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湯明誠就那樣被他們帶走了,”港生恨恨地說,指節被他捏的咯咯作響。
陳默凝神屏息地望著港生。眼前的少年高大挺拔,稍顯稚嫩的英俊麵容上有一種和年齡不匹配的果敢和決斷。連日裏來兩人就像被卷進了一條急流而下的險湍,各自不受控地馬不停蹄著,卻又千頭萬緒無從梳理。今晚,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小屋,守著魂縈夢繞的男孩,陳默心裏的愛意突然狂奔成了一匹脫了韁的野馬。
真想現在就要了他,陳默心想。
“你走神走到南大街去了吧!”突然一隻手伸了過來,在他臉上一通肆無忌憚的蹂躪。
“放肆!” 他一把抓住捏在兩腮上的魔爪,暗暗發力順勢一帶便將港生摟坐在了腿上。
“我都聽著呢,” 陳默把尖尖的下巴枕在港生的背上,左手從肋下穿過慢慢撫過他的胸前最後停在肩頭將他整個人貼在自己身上,“湯明誠行刺陸堯,行為詭異,我看這裏麵多半有詐。”
“哦?我看湯明誠現場的反應,絕對是受了刺激,不象是苦肉計,” 港生稍停了片刻,微微側過臉來輕歎口氣道,“你不嫌沉嗎?”
“唔,最近好像是重了點兒,不過這樣正好,不硌人,我喜歡,” 陳默說著,右手隔著襯衣在他的腰上掐了一把,“我不覺得湯明誠在使詐,而是背後另有其人。你想想,爛尾樓被血洗就連我和冬至都是今早才得到的消息,是誰這麽快就把消息透露給了湯明誠,並且嫁禍陸堯?
依我看,這背後的黑手十有八九就是真凶。大鵝認定爛尾樓是知非做的,那就又說不通了 —— 知非對開發區項目誌在必得,討好陸堯還來不及呢,何必要唱這一出?
不過這樣也好,這麽一折騰,我倒覺得榮耀和湯原有了一線生機。他們這群‘廢棄品’也許是被人收藏了成了籌碼。”
港生聽得一愣,正在靜靜地思索,忽然幾根微涼的手指伸進襯衣裏麵不安分起來。他眉頭一蹙:“你們屬狐狸的怎麽隨時隨地都會發情?”
陳默聞言一口咬在他的肩上,委屈道:“我喜歡你,想和你親近,這難道有錯嗎?”
港生回頭正撞上他含情脈脈又楚楚可憐的眼神,心一下子就軟了:“我待會兒還要去給顧校長辦點事兒,等我弄完了就回來找你。”
陳默歪過頭去把臉貼在他的背上:“算啦,你就別兩頭跑了,辦完事早點歇著。” 說完頓了頓又低聲呢喃道,“我問你,將來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什麽出格的事,你會不會象大鵝那樣絕情,和我一刀兩斷?”
港生拍了拍他摟在自己胸前的手臂,反手作勢鎖住他的咽喉,笑了:“一刀兩斷?你要是真成了那種害群之馬,我定要親手除掉你這個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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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生離開鍾秀山下的四合院並沒有回他和顧林芝在新城區菜市場的別墅,而是把單車騎去了新老城區交界處的廢棄工業園區。
“旭日商務谘詢事務所”亮著燈的白牆黑瓦的小院在一片灰頭土臉的廢棄廠房中間分外顯眼。
一身法蘭絨黑白格子睡衣的徐蔚民屁顛屁顛地把港生讓了進來:“喲,港生啊,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我剛下了麵,一塊兒來點兒?”
港生走進會客室後麵的員工休息室,隻見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間被徐蔚民置辦得大到家用電器小到鍋碗瓢盆,應有盡有,儼然一個經濟實用又舒適的單身狗窩。不由得讚歎道:“行啊,小徐哥,螺螄殼裏做道場,打算在這兒常住啦?”
