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暑氣的戾氣盤桓在通城的上空做著最後的掙紮,而一絲清冽的風已經在清晨的樹梢悄然縈繞。
暑假最後一周的周一晚,一中校長,狐族首領劉天宇在神隱多日後無聲無息地回到了劍山半山腰的狐族老宅。
周二下午,地產大亨章夢飛在十九號公館接待了幾位顯貴的稀客。
在章夢飛應酬交際的幾個據點裏,位於通城郊區的富人小白樓“十九號公館”是最讓他流連忘返的。他喜歡坐在一樓吧台對麵的軟皮沙發裏慢慢地抿著一杯加冰的威士忌,在昏暗燈光的掩護下,將獵豹般的視線投向雲集在吧台周圍的少男少女們。數月前,玄鐵吊燈下一張白皙冷豔得近乎妖異的臉龐走進了他的視線,從此便好像一把羽毛小扇,時常在不經意間挑逗得他心癢難耐。
今天章夢飛的裝束可以稱得上莊重了。一身華貴的暗紫羅蘭色刺繡緞麵西服和發膠下一絲不苟的油頭,讓他看上去和牆上曾曾曾祖父,清末狀元章采南的巨幅油畫畫像有那麽幾分相似。
客座上三位少年,為首的一身淡粉色襯衫,麵容蒼白冷漠,微微飛起的眼角和淡琥珀色雙瞳顯得拒人於千裏之外。他左手邊一個俊朗的白衫少年神色戒備,而右手邊的藍衣少年五官尚嫌稚嫩,卻生的好似異族人士,身形高大已在另外兩人之上。
“陳默,你可想好了,真的要去冒這個險?”章夢飛點了一支雪茄,目光曖昧地在少年的臉上流連。
陳默撩起眼皮來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冷峻:“對,我已經決定了。”
“值得嗎?” 章夢飛似乎有點不死心地追問。
“假如,你最愛的人一夜之間與你形同陌路,而這世界上有一種東西能將他喚醒,請問,你會因為所謂的危險而止步不前嗎?”陳默不假思索道。
章夢飛並沒有回答,因為這種愛情至上的言論在他看來簡直是荒謬,是少年人一廂情願冒的傻氣。這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是可以交易買賣的,包括情愛和陪伴,就看你願意出多高籌碼而已。一味的追求所謂純粹的感情,那隻是意誌薄弱者的愚昧罷了。
這時陳默出乎意料地來到他的皮沙發前,兩手撐在沙發扶手上,居高臨下略帶魅惑地看著他:“章總,你怎麽猶豫了?你對那東西不是也垂涎了很久了麽?得到它能為我喚醒愛人,而給予你超越凡人的能力,這樣對雙方都有益無害的事情,我們有什麽理由不合作愉快呢?”
“超越凡人”這幾個字在章夢飛的眼中點燃了一束火花。象他這樣早就功成名就,行走在雲端的人,超越肉體凡身的能力就好像是一劑春藥,讓他麻木的神經享受到了久違的快感。
陳默見他神情有異,知道交易差不多成了,索性俯下身去在他耳邊低聲細語:“事成之後我會分給你三粒。隻需借你祖傳的‘水母’一用。”
驀地議事廳角落裏的一扇暗門彈開了,裏麵走出一個高大方正身罩灰色長衫的中年男人。
“知非?” 陳默直起腰來,臉上吃驚的神色轉瞬即逝,隨即麵有嘲諷,“是啊,章總這樣機警的人物,會見妖族人士又怎能沒有防範呢。”
賀知非並不理會,幾步來到陳默麵前,開門見山:“陳默,蓬萊黑海凶險難測,連雯雯都差點折在裏麵了,你有幾分把握?”
