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區鍾樓後新華小區第12棟,602頂層複式單元。
這是“大鵝”吉雪淵外出執行任務的多個秘密據點之一,冬至依計陷害“肥狼”費元朗時曾在這裏暫住。算起來,那是他們的第二次正式合作。如今兩人早已成了金牌拍檔,知非的許多最隱秘最棘手的任務都會指定大鵝冬至聯手,默契程度好像殺手和他的影子那般心意相通,無需多言。
冬至直覺在這裏能找到大鵝。可是當事情真如她所願時,又有點後悔了。
房子的鑰匙沒換,插進不鏽鋼的防盜門輕輕一轉,門就開了。
玄關的鞋櫃裏有兩雙男人的皮鞋。
在客廳裏就能聽到樓上主臥裏傳來的激烈爭吵,雖然內容聽不真切,但是斷斷續續捕捉到的隻言片語讓她相信,爭執的源頭絕對和今早爛尾樓目睹的血腥場麵有關。
冬至正在猶豫要不要離開,突然一人提高嗓門大聲嚷了一句“你喪心病狂!” 接下來一聲毋庸置疑的清脆耳光,力道之大,被扇的那人想必半邊臉已經腫了起來。屋子裏沉寂了片刻,突然像爆發了世界大戰一樣,兩個人像野獸一樣扭打到了一處。從聲音上判斷,雙方勢均力敵,一方似乎微微的有些忍讓,而另一方卻像瘋了似的不斷衝上去撕咬挑釁。主臥裏的家具在兩個身強力壯的男人這樣原始的衝擊之下不斷發出絕望的哀嚎。
“我送吉哥的水晶黑天鵝估計已經碎成渣了......” 冬至驚弓之鳥之餘又有些沮喪。
突然“砰”的一聲驚天巨響,好像有人被一腳狠狠地踹到了門上。接下來的聲音忽而一轉就有點不可描述了。站在身後的男人似乎占據了至高地,不斷地發動著進攻,力度之大讓人心驚肉跳。他宣泄般隻顧一味掠奪,沒有半點憐香惜玉。而被牢牢釘在了門板上的那人則選擇了默默承受,嘴裏時不時發出困獸般隱忍的悶哼,讓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痛苦,恥辱,和不甘。
冬至沒有想到形勢竟然急轉直下,正想腳底抹油,驀地樓上門打開了。
頭發顯得有些淩亂的賀知非小臂上掛著一件黑色風衣,蹬蹬蹬地大步走下樓來。他泛著血絲的眼裏明顯含著怒氣,見到冬至時稍顯吃驚,但還是克製地微微點了點頭。
等了約莫一刻鍾,冬至端著一杯蜂蜜糖水上了樓。
吉雪淵披著件襯衣歪靠在枕頭上,精壯的手臂搭在微微支起的長腿上,手裏點著一支過濾嘴。
“小至來啦,”他緩緩轉過頭,眼裏一汪清澈柔和的清泉,仿佛剛才什麽也沒發生過。冬至不知道為什麽突然紅了臉,放下托盤,拿起毛巾在吉雪淵紅腫的右臉頰上輕輕掖了掖,垂下眼簾道:“不是戒煙了嗎?好好的,怎麽又抽上了......”
吉雪淵聞言下意識地把煙往床頭櫃上一戳,卻沒曾想水晶煙灰缸早已在大戰中屍骨無存了。他自嘲地搖了搖頭,抓過冬至手裏的白毛巾遮住灰熾:“小至,你來的正好。幫我收拾一下東西。”
冬至本想問他,收拾什麽,要去哪裏,話到了嘴邊又覺得有點多餘。索性默不作聲地打點起來。
兩人拉著一大一小的兩個拉杆行李箱來到樓下時,追蹤至此的陳默便迎了上來。
新華小區後門的中山路堪比美食一條街。並不寬敞的路麵兩旁大大小小的餐館鱗次節比。正值中午飯點,整條街道彌漫著燒烤和各式小炒誘人的香氣。
吉雪淵帶著冬至和陳默來到路盡頭左手邊一家不起眼的蒼蠅麵館:“喜麵來”。
“喜麵來”的主人,一個四十開外留著小平頭的精壯漢子一見吉雪淵就在門口掛上了“暫停營業”的木牌。不出十來分鍾手腳利落地端上來熱氣騰騰的招牌菜紅燒排骨麵,雪菜筍絲麵,三鮮肉丸麵,和幾個快手冷盤。
吉雪淵好像餓了很久似的,一頭紮進了唯一的一碗素麵裏。
陳默打量著對麵身形健美得有點離譜的男人,心想:港生就算是生的高大俊朗了,沒想到山外有山,這個“大鵝”倒好像是T台上走下來的模特一般。
吉雪淵麵前很快見了底,見陳默和冬至沒動幾筷子的麵碗,問道:“怎麽,不餓還是不合胃口?”
