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杭和頂頭上司,特別物種安全局局長趙繼剛討價還價的結果就是,九月份允許他外調到冰海,舒克非隨他。胡敏和白小雨留守通城。條件是下半年不許再請事假。雖然條件嚴苛了點兒,王逸杭依然覺得不虧。在他眼裏,氣候宜人,民風開放的冰海簡直就是人間天堂,沒有什麽比在沙灘月色下談情說愛更加美妙,更加令人向往了。
然而理想很性感,現實卻很骨感。
王逸杭駐紮進冰海的第一個禮拜,在獸族代表陳寰的安排下好像刮起了一股小旋風,馬不停蹄地和當地特安局會晤,拜見民間獸族各個門派,查訪民風民情,忙的昏天黑地,每天回民宿一沾枕頭就著。別說談情說愛了,就連陳代表的手指頭都沒摸著一根。
不過也並不是一無所獲。
第三天頭上,王逸杭嫌開跑車走街串巷不方便,借了一輛山地自行車,結果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一條黃色小土狗就跟上他了。身量比金毛略小,一身淡黃色的短鬃,黑鬆石般溜圓澄亮的眼珠子,看著十分機靈。
一開始王逸杭覺得新鮮,一路逗著它玩兒。時間長了,怕狗主人擔心,就攆它走。哪知道小黃狗依舊遠遠地跟著,不離不棄。後來舒克非分析說,沒見戴著狗牌,恐怕不是家養的。王逸杭想:愛跟著就跟著吧。晚上收工了,小黃狗便自動消失,第二天一大早又會搖著尾巴在民宿附近的大樹底下熱切地等著他們。沒兩天,王逸杭就覺得有點難舍難分了,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做“阿黃”。阿黃的眼睛永遠水汪汪的,眼角往下垂,睫毛又細又長,看人的時候眼神既無辜又深情。每當阿黃用它軟軟的濕濕的舌頭舔王逸杭的手背時,王逸杭總覺得心裏的某一個角落被它融化了,酸酸楚楚的。
舒克非見王逸杭和一隻狗也能弄得眼淚汪汪的,笑話他提前更年期了。周六一大早把陳代表約出來,說:“再不約會,王隊就要被隻小黃狗拐跑了。”
陳寰帶著王逸杭、舒克非,和阿黃,三人一狗去逛冰海著名的美食街“小口福”。阿黃似乎有點害怕陳寰,夾著尾巴,遠遠地跟著。舒克非笑對王逸杭:“陳代表的天威震著它了,你們在前麵走,我帶著它慢慢逛。”
陳寰顯然是有備而來,去的盡是王逸杭愛吃的甜點鋪子。他自己並不嗜甜,隻是默默地付了錢,笑眯眯地看著王逸杭和舒克非吃。阿黃遠遠地搖著尾巴,微張著嘴從濕漉漉的鼻子裏麵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響。
三個高大有型,各有千秋的帥哥外加條小狗在女孩子居多的甜品鋪子馬上就引起了一陣騷動。不多時,一個低馬尾的眼鏡妹被同伴們推了出來,紅著臉走到陳寰麵前遞給他一個本子:“請問你是不是《我和僵屍有個約會》裏麵的那個黃藥師啊?能給我簽個名嗎?” 見陳寰有禮貌地擺了擺手,她又鼓足了勇氣指著阿黃:“這是你的小狗嗎?能讓我摸摸嗎?” 好在阿黃十分配合,女孩給了它一塊餅幹,在同伴們豔羨的目光中和阿黃戲耍了片刻開心地回去了。
王逸杭兩三口吞下隻迷你青團,向冷白皮,白成了盞日光燈的陳寰擠眉弄眼:“她們弄錯了,你分明是僵屍嘛,怎麽可能是黃藥師?” 說著拿起一隻團子堵到陳寰的嘴邊:“不嚐嚐?這家店的青團真心不錯,皮子又薄又Q,豆沙餡兒甜而不膩,我給五顆星。”
陳寰被王逸杭擠兌慣了,並不和他一般見識,很給麵子地張開嘴叼住了青團。
櫃台後麵一個發麵包子似的白白胖胖的小胡子湊近王逸杭:“老板,其實你們就是明星,是吧?名人都不肯承認,怕被她們騷擾。” 說著眉頭一挑,目光指向剛才索要簽名的那夥女學生。
王逸杭突然起了玩心,眉頭一皺,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
小胡子覺得自己押對寶了,壓低聲音道:“我還有更有味兒的,老板有沒有興趣?” 王逸杭立刻心領神會這家夥恐怕手裏有“貨”,於是故意打了個哈欠,欠扁地說:“哎呦,什麽滋味兒啊?香的辣的還是苦的臭的,隻怕小地方整不出什麽新鮮玩意兒來。”
小胡子臉上現出得意的神色:“老板,不是我吹,這東西隻有冰海才有,我們‘小口福’一條街上也隻有我店裏才有。” 說罷招招手,帶著王逸杭進了門簾背後的倉庫。從一個大雪櫃裏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個包裝的很考究的蛋糕盒子,盒子裏麵一共有三層,每層都裝了滿滿一打點心。點心從外表上看是盈盈一握的雪白晶瑩的小團子,白裏又透著那麽一點黃,格外好看。王逸杭聳聳鼻子,覺得空氣裏飄著一股淡淡的異味,脫口而出:“什麽東西?該不會是榴蓮酥吧?”