陳默冷笑一聲,眼角往白疏身上一瞄,“盟主說的是蕭雯雯盜取人蛙族寶物,敗走麥城,差點兒有去無回那件事麽?” 說罷自顧一笑,“此事雖說凶險,卻也成就了一段魔幻的緣分。” 白疏聞言臉上微微一紅。
陳默快步走至泠鳶跟前,在他臉頰處輕輕一揉,兩片輕薄的人皮麵具脫落下來,露出底下兩腮上生著的好像魚類的鰓狀器官。
章夢飛見狀倒吸了一口冷氣。而賀知非眼睛一亮:“人蛙!” 他快如閃電般一把攥住泠鳶的左手,隻見他手指之間有粘膜連接,有如鴨噗一般。
“人蛙族第三十七代傳人,姬泠鳶。” 陳默在旁介紹。泠鳶好不容易從知非的手腕裏掙脫出來,滿臉羞紅地躲到了陳默身後。
“小人蛙,你真的願意去盜取你們本族的聖物麽?”知非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身材高大卻麵容稚嫩的人蛙族少年。
“願意!”泠鳶這會兒從陳默身後走了出來,一手卻依然緊緊牽著他的衣袖,用一種好聽的聲調抑揚頓挫地說,“阿默想要做的,便是我要做的。”
賀知非望著泠鳶一臉 “陳默便是想要月亮我也為他去摘” 的凜然,心裏微微一動。曾幾何時,也有一雙亮若星辰的眸子對著自己說出過同樣的話,隻是如今伊人已去,此情再也無從追憶了。
他收起心緒,轉臉對陳默:“我隻有一個條件,你們蓬萊此行,須帶雯雯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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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疏站在布滿砂石和猩紅色海藻的沙灘上,望著麵前與長天相接的一片青冥,心中波濤翻滾。
海灘上,遠處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黑點,那黑點漸漸走近,卻是一位容貌絕美的妙齡女郎。她一身黑色裝束,烏亮的黑發在腦後低低的挽成一個髻,不施粉黛的鵝蛋臉上一雙大眼裏綠光一現。
兩人相對良久,竟是無言。
終於,遠處海麵上一艘小船的身影若隱若現。
白疏伸出手來,掌心裏一枚拇指蓋大小,淚滴狀的珠子。珠子透過重重霧氣閃爍著淡淡的藍光。“你們蛇族的靈物,我完璧歸趙了。” 白疏低語道。
“小狐狸你什麽意思?從此便和我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了麽?”蕭雯雯後退一步,臉上受辱般的義憤。見白疏僵著不動,她索性抓過珠子,一把扔進了青色的海水,眼裏隱有水痕:“罷了,都忘了吧。本來不過是逢場作戲,又何必傷春悲秋。”
小船離岸越來越近,陳默起身分給兩人一人一個白色的小盒子。他自己首先打開一盒,裏麵兩幅幹涸如同枯葉般的生物標本。陳默掬起一捧鹹腥的海水澆在盒子裏,不多時,那枯死的標本竟然活了過來,不一會兒便長成了兩朵小核桃大小,徐徐蠕動的粉紅色水母。
陳默抓起兩隻水母丟進嘴裏,隻覺得象是有兩隻吸盤吸附在了口腔內,轉眼間那水母竟象手術刀似的在他嘴裏割出一道小口鑽了進去。陳默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疼痛感減輕時,兩腮上已經長出了幾片粉色的魚鰓。那新鮮長成的鰓頁在空氣中有韻律地一張一合,仿佛有它自己的生命似的。
泠鳶湊上來好奇地撫摸他的臉龐:“好神奇,阿默哥哥,你現在簡直可以加入我們人蛙族了。”
陳默笑了:“小鳶,你可知這東西是有時限的麽?它頂多能撐三個鍾頭,過了期我可就要在海裏陪你住一輩子了。” 他說著自己深吸了口氣,暗暗祈禱此行能得償所願。
四人登上擺渡的漁船。船老大是個精瘦的中年漢子,赤銅色的粗糙皮膚一看就是常年在海上行走。船老大瞟了眼四人臉頰上的異常,見怪不怪地哼著“妹妹找歌淚花流”發動了引擎。
船行至半個多小時,海麵上升騰起一股濃重的牛奶色白霧,船身周圍的海水也逐漸由青轉黑。“這想必就是黑海了,”陳默心道。小船在霧裏繼續緩緩前行,很快就被一片墨黑的海水環抱住了。
泠鳶拽了拽陳默的手臂,指了指鼻子,示意他屏住呼吸,一縱身躍入進了黑水之中。其他三人見狀紛紛棄船跳進海裏。