陳默開門見山地說:“是沒有心思。吉哥,我想知道江邊舊樓到底發生了什麽,榮耀他現在人在哪裏?”
吉雪淵並沒有立即回答,突然之間伸出手握住了陳默的左腕,動作之快讓他全無招架之力。
“這是什麽?” 吉雪淵揚起陳默腕上造型別致的烏金手鏈,唇邊含著一絲戲謔,“代表新世界的黑金階層?你是知非的人還是章夢飛的人?” 見陳默沒吭聲,他又繼續說,“那麽謠傳地產大亨有了新寵的事,是真的囖?”
陳默臉色一沉,忍住沒有發作,抽回胳膊揉了揉:“吉哥,我真的希望你能幫我這個忙。榮耀,他是我一個非常重要的人。”
吉雪淵往後一靠,臉上慢慢浮現出幾分誠實的苦澀:“陳默,你們狐族最擅長的不是尋蹤追擊嗎?那座孤樓你也去過了,發生了什麽,難道還猜不出來麽?”
陳默緊咬牙關,不甘心地追問:“不對,這不合情理!除掉一群沒有利用價值的‘廢棄品’,動機是什麽?”
“動機?” 吉雪淵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起來,“陳默!你當真是如他們所說,和人族融合的久了,變成一個地地道道的人了。你有沒有想過,所謂動機,也許就是‘我看你們不順眼,所以你們都得給我消失’?之所以弄出那麽大的動靜,自然是做給一些不守規矩不識好歹的人看。
你如今與虎謀皮,雖然勇氣可嘉,但須知這如同是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繩,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屍骨無存。”
說到這裏,他嘩的一聲站起身來,拉起行李箱來到冬至身邊:“小至,以後不要找我。如果盟主問起來......,就說,我讓他保重,此情不必追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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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下午,風暖日麗。
港生坐在陸堯的銀色桑塔納裏,一路往西。沿途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尚未開敗,送來滿眼金黃和一陣陣略嫌刺鼻的花香。
陸峰開車,港生和陸堯坐在後座。港生一路不斷地偷看即使和家人出遊也不忘批複文件的陸堯,隻覺得他比印象裏更瘦,鬢角也更加花白,整個人平添了幾分憔悴。
車子在瀝青馬路上開了三十分鍾,又在砂石小路上顛簸了十來分鍾,終於停在了一處農莊。陸堯忙著和朋友敘舊,讓兩個少年自己先往裏走。
往農莊深處探去,一路上柳暗花明,桃塢雞舍,紅蓮白鴨層出不窮。港生直呼這是到了活生生的“桃花源”,比起不遠處湯明誠綜合農莊的精致整齊又更多了幾分渾然天成的憨態可掬。
兩人很快找到了足球場大小的魚塘。其實釣魚這項活動對於港生而言不啻於一種折磨。以前王建安應酬時也帶他去過幾次說是要培養耐性,奈何他猴子屁股坐不住,半小時不到就滿世界找人聊天。慢慢的王建安也就懶得再去培養他的耐性了。
這回港生的運氣出奇的好,沒多久,一條兩三斤重的大鯉魚就上了鉤。看著半天都沒有什麽動靜的陸峰,港生調侃道:“怎麽,今兒來郊區積德行善來了?”
陸峰一抬手往他身上丟了團魚餌:“靠,你丫把我的魚都嚇跑了......” 說著有點吞吞吐吐的,神色不自然起來。
港生回撩了一串水珠過去:“你幹嘛,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壞事兒了?坦白從寬啊。”
陸峰放下魚竿,拿衣角擦了擦無框鏡片,靠近港生坐過來:“你真的在那個什麽旭日私人偵探所打工?我有件私活,你能不能幫我查查?”