小胡子夾了一顆放在白搪瓷盆裏,伸出一個手掌在王逸杭麵前晃了晃。
“五塊錢?”
“五十塊?”
“五百?” 王逸杭差點罵娘,“一個臭烘烘的團子你要我五百?你怎麽不直接去搶銀行呢你?”
小胡子並不以為忤:“老板,你嚐嚐看。我包你滿意。你要是不回過頭來找我的話,我脖子上這顆人頭賠給你。”
“我們不要你的人頭,試了好自然會回來找你,” 陳寰不知什麽時候跟了進來,麻溜地和小胡子錢貨兩清,揣上點心拉起王逸杭就走。
接下來一路上,阿黃明顯地情緒煩躁,遠遠地跟著陳寰,嘴裏發出“嗚嗚”之聲。“阿黃你這是怎麽了,” 舒克非試圖撫摸安慰它卻差點被咬了一口,隻好悻悻地隨它去了。
“小口福” 像是一條兩頭開口的布袋子,北出口連著一片商業金融區,相對於一水平房的美食街,樓層明顯高了不少,商業中心劇院鱗次櫛比。舒克非剛想叫出租,忽然前麵人群一陣喧嘩。擠過去一看,原來一幢五六層樓高的寫字樓上一個穿著清涼的年輕女孩正在頂樓表演街舞。
她的舞姿雖然看得出尚且稚嫩,但是肌肉隨著鼓點收縮放鬆,震動感十足,很有機械舞的原始張力。突然女孩隨著一個長音雙膝下跪,猛的向前滑到了樓頂的邊緣,鏽跡斑斑的鐵欄杆在她的撞擊之下發出“咿咿呀呀”的哀嚎。一顆鬆動的螺釘“啪”的一聲墜落在樓底的水泥地上,受驚的圍觀者們“嘩”的潮水般往後退去,有人開始交頭接耳:“這丫頭跳舞跳魔怔了吧。”
年輕的舞者似乎完全感覺不到近在咫尺的危險,就那樣跪在護欄邊望著樓底圍觀的人群,癡癡的笑著。
“這姑娘不對勁!” 王逸杭拍了拍陳寰的肩膀,“你和小非守在樓下,我上去看看。”
王逸杭剛要動身,阿黃突然竄上來“汪汪”地衝他大叫了兩聲。他隻得返回來摸摸阿黃的腦袋:“你乖,和寰寰一起守在這兒。爸爸去去就回。”
氣喘籲籲地推開通外樓頂的小鐵門,隻見角落裏一對年輕男女正摟著忘情地親吻,見到王逸杭,他們隻是呆呆地望了一眼便又投入地親熱起來。
王逸杭沒空理會他們,慢慢地向跪在頂樓邊緣的短發女孩移去。兩人之間還有幾臂距離的時候,王逸杭停了下來,聲調柔和地對著女孩的背影說:“剛才你的波浪舞做的真好,我也是街舞愛好者,願意交流一下嗎?”