甫一入水,陳默便嗆了一口海水,他隨即記起如今已經是長了魚鰓的水族,口鼻這兩樣器官可以廢棄不用了。剛入水時海水溫暖柔和,因為陽光的穿透,能見度尚可。但隨著不斷的深入,很快水溫就降低到讓人不適的寒冷,周圍一片漆黑,陳默仿佛一個盲人進入了苦寒之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向他襲來。
忽然一隻修長有力的手臂將他攬住,一股暖流通過接觸源源不斷的流進身體。陳默扭頭一看,原來泠鳶正遊動在身邊,他額頭上不知貼了什麽東西,在漆黑的海水裏散發著幽幽的熒光。泠鳶為陳默暖身之後,又遊到白疏身邊為他取暖“充電”。一行人裏麵隻有蕭雯雯因為是蛇族而不受水溫的幹擾。
這樣雖然暫時解決了溫度問題,進度卻大大減慢。漸漸的泠鳶臉上有了焦慮的神色,他對陳默指了指手腕上戴表的位置,意思是:我們速度太慢,照這樣下去,三個小時之內恐難完成任務。
陳默無聲地望了一眼蕭雯雯,她馬上領會了意思,隨即攬住白疏,牽引著他朝前遊去。就這樣,蕭雯雯白疏,泠鳶陳默,成雙成對地結伴前行。
這樣遊行了不知多久,陳默忽地感到一股溫暖而湍急的水流在推動著他不由自主地朝左前方遊去。泠鳶在他肩頭輕拍一下,讓他放鬆身體順流而下。不久,前方出現了一個僅一人來寬的窄洞,洞口處露出幽暗的白光。泠鳶點了點頭讓陳默放心,便率先順著暖流遊進了窄洞。
進得洞來,竟有一種“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然開朗。
洞穴之內的空間頗為寬敞,且不知什麽原因,水溫比外麵要高出不少。穴內大量寄居的半透明的不知種類的魚群一閃一閃地散發著幽幽的藍色熒光,仿佛海底世界的另類“迪廳”。陳默小心翼翼的把腳踩在洞穴的沙地上,隻覺得一層潔白晶瑩,比起他去過的任何沙灘都要更加柔軟細膩。
泠鳶帶隊朝洞穴深處探去,走了十來分鍾的樣子,他停了下來,示意大家在此暫侯。
他從懷裏掏出一枚形狀奇特的“葉子”,放在嘴裏輕聲吹奏起來。葉子在他的口中發出簫一般的共鳴,一開始簫聲低沉而短促,漸漸的簫聲悠揚高亢起來,伴隨著簫聲,陳默能夠感到周圍的水體開始發生振動。“有東西要出來了,而且塊頭還不小,”陳默暗自思忖。回頭再看白疏兩人,隻見蕭雯雯早已炸了毛,手持一把匕首儼然一副備戰的架勢。
振動感越來越強烈,而泠鳶的簫聲也慢慢緩和了下來。
一隻足足有三層樓高的黑色章魚轟然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也許是感知到了陌生人的氣息,它遠遠地停住了,巨大的觸角不安地拍打著沙地。
泠鳶收起葉子,義無反顧地向前迎了上去。剛到近前,便被一隻觸角攔腰卷起。
陳默剛要驚呼,誰知那巨獸竟像是遇見了多年不見的好友似的將泠鳶舉到跟前親昵的磨蹭起來。泠鳶也並不懼怕,拿手親密地撫摸著老友長滿疙瘩的額頭,那巨獸在他的撫摸之下受用得發出了陣陣“嗚嗚”的低鳴。
陳默在一旁暗暗稱奇,心想: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自己盤踞在鍾秀山跟著師父學了些狐族心法秘技便有些飄飄然,原來卻隻是井底之蛙。
這時不知泠鳶給那巨獸催了眠還是喂食了什麽東西,那巨型章魚暈乎乎地開始打起了瞌睡。泠鳶從腰間摸出一把鋒利的短刀,眼疾手快地從觸角上割下十粒珍珠般大小的肉瘤,放進貼身的一隻皮口袋裏。隨即又在傷口處糊上一層墨綠的藥汁。
“趕快離開這裏!”泠鳶給眾人做了一個手勢。
上升的途中又要經受冰冷刺骨的海水,陳默漸漸地有些體力不支,恍惚中似乎能感到體溫和生命力在一絲一絲地離開自己的身體。不知過了多久,他隱隱能夠覺察到了陽光的溫暖,可是兩頰上的鰓頁卻在逐漸地關閉。驀地,一張溫熱的唇湊了上來,打開他的牙關度了口氣過來。
當陳默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明媚的院子,周圍環繞著叫不出名來的奇花異草,蜂鳥彩蝶紛飛。
“你終於醒啦!”一個十八九歲的妙齡少女坐在他床邊,巴掌大的杏子臉異常生動。
“露露姐,”陳默一躍而起,“白疏呢,泠鳶呢,蕭雯雯呢?”
