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建材新落成的貴賓室。
周會計如坐針氈地不時偷看一下腕表。對麵紅色真皮沙發裏麵一個二十四五的年輕男人正小心翼翼的捧著印有建安注冊商標的咖啡杯如同服刑般地小口小口抿著周會計親自泡的速溶咖啡。
這人上身一件修身得不能再修身的阿瑪尼森林綠緞麵西服,裏頭搭配的白T開口低的讓周會計無法忽視卻又難以直視。腳上一對小船般又長又窄的暗紅色複古雕花皮鞋尖叫著對風騷的上裝做了個完美的呼應。
“真像是隻紅嘴綠鸚鵡啊,”周會計心道。她對老板王逸杭的業務能力是心服口服的,個人生活方麵卻一直有點“恨鐵不成鋼”。
王逸杭眼看就要奔三了。在周會計追隨他創業的這五年裏,正經八百登堂入室過的的正牌女友就換了三個。其他虛虛實實有過曖昧傳聞的男男女女更是不計其數,其中就包括這位“紅嘴綠鸚鵡”,吳氏“舞衣”集團的小公子吳龍。
周會計正在對老板的個人品味痛心疾首,會議室的玻璃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了。
王逸杭頂著一頭亂糟糟的卷發,被不鏽鋼的門檻絆了一下幾乎是整個人跌了進來。
這幾天維和小隊的胡敏黃靜菡出差去了曲木,建安建材也沒什麽大事,他索性去特安局把小半年來積壓著一直沒做的業務培訓給補上了。今天特安局的局長趙繼剛請來專家講解《孫子兵法》,王逸杭正聽得入迷,忽然周會計打電話來說有廠裏有貴賓請他速回。他第一個反應就是檢察院特別調查員陳寰同誌又來查他的賬來了。
閑坐在沙發裏的“紅嘴綠鸚鵡”吳龍以閃電般的速度彈跳了起來,穩穩地一把接住人高馬大的王逸杭:“哎呀,杭杭,你躲到哪裏去了,俱樂部也不來了,去你家也找不到人,顧阿姨說讓我來找周會計,結果還是周會計厲害,把你給我逮著了。”
吳龍抱怨了一會兒,又一臉厭惡地指了指桌上的“建安”牌咖啡,“杭杭,你公司周轉還好的吧?這種東西我可咽不下去。要不,哪天我把我爸那台意大利咖啡機給你搬來,老吳反正不喝咖啡的。”
周會計聞言心裏給了吳龍一個大大的白眼:我這咖啡可是在百貨大樓超市裏買的最貴的品牌貨好嗎,你不要不識貨。她再看吳龍旁若無人地勾著自家老板的胳膊,頗有點小鳥依人的味道,不禁暗暗歎了口氣:還好沒有多此一舉地把外甥女介紹給王逸杭。老板這兩年的情趣,還真有點霧裏看花,越看越糊塗了。
周會計正在心裏給王逸杭編排八點檔的狗血電視劇,劇情在花花公子和耽美之間徘徊,忽然聽到吳龍說:“杭杭,我有點私事要和你聊。你清個場吧。”
周會計喜滋滋地剛要準備退場,王逸杭一把摁住她:“周會計是自己人,龍龍有什麽話隻管說。”
吳龍瞥了一眼周會計,悻悻地坐回沙發裏:“段正森你知道的吧,我姐夫。”
王逸杭眉頭稍稍一動,心說,陳代表走之前讓我盯著點那隻岩雷鳥,沒想到這就找上門來了。他不動聲色地說:“哦,知道,你姐和他鬧離婚呢,驚動了我們特安局了都。”
吳龍一屁股窩回沙發裏,忿忿的:“這鳥人不知道給我姐灌了什麽迷魂湯,又不離了。”
王逸杭拍拍他的手:“龍龍,瞧你這話說的。自古勸和不勸離,再說了,他倆當年結婚結的石破天驚,把自己硬生生地抬成了人獸和睦的典範,如今騎虎難下,想離,恐怕得先過我們特安局趙局這一關。”
吳龍有點急了,一把抓住王逸杭的手腕:“杭杭,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會介入。這事兒你可得幫我,我姐中了姓段的美男計了,對他言聽計從的。不趁早脫身,整個吳家早晚叫那小子給吞了。”
王逸杭撩起眼皮來,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所以海底皇宮的紅牌艾莎是你安排在段正森身邊的第三者?”