徐蔚民一邊忙著往小電爐上架著的不鏽鋼鍋子裏麵加火腿腸和雞蛋,一邊打哈哈:“我這不是省錢嗎,我父母讚助一筆,自己再省著點過,明年就有望拿下一套一室一廳的小戶型房了。”
港生眼尖,衝著桌上一個圓臉漂亮女孩的相片努了努嘴:“你對象?看著眼熟......,是不是那會兒你受傷時看護過你的那個護士小姐姐?難怪要買房,是婚房吧。”
徐蔚民臉一紅,推給港生一碗加了香油的麵:“我倒是不急,不過小張那樣的條件肯定大把人排著隊追,我雖然寒酸,但總得努把力表示一下誠意吧。”
說者無心,港生卻沒來由地想到了陳默。近來他周圍總烏泱泱地圍繞著香的臭的一群人,好比地產大亨章夢飛,好比電視台的雷導。雖然陳默絕非招蜂引蝶之輩,可是出眾的資質擺在那兒,樹欲靜而風不止。“跟我一起守著顧校長在通城這個二線尾三線頭的小城市過一輩子真的會是他想要的嗎?”他不由得心裏踟躕。
“港生,” 徐蔚民就著熱騰騰的麵碗說,“我明天去實驗中學,你下了課跟我一塊兒?”
港生愣了一下:“你還在調查安吉雲吸毒過量那條線?怎麽那麽晚?”
“我一哥們兒幫我找了個家教的兼職差事,幾個學生都是實驗的,聽說來頭大不好惹,” 徐蔚民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腦袋,眼角掃向港生,“你過來幫我鎮鎮場子,別告訴剛哥就行。”
港生想了想爽快地應承了:“不過你也得幫我個忙。湯明誠進拘留所了,湯原那個案子估計得喊停,明兒白天剛哥應該不會發你什麽差事。你幫我盯一個人,也不用跟得太緊,就看看他都去了哪兒見了哪些人。” 說罷港生在手心裏寫下兩個字。
徐蔚民怎麽也沒想到家教場所是在一個四麵透風的新落成的車庫裏。據說其中一個學生的家長低價盤下這片新城區的地皮,開發了辦公樓若幹打算在開發區項目井噴時待價而沽。結果招商的時候正好趕上凶獸傷人和通化恐襲這兩樁倒黴事,開發區停滯不前,辦公樓也就砸手上了。
徐蔚民原以為學生們會給自己來個“下馬威”,沒想到到場時三個女孩和一個男孩已經早早地就坐了。雖然坐姿不能算端正,但是這年頭,誰也別對誰要求太高不是?徐蔚民把心放到了肚子裏,照本宣科地在移動黑板上開始畫起了幾何演算。
倒是十幾分鍾後,遲到的港生推門進來引起了小小的騷動。
“徐老師!” 一個嚼著口香糖的短發女孩懶洋洋地高舉起一隻手,“你這裏的演算我沒太聽明白,能不能請你的助教給我單獨輔導一下。” 她話音剛落,同桌的披肩發妹妹就自覺地搬到了斜對麵,把位子給港生讓了出來。
徐蔚民人雖然慫,但是絕對拎得清,要不然當年趙繼剛空降到城南派出所怎麽就十裏挑一地選中了他當心腹呢。他一看這場麵就覺得自己喊港生來鎮場子絕對是英明之舉,心裏哀歎,如今的女孩子膽子大得令人發指,想當初自己跟張莉套個磁可都還得打半天腹稿呢。
港生剛到,還沒鬧清楚形勢,看徐蔚民那意思是想要自己去那女孩身邊,直泛嘀咕:我來這兒就是給徐蔚民當個保鏢的,怎麽臨時升助教了?