這時一個白衣少年聞聲而至:“喲,十七你終於睡醒了!” 他話音未落,有人便端著藥碗走上跟前。
“阿默哥哥,你......,真是嚇死我了,”泠鳶一雙眼睛紅通通的,眼圈烏青,一看就是熬夜所致。
陳默疼惜地捏了捏他的臉頰,溫柔地說:“都是我不好,讓小鳶擔心了。”
泠鳶抹了抹眼睛,從貼身的衣袋裏拿出一個小皮帶子:“喏,拿命換來的寶貝。” 頓了頓,他又幽幽地低聲嘟囔道,“阿默哥哥,蓬萊島好不好?你不要回去了,就留在這裏,小鳶陪你一輩子。”
屋裏的空氣一下子靜了下來。白露和白疏都知趣地起身去了別處,陳默身邊隻剩下小人蛙殷切的目光和幾隻好奇的彩蝶。
陳默接過皮帶子,輕輕地抬起泠鳶的下巴,眼眸中映著一個與港生輪廓有幾分相似的英俊少年和他的殷殷期盼。
“小鳶,等這件事成了,等這一切都過去了,我會來蓬萊島看你的。咱們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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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通常此時賓客雲集的十九號公館冷清得出奇。
二樓議事廳裏卻人頭攢動。地產大亨章夢飛和他的心腹占據了屋子一角,而商界新星,“天靈會”盟主賀知非,和愛將蕭雯雯,丁學智則占據了屋子的另一角。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屋子正中一紅一白的兩個翩翩少年身上。
紅衣少年向章夢飛微鞠一躬,遞上一個精致的桃木盒子:“多謝章總的神器相助,此行功德圓滿。” 章夢飛身邊一個黑衣保鏢接過盒子,打開一看,裏麵是三顆珍珠般大小,顏色墨黑的肉丸。
少年又向右手邊的賀知非行了一禮,同樣奉上一隻木盒:“也多謝盟主和蕭小姐的鼎力相助。這幾枚丸藥,是事先說好的。”
蕭雯雯接過盒子,打開檢驗了一番,向知非點了點頭。
稍過片刻,陳默從白疏手中拿起一顆墨黑的珠子,高舉在空中朗聲道:“這是我們冒死從人蛙族靈獸身上親自割取下來的。服了此丹,人族可以生出異能,獸族可以功力精進。為表誠意,我先服一顆。” 說罷用溫水送服了手中的墨丸。
從十九號公館出來過了一個街區,白疏焦急地問:“十七,你感覺怎麽樣?” 陳默臉上不動聲色,卻“嘩”地扯開襯衫的紐扣,“熱!真他媽熱!快,快給我解藥。” 白疏稀裏嘩啦的從貼身衣袋裏拿出一帶藥粉。陳默一仰脖子,悉數吞下。
“怎麽樣,好點兒沒有?”白疏眼巴巴地盯著陳默,隻見他閉上眼睛,大概過了一刻鍾的功夫,終於睜開雙眼長出了口氣:“沒事兒了,師父他老人家的手藝真的沒話說。”
白疏總算把一顆心放進了肚子裏,擦了擦額頭上的滿頭大汗:“沒事就好,嚇死個人。”
兩人有說有笑地往前走去,怎知走到第五十步上,陳默突然從鼻孔裏滴滴答答的淌出些黑紫色的東西來。
“小疏,”陳默抵著牆慢慢坐下,“我這回感覺不大好......” 說著一大口紫黑色的液體從他嘴裏噴了出來。
白疏頓時就慌了:“十七,你別嚇我,剛才還好端端的......不是吃了師父的解藥了嗎。怎麽會這樣!” 他手忙腳亂地扶起陳默:“走,趕緊找師父去!”
兩人走出十來步,陳默已經虛弱地直不起腰來了,他咬著牙在白疏耳邊說:“小疏,你帶我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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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區菜市場的別墅小區。
港生迷惘的看著對麵滿麵淚痕的白衣少年,和靠在他身上,蒼白的幾乎麵無人色的紅衣少年。
他依稀記得,這紅衣少年就是前些天雨中送傘的那個一中同學。當時他打著一把好看的紅傘,手裏還牽著個五六歲的小弟弟。隻是,他現在麵容憔悴,嘴角似乎還有血跡。
“他......,還好嗎?要不要送他去小區醫院?” 港生有點遲疑地詢問白衣少年。
忽地,白疏將陳默越來越冷的身體往港生身上一推,眼裏止不住地流下淚來:“他說,就算死,也要死在你的身邊。你就再多看他一眼吧。”
港生抱著少年虛弱的身體,聽著耳邊越來越微弱的呼吸,忽然覺得,身體裏有什麽東西“砰”的一聲裂開了。
幾天後,通城地產大亨章夢飛神秘發瘋墜樓而死的小道消息不脛而走。同時流傳的更凶,更離譜的消息則說,有幾隻發了狂的野獸當街傷人,被武警當場擊斃。
(紅狐上卷終)
下卷今年六月份開始連載,從十年後港生28歲開始寫起,放心,一定不會讓你等老了:)。
下卷將會是happy ending ,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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