港生:“行啊,我給你和剛哥引見一下,剛哥以前在市局刑偵挑大梁,你直接和他說去。”
陸峰支支吾吾:“我這活兒,隻能你親自接。我懷疑......,我爸在外麵有女人了。”
港生聞言差點嚇尿了:“這種事情可不能隨便亂說。你爸媽感情好是出了名的,我家顧校長以前就經常拿你爸樹典型,說什麽看看人家陸堯參加酒席都想著給老婆帶塊蛋糕回去,害的我爸一看到蛋糕就頭大。你這麽說有什麽真憑實據嗎?”
“有真憑實據還用找你商量嗎?” 陸峰沮喪地往魚塘裏丟了塊石子,“就是一種感覺,我也說不好。以前他忙工作,多少還有個度,周末總會抽出點時間來搞個二人世界建設一下感情什麽的。可是近來忙得離譜,周末不是項目考察就是飯局應酬,偶爾在家歇著也是窩在書房裏不出來。我媽嘴上不說,但是我能看出來,她挺鬱悶的,家裏氣壓低得都快下雨了。”
港生眉頭皺了皺,心想:最近通城不太平,開發區的事情也塵埃未定,陸堯壓力大是必然的。他心裏雖然站在陸堯一邊,嘴上卻得照顧好朋友的情緒:“好,我給你查查看。要是什麽都沒有,你可得把心放進肚子裏,別疑神疑鬼的。”
這時不遠處轉來一串腳步聲和兩人的低聲交談。一定是陸堯和農莊主過來了,港生心想,馬上和陸峰分開,正襟危坐,儼然沉浸在垂釣的樂趣之中。
腳步聲走到杜鵑花從便停住了,說話聲音量卻節節攀高。一開始的和風細雨,到了這會兒變了味兒成了傾盆大雨外加電閃雷鳴。港生和陸峰坐在魚塘邊麵麵相覷,不知道是不是該繼續裝聾作啞。
突然一人高聲道:“你裝什麽蒜!” 隨即砰的一聲,另外一人踉蹌幾步,倒在了地上。
“我靠!還動上手了,” 港生扔下魚竿,一骨碌爬了起來,一路小跑趕至杜鵑花從。隻見陸堯摔倒在泥潭裏,狀甚狼狽。對麵一個中等身材的人好像得了重感冒,從頭到腳都裹得嚴嚴實實。那人似乎沒有注意到港生的逼近,穩步走向倒在地上的陸堯。
港生見他袖口寒光一閃,心道:不好!想都沒想,飛起一腳正踢在那人的手腕。隻聽“咚”的一聲悶響,一把兩寸多長的鋒利匕首應聲落在了草地上。港生快步上前,一招擒拿手將“重感冒”的胳膊擰脫了臼,那人不由自主的雙膝跪地,嘴裏發出痛苦的呻吟。
這時陸峰也趕了過來,他扶起跌坐在泥潭裏的陸堯,撿起草叢裏的匕首在指腹上輕輕擦過,一滴鮮血便滲了出來。陸峰怪叫起來:“開了刃的,這是想大白天行凶嗎?”
港生一把扯下“重感冒”的黑色口罩,一個似曾相識的麵孔露了出來。
這個麵孔上沒了往昔的圓融,溫和,自得,和鎮定,取而代之的是在極度憤怒和激動的情緒作用下扭曲了的五官,整個人顯得猙獰而瘋狂。
“湯明誠!” 港生脫口而出。
湯明誠此時似乎也認出了港生,臉上的表情一時間有些困惑。
四個人沉寂了片刻之後,湯明誠突然掙紮躍起試圖以頭撞向陸堯,港生沒有提防險些被他得手。再度將他製服後,港生喘著粗氣憤怒地喊道:“夠了!你這是為什麽?”
“為什麽,” 湯明誠回頭望向港生,脫臼的手臂無力地垂落在身體兩側,眼裏血絲密布,神情絕望而又決絕,“他害死了我女兒湯原。我要他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湯原!” 港生驚呼,“不,你一定是搞錯了。她隻是躲起來了,你報案前不久我還曾見過她......”
“是嗎?” 湯明誠跪在地上冷冷地哼了一聲,“可惜啊,原原她等不到貴偵探社的救助了。” 說罷整個人好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頹然癱坐在了地上。
港生正要繼續追問,陸峰帶著農場主人和家裏的雇工們趕到了。幾個一看就是常年務農的漢子三下兩下將湯明誠捆得結結實實,扭送派出所去了。