還沒等港生落座,一個人影就輕飄飄地搶在了他身前。隻見一個比港生略微清瘦的男孩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把筆記本牢牢抓在了手裏,他眼睛飛快地掃過文案便不屑地哼了一聲,“兩個圓的公切線等長這種最基本的定理都記不住,我看還是不要補習了,趁早轉修文科吧。”
這不速之客的表情既冷又臭,斜飛入鬢的眉梢還有那麽一點說不出來的妖異。
“阿默,你怎麽來了?”港生和徐蔚民幾乎是異口同聲。
“我怎麽來了?” 陳默轉過身欲言又止地看了眼港生,心中暗道:“‘我跟蹤你’,這種掉份兒的話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
兩人正僵持著,短發女孩不耐煩了:“唉,怎麽回事兒?我花錢不是來看你們演蹩腳默片的!”說著她把目光繞過陳默緊緊鎖在港生身上:“助教,要不咱倆單獨約吧,一會兒我請你去麗都大酒家,邊吃邊聊。” 女孩的眉毛微微挑起,眉骨上的一枚銀環異常刺眼。
陳默沒想到竟有人公然挖他的牆角,正欲發作,卻被港生用眼神安撫住。
港生上前一步,從陳默手裏接過筆記本翻了翻,眼角含笑道:“杜雨是吧?麗都大酒家的杜一波是你什麽人?吃飯這種事我最有興趣了。如果你願意聊聊安吉雲,那我請你宵夜,新開的通豪還是美味源,隨便你。”
短發女孩仿佛被蟄了一口臉色驟然一變,目光有些怨毒起來:“長得挺夠味兒,可惜和條子是一夥的。” 她警惕又有幾分挑釁地打量港生:“你是餘蘭的人?回去叫她乖乖的別沒事兒找事兒,” 說著又回頭撇了一眼左後方一直悶聲不響的微胖男孩,“肖邦,你的‘安琪兒’可不簡單啊,這麽久了還有人惦記呢。”
那被喚作‘肖邦’的男孩忽然之間受到了眾人的矚目,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嘴裏不情不願地嘀咕了幾聲後像隻鴕鳥似的把頭埋進了筆記本裏。
徐蔚民見現場火藥味十足,怕場子失控,忙不迭地把港生陳默拉到一邊:“小祖宗,你這是來替我鎮場子來了還是打擂台啊?好歹等哥哥我把今天的外快錢賺了再練也不遲啊。”
港生和陳默對望一眼,陳默忽然嘴角往下一掛繃不住了:“你可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
港生一臉茫然:“今天?今天是禮拜一,顧校長的退休金該去領了,家裏陽台上的盆栽花也該澆水了,郭媽媽的工資,還有水電費......”
陳默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眼神哀怨得能殺死人:“你......,你果然是忘了。今天我過生日!”
港生誇張地驚呼:“你的生日明明在六月份啊,我在掛曆上都圈起來了,怎麽它竟然還長了腿,跑到五月來了?我可比竇娥還冤。”
陳默狐疑地看著他:“你真傻還是假傻啊?我們族裏向來都是提前半個月看黃曆過的。我都提醒過你兩回了,怎麽沒個記性!” 頓了頓又說,“你這裏的一攤事弄完了,早點來劍山,我讓一個師弟在山下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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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族的老宅藏身於劍山一片鬱鬱蔥蔥的鬆柏之中。平日裏被劉天宇施了障眼法,外人等閑瞧不出破綻。
陳默在宅外略微有些遲疑。他有些日子沒來了,心中竟有幾分忐忑。
其實這個生日對於陳默而言意義非凡。一來他今年滿十八了,以後將正式登堂入室以繼承人的身份和師父共同處置狐族的大小事務。二來,他前幾天跟劉天宇攤了牌,這個狐族生日宴,港生將是少主的座上賓,而未來,港生則是他陳默要攜手共度餘生的人。
劉天宇眯起眼來看著他,既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師父這樣“不戰而降”的態度,讓陳默措手不及,準備的一番說辭完全沒有用武之地。他胸中竊喜之餘又有點惴惴不安,覺得自己不孝,傷了師父的心。
今天的狐族老宅上上下下煥發出一派喜氣洋洋的新意。原先斑駁的院牆裝修一新,一概漆成溫暖的橙紅色,就連院子正中那棵直入雲霄的古樹都有人裹上了橘紅色的緞帶,迎風招展的絲帶仿佛一隻隻紅鳥在滿樹綠葉中上下翻飛,讓人的心情也不由得輕快起來。
陳默一來就鑽進了廚房,被進進出出忙著張羅的白疏逮了個正著。白疏拉住他仔細觀瞧,終於忍不咧嘴住樂了:“十七你在緊張什麽?擔心你的小魔王麽?我已經跟師兄弟們打過招呼了,大夥兒決計不會難為他,頂多玩幾個無傷大雅的小遊戲,你不會介意的哦?”
樹梢上的晚霞慢慢褪去,淡藍色的天幕漸漸轉深,隨之點綴上了瑩瑩燈光。
“小魔王還沒來?”白疏遞給陳默一罐啤酒,靠著他一屁股在古樹影裏坐下,“別急,沒準兒路上叫什麽事給絆住了。等你喝完這一罐,他就到了。”
當地上的空啤酒罐已經積到了小腿肚子那麽高,陳默倏地一下站了起來:“不等了,開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