要幫忙的時候,這個範圍就畫的大一點兒,不想讓我們插手了,就範圍之外了?” 他頓了頓,又氣不過地說,“陳代表給你們當牛做馬,如今失蹤了兩天了,你們還坐在這裏喝茶,還不讓我去操心!”
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吉雪淵辦公桌的對麵,黑著張臉生起悶氣來。
吉雪淵被他纏得沒脾氣,隻好告訴他陳寰去了曲木,其他具體事項無可奉告。
王逸杭二話沒說就開著他自己的二手小本田上了路。
當陳寰疲憊不堪地來到曲木他所熟知的唯一一家民居“樂逍遙”時,一個熟悉的背影正在跟老板娘朱玉翠打聽有沒有見過一個“長得比女的還白淨漂亮的高個子男人”。
他又好氣又好笑地輕咳一聲:“別找了,在你背後呢。”
王逸杭回頭,一個身長玉立眉目如畫的標致人物猛地映入眼底,不禁呆住,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老板娘朱玉翠眼睛滴溜溜地來回看看兩人:“王先生,那人找到了,房間要伐?要一間房兩間房?”
“一間。”
“兩間。”
兩人同時脫口而出。王逸杭哀怨地看了陳寰一眼,陳寰無奈地讓步了。
朱玉翠知情識趣的接話道:“哎呀,我這裏剛好有一間頂好的大床房空出來了。這屋子在二樓,帶陽台,開窗就能開到大山,還不受別人打擾,兩位看能將就嗎?”
兩人一進房門,陳寰就把門反鎖,拉上窗簾,開始解襯衫紐扣。
王逸杭愣了一秒鍾後臉上浮起一絲壞笑:“寶貝兒這麽猴急,是不是想老公了?”
陳寰沒搭理他,自顧自地褪去上衣,隻見他雪白的肌膚上無數條長短不一的傷口,從胸口到手臂再到後背,好像無數條蚯蚓爬在他身上,有的還在往外滲血。陳寰從腰間一個貼身的黑色口袋裏掏出一包淡金色的藥粉開始往自己胸前塗抹。這藥粉不知是什麽成分,一轉眼屋裏便彌漫著一股腥臭難忍的氣味。
王逸杭沉默了片刻,從他手中拿過藥粉,默默地給他背後上藥。
手指觸及的地方,皮膚紅腫發燙。王逸杭心裏一痛,手上難免哆嗦了一下藥量下多了。陳寰被激得直咧嘴。王逸杭打岔說:“拜托你能不能別老放電啊,受了這麽重的傷還弄得別人神魂顛倒的。”
陳寰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眼色疲憊卻溫柔如水。王逸杭的心“咯噔”一下停跳了,原本想好的一大串說辭,什麽“以後不許單獨行動”,“做事情要有商有量”等等諸如此類馬上都拋到了腦後。他低下頭去,輕手輕腳的在那張沒有血色的唇上吻了下去。
兩人就這麽著上藥上到了床上。王逸杭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愛撫過陳寰傷痕累累的身體,手下的人半闔著眼睛,有氣無力地說:“逸杭,我今天......恐怕是不行了。”
這時樓下突然傳來朱玉翠高亢的喊聲:“大床房的王先生,市裏來的電話,一個叫胡敏的小姐有急事找你。”
王逸杭囫圇穿上外衣,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公共區。胡敏尖銳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王隊,還好找到你了。你快回來,吳家出事了!”
感謝文友可能成功的P(可可)為寰寰創作的美美的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