吳龍臉上一紅:“哥,果然什麽都逃不過你的法眼。”
王逸杭忽然覺得有點頭疼。
吳家的生意做大了,就和一切大家族一樣,有了一個“繼承人”的問題。
吳天明當年南下淘金的時候把年長的女兒吳蕾帶在身邊,而年紀尚小的兒子吳龍則跟著母親留守通城。沒有經曆過什麽風雨的吳龍和姐姐吳蕾感情很好,但卻有著二世祖們的通病,那就是眼高手低,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本來如果沒有岩雷段正森的出現,吳家的財產繼承大概可以沒有懸念地在姐弟間五五平分。可是銳意進取的段正森卻攪亂了一池春水。吳天明雖然不待見女婿的獸族身份,但是不得不承認他的經商天賦。兩相一對比起來,越發顯得二世祖吳龍一事無成,顏麵無光。
不知為什麽,王逸杭幾次交道打下來對背景複雜的段正森好感了了。出於和吳龍的私交,其實是樂於見到吳家擺脫和岩雷的糾葛的。然而讓他頭疼的是,獸族代表陳寰似乎對這隻岩雷鳥一見如故,明裏暗裏要為段正森打抱不平。如此,便叫他為難了。
一直旁聽的周會計見老板捧頭,馬上體貼地端上來一杯香噴噴的“建安”牌咖啡,一邊關切地問:“王總,是不是偏頭痛又犯了?我給你拿藥去。”
吳龍見狀遞上一張紫金色印有獵鷹剪影的VIP卡起身告辭:“哥,你先休息。明兒哥兒幾個在獵場給我慶生。請一定賞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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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將近黃昏的時候天上飄起了雨絲。
王逸杭在建安建材的倉庫清點完了剛進的最後一批玻璃門窗。他這些年在周會計的悉心調教下對財務和庫存管理都頗有心得,周會計休假的時候這些事情都是他親力親為。
他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前年出外勤驅趕一群入侵的外來有翼族時眼睛受過傷留下了痼疾,用眼過度時會出現輕度的重影。這會兒賬本上的小字好像一隻隻小蚊子似的跟他擠眉弄眼。“真是老了,” 他合上賬本自嘲。忽地發覺眼看到了周末,自己卻一時間無處可去了。
也就是這一兩年的事,好像吃多了大餐倒了胃口,他對於輾轉於各大俱樂部會所和狐朋狗友們鬼混突然沒了興趣。除了工作上維和建安兩頭跑,定時定點給母親大人顧林芝報平安,最常做的就是在累的像隻狗的時候,抱著一袋薯片,就著西紅柿牛肉味兒的泡麵,窩在自己的單身狗窩裏津津有味地品嚐各種進口大片。
可是今晚他似乎並不甘心這麽度過。
王逸杭掏出褲兜裏的紫金色卡片,指尖輕撫過上麵那隻神秘的獵鷹,自言自語道:“獵場?好吧,我們就去開開眼。”
獵場是通郊最新落成的高檔娛樂場所,距離段正森經常光顧的拳擊俱樂部“阿裏”僅有十分鍾車程。通城的南郊星羅棋布的建有多個這種僅限VIP卡出入的娛樂設施,隱隱有形成一個產業鏈的趨勢。反正有錢有身份的人們熱衷於獵奇,娛樂場所總是多多益善。
王逸杭走進獵場大廳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走錯了。昏暗的燈光,曖昧的香氛,和刺激腎上腺激素分泌的鼓點,全部都在尖叫著“我是夜店”。
他正猶豫著,吳龍在一個包廂裏吹了聲響亮的口哨:“哥,往這兒看!”
過生日的吳龍把自己全身上下包裝的閃閃發亮,臉上還刻意畫了藍色的眼線和冰川色的唇膏,仿佛未來世界穿越過來的妖姬。他親昵地拉住王逸杭給包廂裏的一眾男女介紹:“我哥,王逸杭,建安建材的老總,特安局維和隊長。今年二十八歲,怎麽樣,帥吧?”