那女孩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泡沫中,半天沒有反應。就在王逸杭考慮要不要改變策略的時候,她緩緩地回過頭來,“你說什麽?他們都說我的波浪不順暢沒有味道,隻有你喜歡......” ,說到這裏她忽然停了下來,歪著腦袋出神地盯著王逸杭:“你長的可真好看啊,你有女朋友嗎?有也沒關係,給,我的電話號碼。” 說著,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手裏好像捏著什麽似的遞向王逸杭。見對方遲疑,她毫無征兆的大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涕淚橫流,一邊笑一邊拍打著自己的大腿:“你慫包了,你是狗熊,哈哈哈哈。”
原本就年久失修的鐵護欄在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之下,“吱吱呀呀”的抗議聲越來越大。樓下的圍觀者紛紛驚呼:“瘋了,她這是瘋了啊。” 王逸杭急了,上前一步道:“你過來,給我你的號碼!”
女孩聞言怔怔地盯著他,忽然又大笑起來,笑聲中一個後空翻,筆直向下墜去。
一個小而矯健的身影騰空而起,在空中與女孩相遇發出“砰”的一聲巨響。人群中膽小的已經捂住了眼睛。再睜眼時,隻見女孩在一人雙臂之中,渾身不可控製地瑟瑟發抖。腳邊一條小狗蜷縮在地上,嘴裏不斷發出“嗚嗚”的聲響。
“寰寰,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王逸杭在確定街舞女孩沒有大礙後,把目光關切地投向硬生生當空接住女孩的陳寰。陳寰按住手腕,輕輕地按摩著:“我沒事。多虧了阿黃,在半空中擋了一下,不然夠受的......”,頓了頓又望向目光空洞的街舞女孩,“我送她和阿黃去醫院。你去聯係一下公安吧。”
王逸杭點了點頭。特別物種安全局和公安不成文的規定,如果案件涉及獸族,特安有權介入,如今街舞女孩和她的兩個同伴很明顯都是純血人族,交給公安處理是順理成章的事兒。
===============
王逸杭從冰海公安局出來,一路上一直在腦海裏回放剛才的事件。
這個短發女孩明顯是受了藥物控製。市麵上的傳統藥物,比如海洛因之類,的確能夠刺激大腦皮層讓其處於興奮狀態,可是嗑藥者也失去了協調組織肢體完成高難度動作的能力。剛才那個女孩在樓頂完成的一套機械舞,編舞完整,感情充沛,爆發力和節奏配合度極高。這樣的完成度,絕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癮君子能夠坐到的。
除非,地下市場上目前正流傳著一種他王逸杭聞所未聞的新型藥物。
回到陳寰在冰海國際飯店的標準套房時,天已經漸漸的開始黑了。
舒克非抱著一條腿打著石膏的阿黃窩在沙發裏,客廳的桌子上一大堆外賣飯盒,陳寰在落地玻璃窗前眺望窗外的海景。
王逸杭關心過阿黃的傷勢後,輕手輕腳地來到陳寰身邊,從身後擁住他問道:“看什麽呢,這麽出神?”
國際飯店坐落在冰海南沙灘最好的地段,從陳寰的窗口剛好能看到白浪黃沙。陳寰指了指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烏青色海水:“逸杭,我以前從來沒有這種感覺。自從你失蹤以後才真正體會到什麽叫做‘無常’。我們自以為事在人為,事事皆可在我們的掌控。可事實上,我們對這個世界,對這片大海又了解幾分呢?也許,所有的篤定都是虛妄,隻有無常才是真正的主宰。” 他說到這裏,側過臉來將一片溫柔的目光投向身後的王逸杭。
王逸杭很少見他流露多愁善感的一麵,摟緊他的腰輕輕地在唇上親了一下:“我不知道什麽是世界的主宰。我隻知道,你是我的主宰,沒了你我就上山當和尚去,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直到無常把我召喚去。”
陳寰聽了他這話,覺得自己可以停止傷春悲秋了。有人在耳邊說這麽一句窩心的話,再整什麽“無常”啊,“虛妄”啊的,那就太特麽不知好歹了。
三人匆匆吃完晚飯。王逸杭拿出白天在“小口福”甜品店裏五百塊錢買來的點心團子,用餐刀一分為二,拿起一塊來兩三口囫圇吞下了肚。他咕咚咚地灌了幾口礦泉水,坐在床上朝舒克非道:“小非,準備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