王逸杭忍不住插話:“龍龍,你給我介紹對象呢?” 下麵傳來一陣吃吃的笑聲。
王逸杭飛快地往人群裏掃了一眼,在場的約莫有二三十人,其中三分之一是他有過幾麵之交的酒肉朋友,另外三分之一是象吳龍一樣年輕甚至年紀更小的養尊處優的二世祖們,剩下的則是些麵目姣好,身材一流的年輕人,男女都有,不用說是助興的“陪客”。
吳龍把一位長直發,學生模樣的女孩領到王逸杭身邊:“哥,這是小雪。你們慢聊。” 化名小雪的女孩身著簡單的T恤牛仔裙,白T下麵若隱若現的纖細腰肢透著股天然的純欲範兒,一看就是派對主人家專門為投王逸杭所好而準備的。
隨著節目的深入,包廂裏有人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小雪緊挨著王逸杭,身上裸露的肌膚不知塗了什麽東西在暗處亮晶晶的。王逸杭一把攬住她的細腰,在臉頰上點了一下:“寶貝兒,你可太美了,美的我都不知道該拿你怎麽辦了……,等會兒陪我打兩發去?”
女孩顯然對這奉承很受用,臉上浮現出放鬆的笑容,起身去給兩人拿了兩杯香檳。
滿場飛壽星吳龍特意過來囑咐兩人:“先別撤,正經節目還沒上呢。” 說罷不懷好意地湊到王逸杭耳邊:“哥,你悠著點兒,這個先給你暖暖場,待會兒幾個藝校生過來,那才真的絕了。”
派對進行到下半場的時候,王逸杭身邊的玩伴換成了一位中性風短發襯衫西褲的高冷少女,和所有還沒有擅自離隊的客人一起跟隨著身著迷彩衣的領隊轉戰到了獵場的真正主場—— 荷槍實彈的密閉室內射擊練習場。
射擊場一掃前廳那種昏暗曖昧的夜店氣氛,整個場子寬敞明亮,把客人們臉上的紋路照的毫發畢現。牆上炫耀似的懸掛著各式槍械,從輕型衝鋒槍到配有紅外瞄準鏡的卡賓槍,讓人歎為觀止。射擊場外一個露天停車場裏停放著一輛與實物一般大小的坦克模型,在雨天濕漉漉的水泥地上仿佛一隻安靜的河馬冷眼旁觀著場內的玩家們。
滿眼的軍事裝備讓王逸杭的職業病犯了,一群喝嗨了的紈絝子弟人手一隻AK-47的荒唐畫麵叫他背脊陣陣發涼,頓時酒醒了一大半。
他正要去找那個迷彩服領隊的,渾身熒光閃閃的吳龍捧著本裝潢精致的厚厚的冊子擠到身邊。
原來是獵場的點菜菜單。前幾頁是俱樂部主推的十幾種套餐,除了緝毒特警,反恐精英等幾種耳熟能詳的名字以外,“維和六隊”幾個大字竟然赫赫在列,旁邊還標注著“限量”和幾套甚是清涼養眼的製服。
“哥,怎麽樣,還有點兒意思吧?” 吳龍眼神迷離地擺了一個自以為英武的姿勢。
“滾蛋!”王逸杭輕輕一推把吳龍撩了一個趔趄,“維和小隊全盛時期也才有過四個編隊,哪裏來的六隊?再說了,你哪隻眼見我穿過這種奇裝異服了?”
吳龍見王逸杭似乎動了真氣,馬上一本正經起來:“喲,哥,那是人民群眾仰慕你們,那什麽,對你們的藝術升華……”
“藝術升華?滾一邊兒去,”王逸杭一邊懟著吳龍,一邊用眼角的餘光在人群裏尋找著迷彩服。突然一道灰黑色的小個子身影一閃而過。“這是誰?” 他訓練有素的大腦自動打開了搜索功能。這不是今晚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小個子了。吳龍的生日趴客人大多按照“未來水世界”的海洋冰川主題著裝,所以他對這個不合時宜的小個子留了個意。
這樣的裝扮不像是吳龍一夥的,但是也不太像是獵場的工作人員……,王逸杭正在思忖,忽然眼前紅光一閃。他想也沒想,像隻獵豹似的一躍而起將吳龍撲倒在了身下。
他的身體就像是被一個巨大的沙袋狠狠地擊中,五髒六腑都被強大的衝擊壓掀動了起來。
一股錐心的疼痛從右上臂的一個點如同潮水般迅速地席卷到整個右半身,很快,他便感覺不到自己的右手臂了。
冰冷的麻痹感終於蔓延到他的全身。
感官,一塊一塊地被死亡黑色填充。
意識裏的最後一個鏡頭定格在了一條被鮮血染紅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